黑暗中。
一朵微弱亮光出现，照亮了周遭环境。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斑驳墙壁上生长着无数青苔，几张桌椅随意的摆在中间，上面满是厚厚灰尘。
青山虚弱的靠在墙壁上，朝着身旁女子说道：“凤前辈，这里应该便是酆都城了，又欠你一个人情。”
话语落下，地面升腾起一丝丝白雾，然后化作线条缠绕在青山身上。
原本苍白的脸庞变得更加白了，宛如死人。
凤岚打出一道灵力，将桌椅上的灰尘拂去，看着周围的诡异环境，说道：“我听说酆都城被书院的一件至宝封印，任何人都无法进入，甚至连上三境的强者都不行，为什么我们可以进来？”
她是青楼弟子，行走灵荒许多年，自然听说过关于酆都城的传闻。
而且还与眼前这个家伙有着很深的联系。
当年道宗那个疯子杀了满城十万人，如今酆都城早已经是一座死城，除了阴气以外，还有无数冤魂恶鬼。
想到这里，凤岚便忍不住说道：“千川之地的杀手为什么要让你来这里，还有，那些冤魂恶鬼去了哪？”
听见这话，青山扫视了周围。
很安静，除了那一丝丝渗出的阴气证明这里的确曾经是一座死城外，再也感应不到任何生灵的气息。
甚至连那些冤魂恶鬼的恐怖声音都听不见。
这是一件很反常的事情。
苏陌师叔当年曾经说过这处地方，在向师祖杀了那十万众之后，这里便被冤魂恶鬼占据，任何进城的人，无论是凡人还是修行者都会被那些阴魂吞噬。
没有谁能够挡得住十万阴魂。
整座灵荒，除了九幽，便只有酆都城有这般多的阴魂。
可现在的景象，很显然那些冤魂恶鬼已经消散，只留下一座空城。
青山思绪转动，想起了西洲的事，猜测道：“世间阴魂，大多会被接近到九幽之中，还有一部分据说被血海生灵夺去，成为了他们修炼的资源，当日在灵隐寺，剑佛便说过那些血海生灵便是因为酆都城而变得强大，才能够突破封印来到灵荒。”
凤岚很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传闻。
她眨了眨眼睛，好奇说道：“血海生灵，长什么样？听说如今西洲一分为二，灵隐寺占据灵山掌，而血海生灵占据了茫崖，将中洲西关城至灵山的一大片范围控制，甚至有传闻它们还派了一位使者到中洲大唐，想要面见那位天子。”
青山很显然没有听过这些消息，因为从西洲出来，他便与荀矩分开。
一个回转道宗，而自己则一路向东，来到了千柳城。
这座天下终究太大，即使血海生灵能够来到灵荒，依靠着杀伐也绝然不可能有立足之地。
那位去往大唐的使者，很可能便是想要寻求盟友。
因为大唐与佛门，本就是死敌。
想到这里，青山开口说道：“血海生灵身材高大，但长相丑陋，肉身极为强悍，甚至有些祭司还修炼出了神魂，可以理解为一个道体双修的修行者。”
事实上，青山见过的只不过是一些低阶的生灵，全然靠着肉身强悍。
至于修炼出了神魂的祭司却从来都没有见过。
凤岚哦了一声，便兴致全无，这世间丑男人太多，好看的男人没几个，哪个有兴致去了解一些丑陋的血海生灵。
她站起身，视线落在窗户外，那里一片漆黑，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
两人当日从千川杀手之下逃走，青山身体因为被阴天子的鬼气所伤，不得不寻找阴气浓郁的地方来疗伤，便一直不停的想着酆都城逃去。
一路上没有在任何一座城镇停留，就这样来到了这里。
黑暗中，她根本没有注意这座城的模样。
整座城的死寂，在加上关于六十年前这里曾经发生的事，饶是如她这般上三境的修行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胳膊上甚至不由自主的出现了一丝凉意。
她下意识的走到青山身旁。
后者微微皱眉，愧疚说道：“凤前辈，你本无需顾我，修行者从来都是生死有命。”
凤岚一瞪眼，“放屁，什么生死有命，当年道凡那家伙….”
