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奋斗永远是别人家的事
在蓝田的记忆里,刘髆永远都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跟谁都亲不起来。
如果你想欺负他,这非常的容易,不论你如何欺负他,他只会闭上嘴巴,既不哭闹,也不逃跑,任由你欺负个饱。
不仅仅如此,他还有一个最大的特质那就是——从不告状!
对于这样的软蛋,蓝田是不屑欺负的,她喜欢欺负那些敢反抗,且有能力反抗的人,比如刘据!
而云哲从不欺负别人,莫要说人,他连家里的兔子都不欺负,每到深秋,家里开始大肆宰杀牲畜的时候,云哲一般就会住进富贵城。
等到家里的牲畜都被宰杀完毕之后,再回来跟全家人一起享用丰盛的杀猪宴。
刘髆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多少有了一些生气,只是又多了一份自卑,因为他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妖孽一般的青年,少年,儿童……
跟云氏那些孩子在一起长大,对一个资质不好的孩子来说是一种莫大的伤害。
别的孩子听一遍先生授课,就什么都懂了,妖孽们甚至还觉得先生讲的东西太浅,听起来没什么意思。
对刘髆而言,他仅仅听了一个大概,每上一堂课,他心中的疑惑就越多,幸好,他的太傅是云琅,目光如炬,知道他没有听懂,每次都会特意放慢速度给他再讲一遍。
“你不必去跟别人比,每个人的天赋点不一样,有的人天生适合读书,有的人天生适合练武,还有的人天生适合画画,适合音律,适合农耕,适合放牧,适合做工。
只要找到你的天赋点,你会找到自傲之处的。”
云琅跟刘髆谈话的时候,语速放的很慢,这样有助于这孩子听清楚。
而且,云琅跟刘髆谈话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不会放在课堂上,而是在小路上,湖泊边上,小河旁,花园里,甚至是刘髆的书房里。
“你应该见过孟大,孟二两兄弟吧?”
云琅见刘髆一如既往地沉默,就笑了。
刘髆低声道:“大汉国威名最盛的两位农学博士。”
“以前呢,别人说他们两兄弟是傻子!”
刘髆惊讶的道:“怎么可能,这天下间只要是饲养家禽的人家,谁家不把这兄弟两当做神?
他们不傻,只是高人有高人的独特之处罢了。”
云琅笑了,摸摸自己的短须笑道:“以前呢,你父皇见了孟大,孟二兄弟最喜欢拿脚踢了,你母亲阿娇贵人也最喜欢捉弄孟大,孟二兄弟两个了。
他们的智慧不高,这是事实!”
刘髆坚决的摇头道:“不对,秋日丰收宴上,孟大,孟二两位博士给我父皇贺喜的时候。我父皇特意从皇座上下来,拉着他们兄弟的手感谢他们对万民做出的功绩。
我母亲在邀请他们来长门宫的宴会上专门夸过他们的功绩,还为他们祝酒。
这样的人如何能是傻子?
弟子甚至觉得他们才是天下最聪慧的人,身居高位而不惹人嫉妒,身家丰厚不引人觊觎,而且,他们的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也不是傻子,每一个都比我强得多。”
云琅笑了,并没有反驳刘髆的话,事实上也没有办法反驳,人们早就忘记了孟氏不堪的过往,只记得孟氏有两个为禽鸟痴狂的人……
两个痴人,两个有利于所有人的人,两个一旦有了新的发现,就迫不及待去找皇帝请功的人,两个没有任何私心杂念的人,不论谁当上皇帝,都只会保护,而不是迫害。
在某些方面来讲,这兄弟二人是弱者,但是,又从别的角度来看,他们兄弟又是绝对的强者。
因为,不论这兄弟两跟谁起了争执,大汉国最高掌权者皇帝陛下都会判对方是错误的一方,且不容辩解!
