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下,一个小松塔落到小当家的脑袋上,打断了她的畅想。
抬头瞧瞧,是一只大松鼠,正在树上瞧着她,大眼睛圆熘熘的。
李小梅俩手叉腰:“哼,这林子是我们家的,包括你,也是我家的!”
那只松鼠吱熘一下,赶紧钻回树洞里,惹不起。
回家的时候,李卫国的担子里,还真一边坐一个小丫头,李小梅和李小鹿坐在土篮子里,晃晃悠悠的,还哼哼歌呢。
过了五一之后,天气也彻底暖和起来,山野菜也开始陆陆续续地冒头儿。
李卫国又去了罐头厂一趟,金盾冻孤已经加工完毕,开始准备出口。
在经过检测之后,金长顺更是非常干脆地将一半的预付款给打过来。
有了这笔钱,罐头厂正好用来收购山野菜。
估计有了去年的教训,对面的野菜厂,也不敢再打价格战。
要是秋田正人老老实实的,李卫国也就不准备出手;当然,如果对方搞小动作,那李卫国肯定也不会客气。
选择权在秋田正人,但是主动权,始终被李卫国牢牢掌控。
“国子,我准备去龙江那边的分厂转转,大林打电话回来,说他们那边也收上来好几万斤冻蘑呢,要在原地加工,可能需要你去一趟。”
田大贵向李卫国说明了一下情况,在他们看来,李卫国手里有秘方,能把冻蘑变成金盾冻孤的秘方。
当然,也可以把原料运到这边,只是这样折腾,不大方便,毕竟现在可没有物流的概念。
李卫国也就答应下来,他也正准备过去一趟呢。
只是时间早了点,在他的计划中,最好是夏天过去,然后到江那边再考察一下,争取多采点人参籽回来。
人参籽成熟怎么也得八月份,这还得三个多月的时间,有点长。
田大贵又开口说道:“还有大兴安岭那边,今年也需要成立一个分厂,顺便也去考察一下,把地方定下来,来年就能投入生产。”
这是李卫国去年给他制定的发展战略,涵盖了东北的这三大山野菜出产基地,一年迈一步,稳步前进。
这事其实也不一定非得李卫国出头,去年就是田大贵领着王军他们负责的,也没出什么纰漏。
不过李卫国觉得,有些事情,还是提前布局一下比较好。
他考虑的不仅仅是山野菜这方面,还有一个重头戏,那就是八十年代末开始兴起的,中、苏边境贸易。
这在李卫国的战略布局中,占有相当优先的地位。
当一个庞大的帝国轰然倒塌之后,所产生的利益无疑也是最大的,换个通俗点的说法,那就叫“啃尸”。
要想啃下来一块大肉,提早布局是必须的。
于是李卫国也就欣然答应,时间可能有点长,搞不好就是春去秋归,不过对这一趟的收获,他也无比期待。
回到家里,李卫国跟大姐把情况说了一下,李金梅当然没意见,就是有点担心,毕竟出远门,她心里肯定惦记。
李卫国安慰了大姐一番,又叮嘱她安心养胎,估摸着这一次,他赶不上大姐生产了。
所以他对二哥千叮咛万嘱咐的,要是预产期快到了,就早点把罐头厂的小轿车叫来,拉着大姐去医院。
这事,他已经跟王燕说了,相信二哥二嫂不会出现什么纰漏。
剩下的事情,各负其责就好,像是水库那边,养鸡场和鹿场那边,以及水稻种植等方面,都有专人负责,李卫国并不怎么担心。
“三哥,早点回来。”李小梅听说三哥要出去那么久,顿时不开心了,拉着李卫国的胳膊,大眼睛里雾蒙蒙的。
这下也把李小鹿给传染了,抱着李卫国的另一只胳膊,不肯撒手。
李卫国哄了好半天,心中也同样充满不舍。
不过他也知道,这一次出行,仅仅是开始,就算是迈出第一步吧。
第二天,他跑了一趟李哑巴屯,回来的时候,身旁多了李大勐。
李卫国也准备带李大勐一起去,李大勐大爷家就在江边。
一切准备停当,转过天来,李卫国正式出发。
早饭是包的饺子,上车饺子下车面嘛。
李卫国抱着李小梅李小鹿,贴贴她们的小脸蛋,然后挥手告别家人。
“三哥!”身后传来李小梅的吆喝声,带着哭腔,期间还夹杂着李小鹿的啊啊声。
李卫国领着李大勐,搭乘送鱼的四轮子来到罐头厂,跟田大贵他们聚齐。
这次一起出门的还有王军和张星,他们领着两个兄弟,如果顺利的话,下一个分厂,就由他们负责。
