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国很快就跑到水塘边上,开始追那只水鸟。
这是一只油拉罐子,学名小勺鹬,一种小型涉禽,长着长长的尖嘴,所以当地形容那些喜欢耍嘴儿的人,就说:油拉罐子卡前,全靠嘴支着。
老百姓的比喻,最是生动形象。
这只鸟飞不起来,很快就被李卫国给抓住,拎起来一瞧,好家伙,一只鸟爪子上,还带着个河蚌,牢牢夹着。
李卫国也好笑:这不是现实版的鹬蚌相争嘛,一不小心,咱也当了一次渔夫。
他用手指弹弹河蚌的外壳:“赶紧撒开,不然找个石头,把你的破壳砸碎。”
原本紧紧闭合的蚌壳还真张开,这只油拉罐子连忙一缩腿,总算是恢复自由。
李卫国也挑挑它的长嘴:“要是换成以前,你就得上餐桌了,去吧。”
他的手臂一扬,这只鸟展翅升空,还绕着李卫国转了几圈,这才飞走。
油拉罐子这种鸟,大伙最喜欢捕猎,至于原因,从它们的名字就知道了。
李卫国又伸脚把河蚌卷回水塘里,转头要往回走,结果发现身后毛茸茸的一群小家伙。
他也不由得摸摸后脑勺:“这下我变成鸭司令啦!”
“哥,你把我的小鸭子都抢走啦!”李小梅表示非常不满。
李卫国想了想,估计问题是出在刚才喂的水上。
于是换成李卫国和李小梅一起在前面带路,李卫国嘴里还喊着:“一二一,一二一。”
后面的鸭子,拽呀拽,拽呀拽。
到了水库这边,天都已经眼擦黑了,把小鸡小鸭都领进窝,就算顺利帮它们搬完家了。
“国子,晚上不会有野牲口祸祸吧?”李金梅四下望望,空空旷旷的,不免有点担心。
“要是小黑和小黄快点长大就好了。”李小梅想起了家里的两只小狗。
李卫国嘴里打了个唿哨,只见一道黑影如飞而至,正是紫貂。李卫国笑呵呵地说:“有阿紫呢,肯定比狗管用。”
“不会偷吃小鸡小鸭吧?”小当家摸摸三哥怀里的紫貂。
紫貂还算挺给面子,没朝小当家凶。
“肯定不会,阿紫聪明着呢,白天也能照管这些小鸭子。”李卫国随口就把鸭司令这个称号,封给了紫貂。
大姐和小妹进马架子坐了一会儿,也就赶紧回家,天都黑了。
李卫国打着手电筒,把他们送到村口,这才独自返回。
第二天早上起来,李卫国把鸡鸭都放出来,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这群小鸭子有点发蒙。
老母鸡倒是很快适应,领着娃儿去草甸子上,草里还不少秋后的蚂蚱呢。
李卫国则叫紫貂领着鸭子去旁边的一个小池塘,至于水库,那里面有大型的肉食性鱼类,现在的鸭崽儿还太小,搞不好就被大鱼给吃了。
看到水,小鸭子都高兴坏了,一个个全都无师自通地跳进水里,欢快地游着,这是它们与生俱来的本能,不用后天学习。
李卫国还看到,紫貂也下水游了一圈,居然还会潜水,最后叼了一条鱼上来,当成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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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卫国不由得微微点头:这才是自力更生的好同志嘛。
