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总是来的很晚。
说句公道话,这真不是他们故意拖延,而是一帮人酣畅淋漓暴打了郑康尧后,这才有人想起应该打电话报警。这里是交通要道,又是十字路口,各种车辆很快就被堵了个水泄不通。前面的车不走,后面的司机肯定要下来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
那个胖胖的女司机很会装模作样。她蜷缩着身子站在那里哭个不停,悲惨凄切的样子,很快引起了大批女性围观者的关注。她们纷纷围着她,用温和的语句劝慰着,拿出纸巾给她擦脸,还有人从旁边递过来矿泉水……女性之间很容易因为这种事情引起共鸣,关于女司机悲惨遭遇的故事,就这样口口相传,像风暴一样在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中释放开来。
“你是说,有个老头打车,那姑娘是司机。老头上车以后就对人家姑娘动手动脚,还把人家的衣服给撕了?”
“尼玛的,居然有这种不要脸的老杂种。打,往死里打!”
“我也上去看看呢,揍那个不要脸的老杂种几拳。那个……你们把圈子挤紧点儿,暂时先别让警察过来。码的警察来了就打不成了,他们会把人带回派出所。趁着现在警车被堵在后面,争取把老头打成半身不遂。”
“把他下面不该有的东西割掉扔了……”
郑康尧感觉自己的面部正在肿胀,他像受伤的蛆虫一样蜷缩着身体,双手抱住头部,躺在地上嘶声惨叫。其实这些人下手很有分寸,打归打,要害部分却没有挨上几拳。“杀人偿命”的道理人人都懂,只是义愤填膺都觉得看不过眼,都想过来伸张正义……一只只脚在郑康尧身上踩来踩去,他感觉浑身上下被踢了好几百下。就像一只在人群里奔跑的皮球,无论是谁看见都会上来猛踢几下。骨头都要断了,说不定已经断了。
依稀之间,郑康尧听到了警笛声。可是没有用,围住自己的那些人丝毫没有散开的意思。拳头和鞋子落下的速度比刚才更猛了,有好几下踢中了自己嘴唇,皮肤破开,流出鲜血,嘴唇迅速肿胀,牙齿也掉了几颗。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透过抱住头部的手臂缝隙,郑康尧看到周围有很多人拿着手机,正朝自己这个位置拍摄。
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费力地挤进人群,他们高声制止了那些人,很多人就此退了出去,离开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即便是最敏捷的老鼠也自愧不如。一名警察把半死不活的郑康尧从地上搀扶起来,他满脸是血,原本干净的白衬衫上密密麻麻全是鞋印,肿起来的面部使郑康尧看上去仿佛胖了很多,他疼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甚至就连张嘴这种简单的动作,都会牵扯肌肉钻心的疼。
女司机在几十个爱管闲事的女人簇拥下走过来。天知道她哪儿来那么多的眼泪,直到现在还抽抽搭搭哭个不停。身上披着一件黑色外套,也不知道是哪个见义勇为者送给她的遮羞物。警察走到她面前,打开记录本,按照程序提了两个问题,不等女司机开口说话,旁边的一大群女性围观者纷纷如鸭子般“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警察同志,是那个老头先动的手。他上了人家的出租车,张口就说要带着这个小姑娘去酒店开房,被拒绝了就恼羞成怒,直接撕了人家的衣服。”
“真正是老不要脸啊!也不自己撒泡尿看看是什么模样,怪不得没人要,连强暴这种手段都能用上,这算是什么狗屁的大学教授?”
警察听到这里不由得愣住了:“你说什么?谁是大学教授?”
说话的是个六十多岁,头发花白,身板却很硬朗的老太太。她明显是在护着女司机,挡在她身前,抬手指着郑康尧,连声怒道:“就是他!他自己跟人家小姑娘说了名字,还有工作单位。”
说到这里,老太太转过身,和颜悦色问正在抽泣的女司机:“小吴啊!这老不死的说他叫什么来着?”
女司机四十多岁了,被老太太叫做“小姑娘”也不为过。她止住哭声,抬起头,用倔强不屈的目光盯着对面,恨恨地说:“他说他叫做郑康尧,还拿出身份证给我看了。他说他是沪州美术学院的教授,是国画系的系主任,家里有好几套房子,有得是钱!”
