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考验远未结束。
领奖这关过了,下面还有大合照等着。
台下的滑轨摄像机仍在移动,台上的肩扛游机也换了个机位拍摄,秦绝心知导播在救,遂按兵不动,等双林二老往下走了两三个身位,拍特写和半身近景的游走摄像师短暂挡住自己,才趁镜头拍不到的时候从林柔手里接回奖杯和证书。
对视的一瞬,林柔用目光传达担忧:接下来你怎么办?
回应她的是秦绝视死如归的眼神。
两个奖杯,两本证书,哪一个都不能舍弃。
虽然从各个方面看《熔炉》的“琴”似乎都比《加班的一日》里的小职员更胜一筹,但这不是个简简单单的选择题。
首先导演组绝对不会派人上来把秦绝其中一份奖杯证书接走——其一不合规矩,其二画面不好看,其三颁奖的人头数和奖项数都是算好了的,要是拿走一份奖,等合影出来之后被不明真相的人误解金兰奖明明宣了奖却没发,甚至暗自揣测某某奖被“昧下了”、“有内幕”,事情就会越闹越大,难以控制。
其次秦绝自己同样不能给两份奖分主次——且不说那么大个奖杯藏不了也挡不住,全都叠在一只手里既不雅观又落人口实,操作上根本行不通,要是秦绝真的想办法把短剧类的最佳主角奖掩盖住,岂不是坐实了她也觉得这个奖更水,是凑数刷分用的产物。
更别提她压根不想这么做——从来没有“琴”比小职员表演难度更大所以更配得上这朵“兰花”这一说,每个人物在他们的人生里都是主角,合适的角色在合适的作品里本身就有无可替代的价值和意义,“琴”和小职员都获了奖是高兴还来不及的好事,秦绝作为演员永远不会给自己的角色划分三六九等。
所以,秦绝此时此刻要面对的是一项复合任务:
1.两个奖杯必须同时露出来;
2.两本证书最好也能同时露出来;
3.她本人的脸当然也要完整露出来;
4.构图要清晰、美观、大方,不能影响合影,不能有损金兰奖颁奖典礼的官方形象。
挑战如此艰巨,犹如一座横在面前的大山,又仿佛一颗正在倒计时的炸弹。
秦绝轻轻吸了口气。
她别无选择。
……
汪朵朵激动地等在电视机前。
怎么会有这么棒的一天!!前有秦绝林柔红毯惊艳亮相,妆造帅得人无法呼吸,后有詹长清苏酥林柔一个接一个上台领奖,秦绝更是兰花一开开两朵,厉害得她差点当着父母的面尖叫出声。
“不知道会怎么处理……”邓芸莲的脸色却有些凝重。
电视台导播的补救及时且精妙,她在引导之下也没发觉秦绝和林柔的小动作,可秦绝领了两次奖是大家都看到的事实,双倍的奖杯证书,拍合照的时候要怎么办?
邓芸莲在脑内思考了几种方案,但想了想,又感觉哪一种似乎都不是很妥当。
转播不等人,没过多久,画面从热烈鼓掌的观众席切回到台上,领奖之时排在前面的那些“兰花”们这会儿已然完成了走位,舞台机关再次启动,众人从最后一排即第四排开始呈阶梯状缓缓上升。
镜头一一晃过各位领奖者,每个人的近景特写都不多不少停留了一秒钟,汪朵朵聚精会神地寻找着自家秦老师的脸,直到……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目睽睽之下,秦绝左手一个奖杯,右手一个奖杯,宛如举哑铃般端端正正举在自己胸口两侧,正中央是两张展开的证书内页,证书上下排列,仿佛一个巨大的四四方方的护心镜,和一左一右两尊奖杯形成铜墙铁壁之势,煞是壮观。
而在这极度吸人眼球的造型下,是更加残酷的现实。
众所周知,龙国戏剧五花八门,不仅传统戏曲涵盖繁多种类,连引进剧种也有许多子分类,儿童剧便是其中之一。
既然是儿童剧,最佳主角奖的获得者自然不可能是大人,是以,为了整体画面美观,也出于自身对晚辈的喜爱,双林二老在准备合影之前笑呵呵地把小丫头牵到了中间。
秦绝这一排本就因为她一个顶俩空了一个身位,如今又少了个人,左右两端的长度顿时有了新的出入,需要整体往左再挪一格。
复习一下,引进剧种分别有:话剧,歌剧,舞剧,音乐剧,多媒体戏剧,短剧……
算了不用复习了,一言以蔽之,原本位置稍偏的秦绝,经过这番调度变化,她,
站了c位。
右前方是林鹤鸣,左前方是林朝歌,中间是朝气十足的小姑娘,后面是秦绝和她宛若左右护法般的奖杯。
龙国最传统最经典最受大众欢迎的对称美,狠狠拿捏。
恁大一个移动摄像机从近景特写开始往远了拉,自始至终稳稳聚焦双林二老,换而言之,也自始至终没让秦绝出画。
