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看着秦娆,不说话。
秦娆递着那杯药水,看着他,也不收回来。
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两个人一动不动,如同被暂停定格的电影画面,凝滞在那里。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才过去十几秒,秦娆的眼神依然毫无退缩之色。
这就像两军对垒决战的关键一刻,胜负生死就在此中,是藤蔓绕树,此生唯君,还是有缘无分,痴心空负,只在这一刻许仙的抉择中。
随着时间流逝,许仙一直没有接过那杯药水,一抹浓郁的哀伤终于在秦娆眼中浮现,然后这一抹哀伤不可遏制地蔓延开来。
秦娆的眼睛中逐渐出现了朦胧雾气,身子似也控制不住地有些开始发抖。
秦娆发着烧,但她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冰凉发冷,她的心慢慢在坠落,她感觉自己正逐渐一点一点沉没入绝望的深渊。
女孩知道自己正在失去他,失去这个自己爱得入骨入心入肺的男人,她有种被命运扼住咽喉的窒息感。
秦娆感到一种生理上的反胃疼痛,就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正在死亡一般。
倔强的她想忍住泪水,眼泪却终于在潮水般汹涌袭来的绝望和疼痛下大颗大颗滴落了下来。
她的手指也因为颤抖而无法稳住,水杯从她的手中滑落了下去。
秦娆知道自己即将听到水杯碎裂的尖厉声响,正如自己正在碎裂却无法呼嚎的心。
许仙被秦娆那种出乎他意料的深刻而巨大的哀伤所笼罩,感觉自己这个圣僧般的道心似乎也有些不稳的迹象。
他本来想着就这么了结也好。毕竟自己已经招惹了云想衣、慕解语、叶玥三个好女孩了,何况还有葬灭大劫,能让秦娆早点退出对她也许更好,但他没想到秦娆会反应这么强烈,难过到这种程度!
当杯子坠落,许仙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抓住了杯子。
然后他就有点愣神。
许仙看了一眼自己抓着杯子的手,似乎在奇怪它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动作,然后许仙又仔细看了看快被泪水汹涌淹没的女孩,心下忍不住叹了口气。
债多不压身,蚊子多了不怕咬。
算了,毁灭吧。我tm放弃治疗了!
有了决定的许仙在秦娆的惊愕中直接两口喝完了杯中的药水,然后两步向前,在秦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搂住了她,吻向了她的樱桃红唇。
很少主动的许仙吻得霸道而热烈,于是秦娆又窒息了。
她刚才是绝望得窒息,现在则是欢喜得窒息。
从地狱到天堂的急剧变化让她惊喜如狂,秦娆热情而混乱地回应着许仙。
她双手紧紧搂着许仙,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让他再也没办法离开自己。
这种汹涌狂乱的情绪持续了很久,秦娆似乎根本不想停下来,最后还是许仙担心她身体虚弱,停下了亲吻缠绵。
心有余悸又欢喜痴缠的秦娆搂着许仙,根本就不想让他离开自己的怀抱。
许仙没办法,于是把她抱起,放在客厅沙发上,给她垫上小抱枕做枕头,自己也坐在沙发边沿,由着她搂着自己的腰。
许仙边抽出茶几上的湿纸巾给她擦脸上斑驳的泪痕,边劝说道:“你折腾了一晚,又刚吃了,吃了药,先睡一会吧。”
秦娆躺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道:“我不睡,我要看着你。”
许仙摸了摸她的额头,觉得又降了一些,但她一晚没睡,肯定是要休息的,于是指了指桌上那一大袋东西,哄道:“放心,我今天都不会走的。我买了一些清淡的食材来,今天我给你们两个病号府主做保姆和厨师。”
秦娆眼神亮亮地看着他,确认道:“真的?”
