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岫岩的一天是这么度过的,早上六点起床,去市体育场和师父汇合,跑上两三千米。直跑得汗水将衣服泡透,这才回家洗澡换衣服吃早饭。
上午没事,他就在家里睡个回笼觉。
中午父母都要上班,在外面吃,他便自己将昨天晚上的剩饭在微波炉里打热。实在没有,就吃方便面,或者到街上吃二两水饺。
吃过饭,就去师父家练功,到四点半结束,到回家的时候也不过五点钟。
别的男孩子在这个年纪都是贪玩好耍的年纪,喜欢打游戏,喜欢影视明星,喜欢短视频,喜欢美食华服喜欢漂亮的姑娘。但他好象没有任何爱好,二十四小时都按照固定的程序去完成今天该完成的事,分毫不差。
如果有一天某个需要完成的环节上发生改变,他便会坐立不安,显得异常焦虑。
比如说周日这天,陶桃就发现他有点不正常。
一大早,两人在体育场跑步。
孩子最近天天锻炼身体,食量上去了,尖脸变圆,面庞饱满,越发帅气。陶桃看得心中欢喜,这娃的脸有点符合传统审美的意思了,画了妆戴上头面,那就是面如满月肤若凝脂,那种锥子网红脸可是上不得舞台的。即便上,也只能演配角甚至反角。
古典美归根结底就是四个字“相貌堂堂”无论男女都是一样。
围着体育场跑了一圈,陶桃忽然道:“岫岩,等下别回家,到师父家吃午饭,下午准备登台。”
宋岫岩猛地瞪大眼睛,停下来,双手颤个不停。
“你怎么了?”陶桃不悦地看着他:“别怕,今天也没几个观众,主要是同行切磋,唱得不好也不要紧。”
宋岫岩不说话,嘴唇还在不住地抖。
陶桃恼了:“怂了,连舞台都不敢上,我还要你做什么,你走你走。”
宋岫岩仿佛要哭:“师父,我我我,我上午要补觉,我下午还有练功。我要练功,怎么去演?师父,能不能等我练完功再说。不不不,练完功我又得回家了。”
陶桃:“咱们唱传统戏剧的,十年苦功,最后不都得在舞台上展现自己?还练什么呀,直接在舞台上表演比你自己在下面练十天效果都好,这事就这么定了。你站着做什么,跑起来,快点呀。”
吃过午饭,休息了一小时,陶桃就叫了一辆网约车,带着宋岫岩出发。今天是周日,韩晋回家了,小丫头是个活泼的人,闹着要跟着去,也上了车。
韩晋小姑娘很闹,她显然也喜欢和小宋哥哥一起玩,上车后就唧唧喳喳地逗着宋岫岩。一会儿没话找话,一会儿擂他一拳,一会儿又偷看他的手机。宋岫研今天却怪,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只将双手抱着头,任由韩小妹“欺凌。”
陶桃看不过去:“妹妹,岫岩哥哥心情不高,你别惹他。小丫头片子,你就不能安静片刻,是不是得了小儿多动症?”
韩晋撅着嘴:“谁多动了,小宋哥才多动症呢。”
陶桃听女儿说出这句话,心中忽然一凛,隐约感觉把握到什么,但凝神去想,却又抓不住头绪。
不禁对宋岫岩今天的异常有些在意。
下车后,她悄悄拉住韩晋:“妹妹,小宋哥哥今天看起来不对劲,你等下多跟他说话,看看是什么原因。”
韩晋刚才被母亲呵斥,心中不高兴:“哼,才不要,谁让你骂我呢。”
陶桃:“你这小丫头片子还跟我耍态度?这是很重要的任务,也是妈妈对你的信任,必须完成,晚上回家写一篇三百字的作文汇报情况。”
说是登台表演,其实就是个小剧场,位于城郊一个叫《荷风山庄》的地方。
或许会有人问,民间演出市场不是完蛋了吗,怎么还有个小剧场?
