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房门,陈潇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双一如既往清澈无瑕的明眸,绽放出的光泽,宛若夜间寒星,禁不住让人惊叹造物之神奇、天赐之奢侈,只是和半年前的印象略有差异的是,原本及肩的发丝被剪短了些许,错落有致的蔓延到玉洁有致的下颌轮廓,显得干练且清爽,如同夏曰清风带过的触觉,让人由衷的心旷神怡。
惟独,她紧蹙的眉宇间,彰显出了几缕忧色和急迫,可仍旧勉强地展颜一笑,道:“好久不见了,陈老师……”
听到这句称呼,陈潇波动的情绪倏地平复,看看腕表,道:“不是说傍晚才到的嘛?”
“我临时改了机票。”陈思妤往房内飞快瞟了眼,看到骆佳琪的时候微微一怔,隐约有些眼熟,来不及多想,就直入话题道:“我妈她人呢?”
陈潇转头朝骆佳琪打了声招呼,让她稍等片刻,随即领着陈思妤出了房间,指着隔壁的屋子道:“在里头,没出事。”
他敲了敲房门,不消片刻,房门打开,陈文君赫然跃入两人的眼帘。
“妈!”
陈思妤芳心激荡,迈上去紧紧抱住了养母,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也不知道这些曰子来为这世间唯一的亲人牵肠挂肚了多久。
“思妤……你怎么跑来了?”陈文君微微错愕,下意识的朝陈潇看了眼。
陈思妤松开了养母,吸了口气,稳住情绪后,埋怨道:“我哪能不赶回来,听说您在京城出了事,我都吓得半死了,您怎么就不肯听我一句劝呢,一个人都敢涉险……”
“傻孩子,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你急个什么劲呢?”陈文君探手梳理下女儿的发鬓,一时间感慨万千。
陈潇往走廊上看了眼,嘴上道:“阿姨,进去再说话吧,刚好我也有些事要跟你谈。”
陈文君饱含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拉着女儿走进了房间里。
陈潇尾随在后,进来后,看见桌案上的文件夹,问道:“关于拆迁安置的规划书,你都看过了吧?”
陈文君迟疑片刻,再次点头。
陈思妤打岔道:“什么拆迁安置?难道我们和街坊们还是得因为那些油化工和电力工程项目搬走?”
观察陈文君的神色端倪,陈潇就知道这老妇人的抵触情绪已经消弭得差不多了,拾起桌案上的文件夹递过去,道:“先别激动,看看这份补偿协议,再做决定不迟。”
陈思妤惊疑不定,接过文件翻阅了几下,待看到一系列拆迁补偿的名目后,脸色顿时微微动容。
“上面说得很清楚了,只要老城区的民众肯答应顺应省市的规划安排,除了高于市场平均价位的经济补偿,政斧将尽职尽责安排好群众工作、学习和生活的转移工作,争取不会让民众吃亏。”陈潇简明扼要地解释了番,转向陈文君道:“阿姨,方案你都看过了,觉得如何?”
“满意是挺满意的,可是……”陈文君睨了眼女儿,不无担忧道:“可是,就算我一个人同意了也没用,关键还是得看大家的意见,我可做不了主。”
拆迁方案,陈潇一早就拿给她了,起初她还执拗抗拒着,甚至认为陈潇和那些黑心高官同流合污,可听完陈潇的解释,又看完了方案书,念头已然开始了动摇。
她也不是什么食古不化的老顽固,看到拆迁安置大厦的设施条件,以及不菲的拆迁补偿金,其实早已怦然心动。
作为交州市的老住民,她全程见证了珠三角地区的兴盛崛起,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老城区的年久失修和败落不堪,稍有经济条件的街坊,基本都已经搬离出去,留下的,大多是像她这类经济欠缺的住户,如今有机会获得更优质的生活条件,自然不会视若无睹。
何况,老城区的改造,是为了整个珠三角地区的能源供应和经济发展,算是地区长远利益的大势所趋,自己如果固执己见的话,倒显得不讲道理了。
只不过,面对眼前的局面,她仍旧有些迟疑不决。
“陈先生,我知道你非亲非故的,能帮我和街坊们到这个份上,已经相当难得了,对你,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谢话,说实话吧,我还是挺认可省市政斧的改建部署,可话说回来,条件开得再优厚,我一个人答应下来还是没用,关键得看全体街坊的意见。”
陈文君教书育人数十载,话说得中规中矩,“只不过我最近看了下新闻,发现群众的反对声音还是很大的,连香江这的媒体都不断在抨击政斧的作法,就算我回去当说客,怕也是无济于事,没准还得说我和你们狼狈为歼呢。”
陈潇知道她差不多已经放下内心的芥蒂和坚持,笑道:“关于这点,你就不需要艹心了,相信交州省市政斧应该能把这麻烦事妥善解决掉,等到舆论民情消停下来,你再回去不迟,到时候把政斧给出的补偿方案跟街坊们说说,绝大部分应该还是能理解的。”
陈思妤皱皱眉,欲言又止,可看了养母一眼,还是忍了下来。
和两人又沟通了会,陈潇就打算先退出去。
“陈老师,我送你出去。”陈思妤也顺势起身,背对着养母,偷偷朝外边做了个势头。
陈潇心知这妮子要话要问自己,待走到僻静的走廊上后,陈思妤难掩忧色道:“陈老师,你实话跟我说,是不是还有人要对我妈不利?”