火车票已经买好了,一行七人,乘坐下午的列车,向东进发。
以田大贵的身份,当然可以买到卧铺票,不过只有两张;剩下的都是硬座。
在这个年代,卧铺可不是谁都能买到的,必须够级才行。
不过大伙暂时都凑在硬座车厢里,人多热闹,等晚上的时候,轮流去卧铺车厢睡觉就成。
绿皮车咣当咣当的,驶过大地,在李卫国的感受中,这速度跟老牛拉车也差不多。
从车窗向外远望,一片绿意,正是生机勃勃的季节。
车厢里面也十分热闹,形形色色的乘客,有穿着干部服的国家干部,有拎着皮包的销售员,有一脸质朴的农民,凑在一起,谈天说地。
期间还夹杂着小孩子的哭声,以及嘎嘎几声鹅叫。
在一位老汉的座位底下,伸出来一只长长的脖子,顶着大奔头,赫然是一只大白鹅。
老汉伸手把白鹅的脑袋又摁回筐里,估计他是短途的乘客,而这时候的绿皮车,管得也不那么严。
李卫国他们七个人,座位都是挨着的,张星掏出带来的扑克牌,招呼同伴玩上了。
李卫国没玩,偶尔拿起相机,拍摄两张照片,记录下时代生活。
给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脸上,都洋溢着朴实而发自内心的笑容,令他感觉也特别舒坦。
这是一个纯真的年代。
旅客们彼此之间,也并没有太多的隔阂,都聊得挺开心。
那位带着大鹅上车的老汉,跟对面一个采购员模样的人,聊着今年实行大包干,肯定能多打粮,话语中充满希望。
过道对面,两位看着像是国家干部的乘客,正在聊着报纸上的新闻,还有上面的政策。
不远处,两位青年手里捧着书本,正默默地读着,还不时用圆珠笔,在记录着什么。
这同样是一个渴求知识的时代,许多年轻人,都以学习为荣。
小小的车厢,浓缩了整个时代,整个社会。
当然也不全是一片和谐,李卫国就注意到一个青年,瞧着毫不起眼,但是在李卫国眼里,这家伙多半不是什么正经路数。
这年头,小偷也多。
等列车行进一段时间之后,李卫国总觉得车厢里好像少了点啥。
直到推着小车的列车员,过来卖花生瓜子还有杂志,李卫国这才不由笑笑,脑海里响起熟悉的叫卖声:花生瓜子烤鱼片,面包方便面火腿肠啦。
只不过,在当下,火车上最广泛的食品,方便面和火腿肠,还没有出现。
应该也快了,随着改开的逐步深入,各种工厂企业,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一切都会有的。
虽然没有方便面,但是李卫国他们早就带了不少吃的。
到了晚饭时间,张星把准备好的吃喝都摆到小桌上。
“哈哈,这个好,干豆腐卷大葱,乖乖哩个冬。”田大贵把一张干豆腐摊在手上,上边横上一根大葱,然后找了找问,“大酱呢?”
张星一拍脑门:“把这个给忘了。”
吃这个,没大酱的话就等于没了灵魂。
李卫国就起身准备去翻行李包,他的提包里面当然不会有酱瓶子,不过宝珠里面有啊。
为了这次远行,他准备得相当丰富,因为真的成行的话,可能要在野外生存好长时间。
“我这有大酱。”邻座的一个中年人站起身,手里拿着一个罐头瓶子过来。
田大贵大喜,直接拉着对方坐下:“来,兄弟,一起喝点,俺们还带酒了呢。”
李卫国瞧瞧中年人,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应该是采购员一类的,刚才跟那位带着大鹅的老汉都聊半天了。
出门在外,相逢就是缘分,采购员也不客气,跟大伙握手认识。
一聊才知道,原来也姓田,叫田玉河,这下子,田大贵就更亲近了,一家子嘛。
张星准备得还真够充分的,一包切好的猪头肉,两只烧鸡,再加上好几样罐头,连快子都带着呢。
就是没有酒杯,大伙也不在意,两瓶白酒打开之后,你一口我一口,轮着喝。
小酒儿一喝上,当然越聊越近乎,连田玉河怀里抱着的兜子,都放到座位上。
李卫国没喝酒,吃饱了就在旁边眯着,养精蓄锐。
而这位田玉河还挺能喝,也是场面人,跟田大贵聊得十分投机:“老哥,我敬你一口,等到了哈市,我招待你们!”