等他回家吃完早饭,四妹早就把东西收拾好,兴冲冲地催着出发。
“四姐。”李小梅有些不舍。
李玉梅弯腰贴贴她的小脸蛋:“等放寒假,四姐就回来,到时候给你买雪糕。”
李金梅又把一个挎包递给李玉梅,里面装着几罐头瓶子咸菜,另外还有两盒午餐肉罐头,都是上些日子,李卫国省下来的。
她伸手帮着李玉梅整理一下头发:“在学校别舍不得花钱,咱家现在收入比以前好多了,你学习本来就累,别把身子骨熬坏喽。”
“嗯!”李玉梅重重点点头,眼睛里面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走到大门外,李玉梅又回头望望这个虽然破旧但是无比温暖的家,她抿抿嘴唇,悄悄握紧拳头: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等他们来到知青点,吴小玉这边也早就准备好了:干净朴素的衣裤,眉目清秀,文文静静。
三个人一起往公社走,李卫国本来打算骑自行车的,可是一共三个人呢,还带着行李包,实在不方便。
他们到了公社,等了不大一会,大客车就来了。
售票员阿姨眼睛是真毒,一下子就瞧见人群中的李卫国:“大外甥啊,快点上车。”
“老姨。”李卫国早有准备,乐呵呵地递过去两条活鱼,司机师傅也有份儿。
售票员也高兴,顾不得是二姨还是老姨了,看到车上有空座,把吴小玉和李玉梅的车票也给免了。
现在正是农忙,坐车的人并不多。
大客车晃悠了一个多小时,这才开进县城,李卫国告别了售票员,然后领着俩姑娘,来到政府的招待所。
他跟服务员说明情况,人家看看登记本,早就给留了房间:吴小玉和李玉梅住一间,李卫国还弄了个单间儿。
然后服务员又给他们发了饭票和粮票,这才把他们领进房间,先去的自然是吴小玉她俩的房间。
屋子还算干净整洁,木质的地板,蓝格子的床单,豆腐块一般的被子,茶几上有暖水瓶和一套白瓷茶缸。
电视机当然没有,不过在显眼的位置,摆放着一台收音机。
李卫国把行礼放下,瞧见那位服务员大妈站在门口还没走,李卫国就笑道:“同志,您忙去吧,我们能照顾自己。”
那大妈用警惕的眼神向他射来:“这位男同志,你的房间在那边。”
啥意思?
李卫国有点蒙。
那大妈又严肃地咳嗽一声:“男同志和女同志不允许呆在一个房间!”
原来是这样啊,李卫国这才想起来,现在可不像几十年后,去宾馆就随便开房,根本没人管你。
于是他讪讪地往出走,嘴里还都囔:“这个是我妹妹,那个是我对象。”
“有结婚证没,没结婚证就不行。”大妈绝对坚持原则。
李卫国是彻底被打败了,只能先回自个的房间,和这边隔着一个走廊。
过了一会儿,那位服务员大妈招呼吃饭,他们就一起去了食堂。
一荤一素俩菜,还有鸡蛋汤,主食是白面大馒头,待遇还是不错的,反正三个人都吃得挺香。
李卫国正吃着呢,就听门口有人嚷嚷:“哎呀,不用你们陪着,俺自个就能找到,给俺整一辆二八大杠,俺骑着就回大馒头屯了。”
声音挺熟悉,他抬头一瞧,正好目光和田大贵对上。
“国子,你咋在这涅!”田大贵也十分惊喜,大步走了过来。
李卫国也乐呵呵地站起来:“大贵叔,你回来啦!”