“道凡师叔怎么了？”
青山眼睛一亮，好奇的望着她。
“没什么，反正来都来了，等下我们去城中心找找看有没有阴气更加浓郁的地方。”
凤岚话语中有些尴尬，正了正身子，便安排了接下来的事。
这本就是来到酆都城的原因。
这里虽然也有阴气，但是根本无法让青山的身体不再崩塌，先前与阴天子一战，那小子当真是不要命。
青山是一个很聪慧的人，对于凤前辈和道凡师叔的事情虽然有过猜测，但并不愿意追问到底。
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
于是，他挣扎着起身，轻声说道：“那我们走吧。”
…
黑夜如水。
没有半分星光之下的城隐藏在暮色之中，甚至连上三境修行者都只能隐约看见轮廓。
若是从百里之外望去，便会发现。
这座如墨的大城漂浮在半空之中。
数十只黑色锁链接连大地，一道道浩然之气不断的净化者那些黑气。
可整座天空都被黑城撑满，那庞大的压迫感迎面而来，那些浩然之气在其中显得无比的渺小。
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山坡上。
李青莲负着手，闲庭信步的走在雨中。
雨水顺着黑色长衫滑落，并没有浸湿他的衣衫，反而越发衬托他的黑亮。
紧随其后的，是一身蓝杉的背剑男子。
正是从青城山而来的魏伯阳。
每一次见到这位阴郁的男子，魏伯阳心底都有着深深的恐惧。
就仿佛一个随时可以踩死自己的庞然大物一般。
尽管那位书院弃徒身上没有半分气息散出，可魏伯阳知道，这是身融天地才会出现的情景。
而要做到这般境地，便需要跨过仙境。
仙境之上，是什么。
魏伯阳不知道。
更不敢问。
李青莲停下脚步，突然开口。
“亲手杀死自己的师尊，会不会有一种负罪感？”
语气中满是随意。
可魏伯阳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脸上有着豆大的汗珠滴下。
这是一场噩梦，而在梦中，自己的剑刺入了那位和蔼的道人心口。
那位青城剑派的掌教，世间无数修行者尊称的道剑尊，就这样平静的死在了他的剑下。
没有任何挣扎和反抗。
魏伯阳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那种弑师的罪恶感压抑得他根本闯不过气。
李青莲平静的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笑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伯阳整个人如同刚从水中上岸一般。
他颤声说道：“你们早就知道他的修为已经失去，才会让我出剑，这一切都是你们安排好的。”
李青莲微微一笑，说道：“看来你与木道人的感情很深，不过也对，若不是他，或许你只是一个山村少年，这一辈子都在山中打猎，又如何能够成为青城剑派的天之骄子，世人眼中神游境下无敌的魏伯阳。”
这几句话说的很轻。
但在魏伯阳听来，却是极大的讽刺。
“不，没有他，我也能够修行，这世间有几人有我这般逆天的体质，就算是沈玉…”
魏伯阳的声音停滞，眼神中充满了复杂情绪。
愤怒，羡慕，妒恨等等。
“你不如沈玉。”李青莲淡淡说道。
魏伯阳沉默。
凌云榜第一，道宗下一代掌门，天下第一的关门弟子，修炼七年便踏入上三境的绝世天才。
整座天下，又有谁如他。
魏伯阳渐渐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之中多了许多浓郁恨意。
李青莲没有在看他，视线落在了远处的酆都城。
这世间有些棋子总以为自己有一天能够成为下棋的人，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哪怕是下棋的人也会死别人的棋子。
天地陷入了一阵沉默。
只有雨水落下的声音，魏伯阳忍不住问道：“青山已经进了那座城，不出意外向苍穹也一定会来这里，接下来该如何做？”
“等待。”
李青莲漠然说道：“这个戏台我已经搭好，台上的人来了，那些看戏的人，还没来。”
….
千柳城外。
白菜胆怯的望着前方那个青衫身影。
不知为何又遇到了那家伙。
师傅死后，断刃山被毁，那些曾经的师兄师弟惧怕道宗便四散奔逃。
小姑娘不知道去哪里，便一路恍惚的往前走。
可能极少下山，也只记得这一条路是去千柳城的方向，她便下意识的选择了这条路。
沈玉远远就看见了那瘦弱的小姑娘，便停下脚步等待。
过了半个时辰。
两人离着还有数百丈远的距离。
沈玉没有丝毫不耐烦，就这样安静站在一株柳树下。
有过了一个时辰。
小姑娘离着沈玉还有十丈距离，便再也不愿意移动脚步，低着头不住捏着衣角。
沈玉望着眼前一幕，笑道：“白菜姑娘，我不会杀你。”
白菜抬起头，怀疑道：“真的。”
沈玉指了指城门口的一个面摊，轻声说道：“走了那么久，不如吃碗面。”
小姑娘下意识的摸了摸肚皮，一阵咕噜声响起。
她的脸变得殷红。
…
不得不说，这千柳城的面做的很好。
就连沈玉这般早已经辟谷了的上三境修行者都吃出了极鲜的味道，比之当年在归云仙宗和黎一打一架前吃的面相比，更是胜上许多。
他望着一旁闷声吃面的小姑娘，淡然说道：“你师傅本就有求死之心，诛天剑下，从未有人能活，你应该知道这些年来每日她都要经受剑气的折磨摧残，能够活三年已经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小姑娘没有说话。
只是豆大的泪珠滴落在了面碗之中。
三年前那个叫苏陌的家伙施展一剑之后，师傅的身体便已经油尽灯枯，若不是她境界高深，早已经死在了当场。
沈玉说的并没有错，那道剑气无时无刻不在摧残师傅的五脏六腑。
她与沈玉所谓的一战，不过是某种求死的方式而已。
毕竟两人的恩怨能够以这种方式了解，或许是断刃山以及师傅最好的结局。
可是…
师傅终究还是死了。
小白菜低着头，大口大口的吃着碗中的面。
眼泪滴落如雨。
断刃山没了，师傅也没了，师兄师弟们也没了。
天大地大，哪里还有自己待的地方。
师傅当年从妖域一路杀到北境，其中死在她的刀下太多。
他们的后代又怎么会放过这种报仇的机会。
小白菜心里想着。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仇怨，一个死了，另一个来复仇，这样循环下去。
便是一个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