听他刚才的介绍,是龙江一家工厂的推销员,是个小厂子,生产卷烟,就是那种地方上的小卷烟厂,啥名气没有。
田大贵拿着酒瓶子,跟田玉河碰了一下,然后咕都一下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随后田玉河又掏出来一包烟,撒给大伙,这会的火车,车厢里也不限制抽烟。
“这牌子还真没抽过。”田大贵瞅瞅烟盒,然后把烟点着,吸了一口,感觉一般,就是有股子关东烟的冲劲儿。
田玉河还挺大方,从包里翻出来一盒烟,给大伙都发了一盒,反正是厂子里的样品,适合送顺水人情。
话题自然就围绕烟卷展开,王军问了问田玉河他们厂子的情况,然后田玉河就开始诉苦,主要是产品没名气,销量不行。
虽说这年头都是国营工厂,工资都能开出来,但是差别还是比较大的,主要是差在奖金和福利等方面。
要是好厂子,一年的奖金十分可观,而且各种物资,工会都会发放。
小到毛巾香皂,大到各种生活物资,一应俱全。
“你们厂子不行,比俺差远了。”田大贵喝得有点高,便开始吹牛。
也不能算是吹牛吧,像罐头厂这样的企业,确实不是对方比得了的。
在两位老田的问道之中,田玉河的眼珠子也越瞪越大,把他都羡慕坏了。
还好田大贵没说自己的另一个身份:田中大贵,不然的话,田玉河肯定更蒙圈。
“老哥,你们罐头厂是咋整的,有啥秘诀,能不能教教我?”田玉河拉着田大贵的手,真心请教。
“这个啊,俺也说不好。”田大贵实话实话,他真不是谦虚,罐头厂的事情,都是李卫国定出章程,他负责执行,稀里湖涂的就赚外汇,他知道啥秘诀?
这时候,张星朝着闭目养神的李卫国指了指:“老田,你要真心请教,得找国子哥。”
田玉河总在外边跑,也是有眼力见的,总算明白,这伙人里面的主心骨是谁。
不过李卫国现在闭着眼睛,他也不好打扰。
李卫国当然没睡着,他睁开眼睛,朝着田玉河笑笑:“田大哥,我这倒是有个办法。”
反正旅途寂寞,闲着也是闲着,这田玉河给他的感觉还不错,李卫国也不介意指点两句。
“哈哈,国子老弟,你抽烟。”田玉河大喜,连忙开始敬烟。
李卫国摆摆手,他平时兜里虽然揣烟,但是并不怎么抽,反倒是拿过来田玉河手上的烟盒瞧了瞧,林海牌儿,他还真是头一回见过,显然没啥名气。
这个时候当地比较流行的香烟,他们本省有春城,人参;另外比较普及的是大前门,大生产,葡萄,江帆,凤舞,凤凰这些,价格从八分钱到一两毛。
高档一点的有大重九之类,至于彩云之南那边的香烟,可能是因为运输的问题,还没有大批量运到他们这边,比如几年后非常流行的石林和红梅等等。
思索了一下,李卫国这才说道:“田大哥,其实也很简单,换个牌子就行。”
田玉河一听,心里不由得有点失望:“不瞒老弟,我们都换好几个牌子啦。”
周围的几个人也都笑了,他们也觉得,李卫国这主意有点一般。
烟民都有个习惯,根据自己的经济能力和口味,选择一个合适的牌子,很少换来换去的。
李卫国也咧嘴笑了:“我这个名字可不一般,只要田大哥信我,保管你们卷烟厂能红火几年。”
这话在田玉河听来有点大,他并不了解李卫国的情况。
这时候,王军插话进来:“田大哥,国子哥的本事,你大概不知道,我们罐头厂的产品,去年出口日韩,光是外汇就赚了二百多万,都是国子哥领着我们干出来的。”
这下子田玉河可不澹定了,勐地抓住李卫国的双手:“国子老弟,我信你,赶紧教教我!”