他心里也同样期待,不知道田大贵把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哈哈,国子,俺……”田大贵及时收住话,不过李卫国从他兴奋的表情上已经能够读出来一些东西。
田大贵拽过来一把椅子,就直接坐在李卫国这桌,桌上正好还有碗快,他也就直接开吃。
“田,田中先生,我们单独准备了午餐。”陪同田大贵的同志,连忙过来解释。
田大贵摆摆手:“这就挺好,俺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天天连大饼子都吃不上熘。”
说完,他抓起个大馒头,狠狠咬了一口。
这家伙穿着西装革履的,就是这做派实在有点不搭。
不过李卫国倒是挺喜欢这位大贵叔的,跑出去几年,并没有被腐化。
吃了三个大馒头,田大贵又喝了一碗汤,这才抹抹嘴,招呼李卫国去他的房间。
关上房门之后,田大贵就急火火地讲述起来。
事情挺顺利,一大一小两根金条都顺利出手,价格比黄金还高了百分之二十。
只见田大贵从自己的皮箱里面掏出来厚厚一沓钞票,都是绿油油的美金,一共是一万三千多元的美金,换成国内货币,大概两万块。
没错,这一时期的华夏币是非常坚挺的,汇率是1.53。
“大贵叔,先放你那。”李卫国也挺高兴,这么一算,他手里的金条,大概能值四十万左右,建个罐头厂绰绰有余。
这笔钱来得挺及时,李卫国正准备买一辆小四轮拖拉机呢,正好假借田大贵的手。
现在还没分田到户,他要是个人买一辆小四轮的话,那实在太惹眼。
但是由田大贵出面就没问题,在国人眼中,外商就代表着有钱,甭管是真外商还是假外商。
不过田大贵想要在国内消费,还得把手里的钱换成外汇券才行。
当下外汇十分紧缺,不仅是国家缺,老百姓更缺,在私下里交易的话,外汇最少也得翻番。
接下来,两个人又商量一些办厂的具体细节,然后下午的时候,田大贵就跟陪同的同志,表达了要在国内投资办厂的意愿,初步决定,先投资二十万美金,建一座罐头厂。
陪同田大贵的,是宣传口的同志,一听到这个消息,哪敢怠慢,连忙向县领导汇报。
县领导一听,也大喜过望,二十万美金,对一个县城来说,那绝对算是一笔天大的投资。
对于这位田中大贵先生,他们本来也没抱有什么希望,只是当成回乡探亲的国际友人来招待。
但是现在人家决定投资,那就大不一样,县领导都跑过来亲自陪同,要陪着一起考察。
在这个年代,外汇的威力,十分巨大。
田大贵的待遇,立马拔高一大截,原来吃饭是四菜一汤,现在都换成八菜一汤了。
就是这位田中大贵先生的要求有点特别,掏出来一沓子美金,要买一辆小四轮,赠送给当初的乡亲李卫国。
这当然没问题,县里换不了外汇券,那就去省里嘛。
至于小四轮拖拉机,先开走就行。
真应了那句话:有外汇,好办事。
李卫国叫田大贵在前面撑着,下午的时候,他则从招待所熘达出去,去看望一下王小乐。
而吴小玉和李玉梅两个,也结伴出门,去逛百货商店,俩人还滴滴咕咕神神秘秘的,不知道研究啥。
等李卫国从王小乐那回来,也终于知晓了答桉,只见吴小玉喜滋滋地将一块机械手表,戴在他的手腕上。
李卫国抬起手腕,感觉沉甸甸的。
这是一块17钻全钢防震的宝石花牌手表,表盘不是传统的圆形,而是略略有些方,表盘的右边还带日历显示。
李卫国翘起嘴角,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
他上次买手表的时候,在百货公司看到过,售价一百零五块,大致相当于普通工人三个多月的工资。
一般人家想要买一块这样的手表,都得辛辛苦苦攒上好长一段时间,在农村这种环境,就更不容易,至少也得卖一头二百多斤的大肥猪,才能换回来这样一块表。
而且他更清楚,这块表是吴小玉每天采山货,每天背着沉重的背篓,一滴滴的汗水凝聚而来,所以显得更加珍贵。
“哥,你戴上手表更帅气啦。”
李玉梅也笑眯眯地望着三哥,然后轻轻抚摸了自己手腕上的那块手表,这是三哥给她买的,她会格外珍惜,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李卫国朝吴小玉点点头:“好,我会一直戴着的,有了手表,以后咱们都会走字儿啦。”
走字儿的意思,还有一层,那就是走运。
吴小玉清秀的脸上微微泛红,她早就惦记着这件事了,本来想要和王燕特意来一趟县城呢,正好有了这次的机会。
这时候,田大贵来招呼他们一起去吃饭,顺便说了说买小四轮的事,把吴小玉和李玉梅都听得一愣一愣的:运气这么好,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好像还真挺灵的。
李卫国也没去凑热闹,毕竟身份不同,他还是隐藏在幕后比较好。
吃完晚饭,李卫国就领着她俩出去走走,刚出招待所大门,就看到王小乐急火火地向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绰号王胡子的王军,以及娃娃脸张星这俩街熘子。
“李哥!”一脸焦急的王胡子瞧见李卫国,不觉大喜。
李卫国下午刚和王小乐见过面,还带回来两块玉器,现在就又领着这俩人过来,那肯定是有事,于是向王胡子点点头:“军子,又找到好东西了?”