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再次因为这几句话产生了不亚于核弹爆炸般的轰动。
“沪州美术学院?没想到还真是个大学教授啊!”
“这年头的专家也就这样了。尼玛的只要有个身份就能算是专家,教授什么的素质也太低了,我看这老家伙恐怕是憋久了,随便见到一个女人就想着要凑过来。其实只要愿意花钱,去夜总会里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偏他对一个出租车司机动手……啧啧啧啧!见过色鬼,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老色鬼!”
“你还别说,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怀疑是不是这女人在胡说八道。现在听听应该不是。要是那个女人无理取闹,故意陷害,怎么可能连人家名字和工作单位都能说得一清二楚?”
“就是!刚才下手轻了,应该再打重一点儿才对。”
乱哄哄的现场根本不可能办案。警察没办法,只好带着郑康尧先上了警车,把车门关好,否则越来越多的人肯定会把他活活打死。然后呼叫增援……等到离开现场,把女司机和郑康尧带回派出所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多钟头。
按照正常程序,笔录必不可少。
没有了庞大的围观人群,郑康尧也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身份定位。虽然身上的肌肉肿痛,他却丝毫没有轻易了结的意思,怒视着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年轻警察,高声提出各种要求。
“你们不能包庇罪犯。明明是她诬陷我,凭什么要把她也带到这里?你们这样不对,应该直接把她送进监狱。”
“为什么不把打我的那个人都抓起来?他们就在现场,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当时不管,现在人都走散了,你们把我带回来有什么用?”
“你们应该好好查查那个女人的身份,看看她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现在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我要打电话叫我的律师过来。”
非常的傲慢,非常的不屑一顾。郑康尧狂傲的神情惹得警察一阵厌烦,于是将手里的笔放下,对他冷冷地说:“随便你。要是不愿意做笔录就算了。顺便说一句,这里不是你家,不是什么事情都得听你的安排。”
郑康尧怒视着他:“你这是什么态度?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我记下了你的警号,回头我就投诉你。”
年轻的警察看了他几秒钟,冷笑着摇摇头,站起来走开。
……
事件需要时间才能产生发酵效应。
郑康尧很快发现,自己变成了全国皆知的人物。
在这个时代,网络成为了信息传播最为迅速的帮凶。即便是坐在家里足不出户,也能对天下事了如指掌。不到二十四小时,“沪州美术学院教授当街侮辱出租车司机”之类的新闻在网络上铺天盖地到处都是。矢口否认是没有用的,现场为围观群众纷纷将手机拍摄的图片与视频上传,各种版本都有。好事者们甚至连当时出警的警车与警察也拍了下来,面对网络上汹涌的议论风暴,沪州警方不得已,只能出了一个警情通报,将当天发生的事情做了简单描述。
这其实就是一起简单的民事纠纷。
郑康尧发现整个世界都在与自己作对。
学院领导找到自己谈话,话说的很直接:老郑,你上了年纪,身体不好,院里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这样吧!你先休息休息,过段时间再来上班。
家里乱成一锅粥,鸡飞狗跳。老妻整天指着自己骂,无论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儿子女儿看待自己的眼神也带有另类色彩,天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还有朋友和熟人,平时遇到,他们全都脸色怪怪的,看待自己像是看待外星球来的人形妖怪。
有句话说得好:网络新闻的热度,通常只会保持七天左右的时间。
不多不少刚好到了第七天,沪州警方派人来到美术学院,带走了郑康尧。
这一次的动静很大,虽然警方没有将信息公开,还是有很多人从别的渠道知晓了内幕————有个女人去派出所报案,声称郑康尧要自己陪他睡觉,却没有给钱。
消息出来,所有人都炸了。
更多的“内幕”被公开:郑康尧与那个女人谈定的价钱是一千块,完事以后却翻脸不认人,一毛钱也不愿意出,还趁着那女人洗澡的时候,迅速穿好衣服溜出了宾馆。女方也是气不过,想也不想就去派出所报案,还拿出了铁一般的证据,绝对不容郑康尧抵赖。
那是一条沾满了精业(液)的女式内裤。她请求警方进行生物鉴定。等到结果出来,确定就是郑康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