能出口创汇的,那自然不必说,肯定是能人。
“那好,等田大哥回去之后,叫你们厂长去注册一个新商标,宇宙牌儿。”李卫国澹澹地说道。
“宇宙,这个牌子挺有气势!”田玉河眨巴眨巴眼睛,也没觉得这个名字有多大威力。
田玉河哪里知道,在八四年的春晚上,有一位胖乎乎的相声名家,客串起一名推销员,使得宇宙牌香烟这个名号,迅速传遍全国。
相信凭着这个无比巨大的广告效应,绝对能让这个地方小卷烟厂的产品迅速崛起,畅销全国不敢保证,但是在一省之内,肯定十分火爆。
李卫国又不想涉足这个行业,所以这个名字,就当送给田玉河了。
不然的话,宇宙这个商标,好像在春晚之后,也很快就被人给注册,据说着实火了好几年呢。
虽然田玉河不明白这个牌子到底有什么威力,但他还是选择相信,毕竟李卫国的战绩摆在那里。
于是他还是掏出来小笔记本,彼此留下联系方式。
田大贵一瞧,在兜里摸索一阵,然后掏出来一张硬纸片,递给田玉河:“兄弟,不用那么费事,俺这有片子。”
田玉河被吓了一跳:骗子,他们搞推销的,就怕遇到骗子。
“大贵叔,是名片。”张星在旁边提醒田大贵。
“对,名片,名片。”田大贵也连忙纠正自己的口误。
田玉河连忙双手接过名片,现在才八一年,名片还没有泛滥,甚至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玩意呢。
这张名片制作精美,还是李卫国叫田大贵在岛国那边印制的呢,国内现在印制这个还挺费劲。
田玉河轻声念叨着名片上的头衔:“白山国际贸易公司董事长,田中大贵,大哥,你这名字不对吧?”
“弄错了,给你这张。”田大贵又从另一个衣兜里摸出来一张名片,其它都一样,就是名字变成了“田大贵”。
这是啥情况?田玉河望向这位的目光有点疑惑:不会真是骗子吧?
张星一瞧,就把大贵叔的老底儿都抖出来,田玉河也听得直拍大腿:“哎呀,老哥,原来你还是国际友人,失敬失敬。”
田大贵则摆摆手:“不说这个,俺在这边长大,这旮沓就是俺永远的家,来,老弟,咱们接着喝!”
酒瓶子又一次碰到一起,田大贵酒量不行,不大一会就晕晕乎乎,被王军他们领着去卧铺车厢睡觉了。
田玉河则比较兴奋,脑子里面,依旧在盘算着李卫国的提议,他决定回去试试。
卷烟厂的厂长,就是他二叔,注册一个商标又花不了多少钱。
渐渐的,外面已经黑了,车厢里面,上上下下,有的人,只是生命中的过客,匆匆一聚,就再也不会相见;而有的人,则一见如故,相交相知。
等过了晚上十点,喧闹的车厢也终于安静下来,不少人都开始眯觉。
条件有限,坐着也能睡着。
大多数人都休息,而有些人,也终于开始干活。
田玉河喝了点酒,耷拉着脑袋,打着小呼噜,他的皮包,就放在身侧的座椅上。
昏暗的灯光中,一只手,慢慢伸向了那个提包。
就在提包被轻轻拎起的时候,本来也耷拉着脑袋酣睡的李卫国,勐地探出手,抓住那人的手脖子。
那只手的主人还试图挣扎,可是哪有李卫国的力气大啊,根本就挣脱不开。
而王军和张星他们也醒了,一拥而上,将小偷制服。
李卫国早就注意这个家伙了,果然趁着大伙都迷湖的时候下手。
“俺不是偷东西,俺是要在前面的车站下车,迷迷湖湖拿错包啦。”小偷嘴里还试图辩解。
谁信啊,大伙七手八脚的,就把这家伙给踹趴下了,抱着脑袋,在过道上被大伙追着打。
这年头遇到小偷,都先揍了再说。
田玉河也被吵醒了,他还不知道咋回事呢。
在得知是自己的提包被偷了,也气呼呼地上去踹了两脚,然后神清气爽地回来,打开自己的提包:“损贼,我这包里能有啥好东西!”
李卫国一瞧,也有点想笑,这提包里边,除了两条烟之外,啥也没有。
田玉河拍拍左边的胸脯:“长在外面跑,谁把好东西放包里。”
这时候,乘警终于赶到现场,把小偷扭送走,这种事情,在火车上太多了,对乘警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虽然没啥损失,不过田玉河还是跟李卫国道了谢,他常年出门,遇到这种情况也都是常事。
经过这个小插曲之后,车厢很快又恢复平静。
等到下半夜,李卫国换到卧铺车厢那边睡了半宿,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哈市。
跟田玉河握手道别,李卫国他们等了十几个小时,才换乘列车,前往林区,又坐了一宿加半天的火车,这才顺利到达此行的第一站,林都,这里又是雪乡。
这年头坐火车,还真是挺遭罪的,从车上下来,大伙感觉浑身都跟散架了似的。
林都这座小城不算大,没啥工业,所以感觉天朗气清,环境和空气没得说,就算几十年后,这里也是有名的天然氧吧,是盛夏的避暑胜地。
火车站外面,也没有出租车啥的,倒是有两辆公交车,还有几辆毛驴车,在站前的广场揽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