“放心,没那么严重,只是她之前贸然去京城上访引来了交州市个别领导和媒体的注意,现在的舆论风波又把她卷了进去,这种情况下,让她回去,没准会被有心人利用摆布,所以我个人给你的最好建议是,让你妈暂时在香江多呆几天,等到事情差不多尘埃落定的时候,再回去不迟。”
现在一帮子的人都挖空心思想抢夺能源项目的利益份额,如石峰这种不折手段的狠角色,难保不会为了巨额利益铤而走险,一个无权无势的陈文君,对他来说无疑是一枚可供利用的棋子!
陈思妤脸瓣的忧色不见转淡,知道陈潇给出的这个建议,至少是现阶段最为保险妥当的办法,如今整个珠三角地区,为了这一亩三分地的利益瓜分闹得沸沸扬扬,让养母这时候回去,无异于送羊入虎口!
“总之,我给你打包票,在香江,你母亲绝对能安然无恙。”陈潇意味深长地笑道:“而且,这次的媒体纷争,应该很快能消停下去了。”
陈思妤不解其意,灵眸闪了几闪,转口问道:“那无论结果如何,我家和街坊们都得搬离是吧?”
“不乐意了?”
“谁会乐意呢?”
陈思妤无声地笑了笑,两只素手背在身后,低垂螓首看着右脚鞋尖摩挲着地毯,轻声道:“我的事儿,你也清楚,小时候被我养母从福利院带出来后,就在那里定居了下来,虽然那的条件是不太好,可我大半个人生几乎全是在那度过的,和街坊们都熟得很,现在一下子让大家搬离故地,总是有几分舍不得的。”
“我原本以为你妈够犟了,没想到你的脾气比她还犟。”
陈潇摇头失笑:“人生一世,哪有那么多的永恒不变,你幼时,或许会以为自己将在云江一直生活下去,可你后来还是因缘际会去了南方,有了另一端新生活,现在老城区改造,让你家和其他老居民有了走出去的机会,不尝试改变下,又怎么知道能不能过得更好?”
“再说了,当年为了建一个三峡大坝,多少人为此远离故土,比起他们,你们只是从城市的一角挪到另一角,难道还认为自己这些人,比那些三峡移民做出的牺牲还要大?”
陈思妤细细聆听着,忽然莞尔一笑,眨着莹亮的眸子道:“说不过你呢,你总是最有道理的。”
转念一想,这话确实在理,有机会让老城区的民众过得更好,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
而且,对于陈潇的话,她潜意识里就有一种信赖感,好像这个世界变得再多再大,眼前这人都绝不会让自己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忆起当初在广电台共处的曰子,以及陈潇给予自己的那些照拂,她顿觉心房微微温煦,依稀想起许多年前的童真光阴,那个曾经在逆境中和自己互相倚靠慰藉的少年,那个曾经信誓旦旦要保护自己一生的男孩子,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前尘往事随着逝去的人渐渐湮灭后,惟独那几缕温馨触觉潜藏在了心底的深处。
就在两人默默无语之际,隔壁的房门忽然拉开,骆佳琪探出半个身子,挥了挥陈潇遗留在房里的手机,道:“陈潇,刚刚任小姐打来电话,说你让她帮忙联系的齐铭今晚有空闲,大家可以出来见一面。”
陈潇点点头,显而易见,这次舆论风波的始作俑者齐铭,如果不及时把这公知的嘴巴封住,还不知道要继续掀起什么惊涛骇然,好在身处香江媒体圈的任冰和齐铭有些七弯八拐的关系,倒是少了许多的周折。
总而言之,要平息这次南方系媒体的集体躁动,釜底抽薪的目标就是齐铭!
同时间,陈思妤却惊诧地杏眼圆睁,错愕道:“你们,要找齐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