没错现在听戏的人是少了,但还是不乏有戏剧爱好者,以老年人为主。以往,他们都聚在市中区公园的一角,唱上几段自娱自乐。
但公园里有个问题,人太多太吵,又是广场舞又是抽陀螺又是跳国标的,上个月公园改造,生虫的老树都砍了,新的高大乔木还没有移来。
太阳太晒,又热,戏剧爱好者们都转移到了荷风山庄。
山庄占地千亩,是仿古园林建筑,里面有山有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一建成就成为市民休闲娱乐的好去处。
前番有个民间演艺的老板承包了山庄的一个大厅,弄了茶座,里面能容纳三五十人喝茶。
他毕竟是搞文艺出身的,就在里面放上琵琶胡琴,没事拉上两段,唱上两句。
渐渐地,这里便成了金沙市传统戏剧爱好者聚集地。每到周末,里面都坐满了人,又是川剧又是京剧,甚至还有河北梆子、苏州评弹……没办法,金沙市在几十年前就七户人家,准一座移民城市。
三人进得里面,却见里面黑压压头是人头。最前面的台上有几个老头老太太正在演川剧《凤仪亭》,唱貂禅那位阿姨长得像董卓,声音宛若杀鸡。
陶桃也不客气,上前就捏住乐师胡琴的弦儿:“别拉了,让他们都下去。”
貂禅大怒:“你谁呀,捣什么乱。还抢位置了,讲不讲先来后到?”
貂禅老太太本是个凶人,当初跳广场舞抢人篮球场的时候可是一人敢火拼十几条小伙子的狠角色,顿时就挽起袖子要跟陶桃理论。
眼见着就是激烈冲突,茶馆老板满头是汗跑进来:“哎哟,哎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陶老板。各位叔叔阿姨,介绍一下,这位是市文化艺术中心的陶桃,川剧名角。今天是我特意请她过来表演的,大家有耳福了。”
听说是专业演员,台上几人这才罢了。只那个长得像董太师的貂禅撇嘴嘀咕:“专业演员还来茶馆?我看也不怎么样。”
茶馆老板姓易,招呼陶桃三人看茶,激动地说:“陶老板,当初你可是我请都请不到的神仙,今天怎么想着光临寒舍,又要唱哪一出?”
陶桃指着宋岫岩:“不是我唱,是我徒弟唱,我就唱演配角,跟他搭戏,就唱《凤仪亭》。”她还气刚才那貂禅对自己不敬,要唱对台戏。
老板看了宋岫岩一眼,笑道:“原来是陶老板高足,果然一表人才,想来在圈里也是大名鼎鼎的。你们师徒弟同登台,我能否讨个角色,也沾点光彩。”
陶桃点头:“可以。”
她可是自己的偶像,今天能够和偶像一起登台,易老板很激动,说,我这里服装道具都有,要不,咱们这就去换上,陶老板来一次不容易,怎么也得搞得正式。
陶桃有点头说可以。
三人的角色是这么安排的,貂禅自然由宋岫岩唱,易老板演董卓,陶桃则唱吕布。
至于乐师,则是从茶客中挑了几个。不得不说,这爱好者挺专业的,乐声一起,象模象样。
宋岫岩却一副忧心忡忡模样:“师父,我我我……”额上竟沁出一层细汗。
好在今天不是正式演出,没有画油彩,否则可就糟糕了。
陶桃拿起一张纸巾,温和地替他沾着额上的汗水:“岫岩,咱们终归是有登台亮相的那天。今天也不算是正式演出,观众也就是三五十个,你就怕了。试想,换成大剧场,下面黑压压几百上千,又是灯光,又是摄象,那还唱什么?咱们天生就是为大场面而生,如果你连今天都怕,以后也没资格再唱。”
宋岫岩喃喃自语:“可是今天下午应该掸筋扛腰,然后练一段《三祭江》怎么到这里来了,怎么到这里来了,怎么到这里来了……”
音乐声实在太吵,他的话陶桃自然听不到,就在背后推了一把:“去吧,我的美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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