“这就是你的出路啊,孩子……”云琅在刘髆的肩膀上拍了两巴掌之后,就背着手心情愉快地离开了书房。
刘髆目送太傅走出老远,这才缓缓地抱拳弯腰施礼,久久不肯起来……
云琅心情愉快地回到后宅,发现苏稚正在揍云动,闺女云欢正在一边披散着头发大声嚎叫。
挨打的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看热闹的却哭得跟杀猪一样,云琅觉得妙极了。
红袖拖着六岁的闺女云美人在园子里画画,卓姬抱着自家外孙女霍节在树荫下乘凉。
云哲倒在一张躺椅上,蓝田抱着他的脑袋一脸嫌弃的给他挖耳朵。
老虎大王趴在自己的破毯子上遥望后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有宋乔这个当家大妇带着一群丫鬟管事们去了云氏宝库,紧锣密鼓的为云哲的大婚做准备。
老虎大王见云琅过来了,就挪动一下肥胖的身体,邀请云琅跟他一起趴在破毯子上。
云琅自然不稀罕老虎大王的破毯子,找到自己专属的躺椅刚刚躺下,手才伸出去,有眼色的蓝田就已经把一枚红泥烧制的茶壶放在他的手里。
对着壶嘴啜饮一口,茶水的温度刚刚好。
凉风习习,带着荷花的幽香从水面掠过来,云琅抬头看看头顶刚刚结了石榴的果树,抬手示意苏稚轻一些,就缓缓闭上眼睛,这是一日中最美的好时候,不拿来睡觉实在是暴殄天物了。
现在的云琅很讨厌奋斗这个词汇,尤其是用在自家人的身上,他觉得奋斗应该是别人家孩子要做的事情。
只有那些真正奋斗过的人才能明白其中蕴含的道理。
“奋斗,其实就是对生命的摧残!”
临睡之前,云琅喃喃自语。
一觉睡醒,日头早就偏西了,云琅睡了一身的汗水。
宋乔依旧待在宝库里没有出来,而院子里的人除过一个给他撵蚊子苍蝇的丫鬟,再无一人。
老虎大王鼾声如雷……
抬头看看天空阴沉沉的,似乎马上要下雨,怪不得会如此闷热,云琅很犹豫,考虑要不要去洗一个温泉浴。
正在他犹豫不定的时候,仆役来报,司马迁跟东方朔联袂拜访。
云琅无声的笑了,五年前,为了司马迁的身体着想,给他谋了一个蜀中江油太守的官职,希望他能避避风头,免得被刘彻拿去治罪。
好在当时刘彻刚刚颁布了《分封令》,将以前分封出去的土地全部纳为国有,正在面对勋贵,藩王们最后的反扑,无暇顾及司马迁这种小人物,让他逃过一劫。
今年年初,就听说他再一次被任命为太史令,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终于回到了长安。
五年不见司马迁,他的身形似乎不再挺拔了,耳边也有了一些白发,行动间也不如往日利落。
司马迁见了云琅,先是怔怔的看了他良久,这才叹息一声道:“都说岁月催人老,这句话放在云侯的身上似乎不妥啊。”
东方朔用充满嫉妒的口吻道:“如果让他剃掉胡须,又是一个活脱脱的二十年前的云琅。”
云琅从密密的黑发中抽出一小绺斑白的头发道:“不行啊,也老了!”
东方朔转头对司马迁道:“染的……别信!”
司马迁仰天大笑道:“离别五年,归来之时云侯依旧是朱颜不改,可喜可贺。”
“改没改,某家心中有数,司马公远道而来,我们先喝酒,喝痛快了再论其他。”
东方朔笑道:“就知道有好酒好菜,快快摆上来,我们不醉不归。”
云琅见东方朔愉快的不同于往日,就惊讶的道:“东方先生有什么好事降临吗?”
司马迁指着东方朔道:“这个老不羞的娶了一个不足十七岁的女子为妻,已然有了身孕。”
云琅笑道:“恭喜,恭喜。”
东方朔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叹口气道:“那个可怜的良姬一生都盼着跟了我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做官家的大妇,等我真正成了高官,她却病死在了阳陵邑。
她舍命陪伴我十一载,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却一尸两命。她故世之后,为了报答良姬一片真心,我为她当了十一年的鳏夫,到了这第十二个年头,实在是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东方朔将无后矣!”
云琅听了东方朔这番感人至深的话心中毫无波澜,眯缝着眼睛道:“我记得你这些年好像没有少往青楼里跑,如何算的为良姬守节?”
东方朔笑道:“良姬在时候我也没有少往青楼里跑啊,良姬知我,我去青楼只是为了写书,为了听故事,并未及乱。”
云琅瞅瞅司马迁,两人齐齐的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