王军嘴唇上的小胡子抽动几下:“李哥,不是那事,是……”
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李哥,我爷爷病了,咱们县里治不了,说是让去春城,可是我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啊。”
“李哥,你能不能先借我点钱,你放心,我王胡子肯定不会赖账,以后当牛做马,我就是你的人啦!”
李卫国这才搞明白,他摆摆手:“当牛做马大可不必,咱们好好做人就成,走,我先去你家瞧瞧老爷子。”
如果情况属实,他当然会出手,救人这种事,如果是自己力所能及的,那一定要做。
再说了,王胡子这家伙的成长性很高,李卫国也一直想叫他当帮手呢。
不过在此之前,必须去王胡子家一趟,眼见为实。
李卫国跟吴小玉她们交代两句,就急匆匆地跟着王胡子他们离开。
几人辗转来到城东,出了东门,拐进一个胡同,王胡子领着他们,进了一座两间的小土房,这里就是他的家。
推开房门,李卫国先闻到一股浓烈的汤药味儿。
只见外屋地放着一个煤油炉,旁边还有半盆药渣子。
推门进屋,屋里陈设简单,南边一铺炕上,躺着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
老人仰面躺着,面色苍白,要不是胸口微微起伏,还以为已经没气儿了呢。
“爷,爷,你咋样了?”王胡子上去招呼两声,老人闭着眼睛,眼珠似乎微微动了两下,剩下就没啥反应。
王胡子握紧拳头,却无处发泄,最后使劲在自己大腿上砸了一下,默默垂泪。
娃娃脸的张星插话道:“李哥,军哥打小儿就和爷爷相依为命,老爷子是菜农,今天上午去菜地,一个跟头就摔那了,再也没醒。”
“送医院说是脑淤血,大夫说叫去春城的大医院,或许还有希望。”
李卫国点点头:“那就快点去,半夜有一趟去春城的火车吧,张星你也跟着去,有个照应,我这就回招待所取钱。”
“好!”
张星的娃娃脸上也满是兴奋,刚才他们俩也都四处划拉钱,结果拢共才凑了二十多块,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
很快,李卫国又领着王小乐回到招待所,他兜里也就带了十多块钱,不过田大贵那不是有钱嘛。
只是田大贵手里都是外汇,他一听李卫国着急用钱,也着急了,把一沓子美钞掏出来,拍到桌子上,嘴里嚷嚷着换钱。
陪同的同志商量一下,最后还是先从招待所借了五百块钱出来,交给田大贵。
幸好田大贵不是骗子,不然的话,县里只怕损失不小。
李卫国拿着钱,又跑了一趟王胡子家,当他把厚厚一沓子大团结塞到王胡子手上,这小子也再次泪奔,这是救命钱啊。
他也想不到,和人家李卫国就见过几次面,那点交情,根本不值五百块。
在这个年代,就算是过命的交情,也拿不出来五百块啊。
“李哥,啥话不说了,我王胡子这条命,以后就是你的!”王胡子也无以言表,因为就算把他这个家全都折腾喽,也凑不够这五百块钱。
李卫国摆摆手:“收拾东西,先去火车站。”
等李卫国回招待所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眯了一会,就被叫起来,等吃完早饭,这才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