许仙捏了捏她温婉柔静的俏脸,体验着那柔滑的触感,点了点头,道:“等你们好了我才会走。你俩都发烧,玲珑睡卧室,你就睡沙发吧,免得又交叉感染。你睡一会吧,我等下看看玲珑,等你们睡醒了我给你们弄吃的。”
秦娆本来还想再多看他一会,但听许仙说到还要看看苏玲珑,就乖巧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她确实也是很疲倦了,刚才情绪也大起大落,一会就睡着了。
许仙等她睡熟,轻轻掰开她搂着自己的手,进卧室给她拿条被子盖上,又移来几张凳子平行放在沙发边,免得她一不小心翻身掉下来。
然后就进卧室去看苏玲珑的状况。
卧室的双人床上苏玲珑安静地躺在被窝里,她那张可爱的娃娃脸上此时仍带着病态的潮红,平时精心打理的齐耳短发也有些粘结着,显然之前出了不少汗水。
许仙用额温计测了一下她的温度:38.5%。
嗯,已经没有那么严重了。
好好休息,再吃一两次药,明天应该就没事了。
许仙给她扯了扯有些踢乱的被子,又坐在边上观察了一会,见她没有什么异样,就走出了卧室。
沙发上的秦娆也睡得很踏实。许仙无事可做,便从书架上挑了一本《梵高传》坐在餐桌边看了起来。
“往事一幕幕地飘过,当时的那些热烈的疼痛和欢乐现在都已经淡成没有任何知觉的疤痕,幽幽地昭示着经历的一切。”
“生活对于我来说是一次艰难的旅行,我不知道潮水会不会上涨,及至没过嘴唇,甚至涨得更高,但是我要前行。”
……
“乔将提奥的尸骨从乌特勒支迁走。她将他葬在文森特的旁边,俯瞰奥威尔的麦田。她在这两个并排的墓前安放了一对相同的墓碑,刻有相同的铭文:文森特·梵高长眠于此和提奥多洛斯·梵高长眠于此。文森特与弟弟终于在石楠丛生的荒野上团聚了。”
许仙读完了最后一页,看了看百达翡丽,时间已过去五个小时了。
许仙很喜欢梵高这个画家。
这是一个很纯粹很善良的人,一个以心以血以生命作画的人,许仙也很喜欢他的画作,特别是他在阿尔时期的画作,热烈、温情还蕴含着某种天真与浪漫。
可惜在梵高短短的37岁人生里,许仙正在无尽虚空漫游寻找初始之地,缘悭一面。
许仙心有所感,从书中抽出了一张书笺,拾笔以簪花小楷写了一个简短的读后感。
许仙写完便要把书笺放回书里,这时一只纤细的小手从他身后拈起了书笺。
许仙转身,秦娆就站在他的身后,已经睡醒的她精神奕奕。
许仙微笑道:“吵醒你了?”
秦娆摇了摇头,有点不好意思道:“我睡好了,而且,我饿了。”
许仙摸了摸她的额头,不出所料,温度基本正常了。也是,啃了自己那么多口水灵药,不好才怪呢。
许仙笑了笑,站起身道:“那我去做饭菜。”
秦娆却拿着那张读后感书笺轻声念道:“目断夕阳,望尽星空,谁人解我胸中意?付尽平生血与热,只换得,世人非、群鸦戏。千画贫如洗。狂来割耳,唯爱向日,一生画痴一身病。阿尔夜色曾媚我,几回醉?咖啡馆、麦田地。奈何时无命。”
顿了顿,她念出了词名:“《千重山·梵高》。”
许仙边从购物袋子拿出一样样食材,边淡淡道:“有感而发,写着玩的,秦二府主见笑了。”
秦娆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认真道:“这词写得很好。把梵高的代表作名称和他的生平际遇都写出来融入在里面了,还很押韵。”
许仙摇了摇头,惭愧道:“不能算好。比之老苏苏东坡差得太多,也比不过柳三变那个寻花问柳的浪荡子,辛弃疾那个将军武夫怕是也要笑话我,便是清照那个爱喝酒的小娘子也写得比我好,我这水平也就勉勉强强和唐寅那个家伙卖卖诗画,摘摘桃子,换换酒钱。”
秦娆忍不住笑了笑,看着他道:“谁能跟苏柳和辛稼轩、李易安他们比作词呀。其实你一年前写的那首《丑奴儿·自题》我就很喜欢。”
“此生自知不问天,诗酒书剑。诗酒书剑。醉了便作花下眠。功名利禄吾亦爱,不折心颜。不折心颜。明月清风许我仙。”秦娆诵吟完,道,“很洒脱。你的名字也在里面了。”
开始在水龙头下淘米的许仙不知道她是喜欢这首词还是喜欢这首词中有自己的名字,也不管这个,微侧头问道:“你和玲珑想喝薏米粥还是吃点白米饭,我再煮几根玉米,做份简单的番茄炒蛋和青菜瘦肉。”
秦娆走过来,从身后轻轻抱住他,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柔声道:“都可以。只要你做的我都喜欢!”
“我也是!”一个有点咬牙切齿的声音忽然猛地响起。
秦娆和许仙同时转头。
穿着睡衣的苏玲珑不知何时已经从卧室走了出来,正站在几米外的沙发边上,瞪着双眼盯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