呵呵。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秦绝只能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用毕生演技证明她第82届维纳佐拉国际电影节“海明珠”影帝的含金量,顺带维护她那所剩无几的尊严。
肩扛游机继续后移,众多娴雅绽放的兰花里秦绝两枝独秀,惹眼得好似一个花卉批发商,有一种长得很帅的暴发户误入知识分子集会的既视感,颜值上融入得毫无违和,细节上充满微妙的错乱。
此时的秦绝与前一日的袁萧深深共鸣:
有点思乡,也有点想死。
但人民群众没有给予她一丝一毫的怜悯,弹幕与评论纷纷涌来。
【??我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口水喷出去了】
【这谁?秦绝?】
【好可怜好无助哈哈哈哈哈哈从脖子一路红到耳朵根了已经】
【上网这么久头一回看到煮熟的虾长什么样】
【受不了了,史上第一个因为实力太强获奖太多在颁奖典礼上惨遭社死的演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第一次获得多媒体戏剧类的最佳主角奖,第一次获得短剧类的最佳主角奖,为什么呢,明明是两件快乐的事情重合在一起……】
【啊啊啊啊啊啊我发出尖锐爆笑,谁来救救秦绝,他看起来要碎了】
【大庭广众,朗朗乾坤,这是何等的公开处刑……】
【看似人还在那,其实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怎么会这样哈哈哈哈哈哈最有节目效果的一次颁奖!!】
【刚来,哪个好心人给我科普一下是什么情况】
【秦绝:给你们看看什么叫国际影帝级的表情管理】
【让你这么牛,这下汗流浃背了吧!(狗头】
【太精彩了已经转发到家族群了】
【啊啊啊啊什么公开羞耻play我笑得想死】
【听说不少海外友人都很期待《FRoZEN》的成绩所以顶着时差在看直播,这下……】
【抱抱秦老师,别怕,我们回去换个星球生活】
【微表情好有趣哈哈哈哈哈整张脸只有眼睛透露出了可怜委屈彷徨无助】
【虽然还没过年但我提前宣布秦绝的表情比春晚好笑】
【谁来救救秦绝+1,他看起来马上要哭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破碎感(狗头叼玫瑰】
【#秦绝_顶级破碎感#】
【惨惨的好可爱哈哈哈哈哈,一把子怜爱住了,他有没有什么剧在里面是挨欺负的,快给我安利一下#滑稽】
【←得奖的这个《熔炉》就是,快去看(恶魔低语)】一只卿卿探出头。
【←←还有得了影帝的《白昼之雨》也是,快去看(恶魔低语)】两只卿卿结成双。
【←←←还有《空碑》和《非雁》,快去看(恶魔低语)】三只卿卿走上岸。
暂且不提这些在欢笑声里趁乱塞刀片随机谋杀一个互联网无辜网友的恶劣行径,秦绝惊天地泣鬼神的合影姿势给广大群众留下的印象极其深刻,哪怕大合照结束,众人排队下台,金兰奖颁奖典礼进行到下一个奖项,有关此事的讨论也久久未歇,不仅诸多配字表情包新鲜出炉,甚至迭代出了新版本,其中最为形象的颜文字版迅速传播开来:
其他人:£(^?^*)£(^?^*)£(^?^*)£(^?^*)
秦绝:£(;′ヮ`)£
网友观之,乐甚,但由于文字符号打起来太麻烦,要复制到粘贴板里才方便用,于是简洁版迅速出炉:
(奖杯)秦绝(奖杯)
【啊啊啊啊啊好有画面感的文字!!】
【博主怎么能发视频!】
【好烦哈哈哈哈哈害我莫名其妙笑了好多下】
【逢年过节被家长拉出去给亲戚表演才艺的我belike:】
【虽然很缺德但是就在刚刚金兰奖颁奖典礼的实时收视率往上窜了一大截(`ヮ′)σ`?′)???)σ】
【秦绝:到底有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
【什么究极社死,合影结束我都替秦绝松了口气】
【但你别说他们这桌成绩好牛啊艹,这是多少个奖杯了?】
确如这条评论所言,秦绝坐的这张桌硕果累累,林柔苏酥各有一尊奖杯,她自己更是包揽了两个,如此盛况甚至不是《FRoZEN》太能打的结果,想到这一点,本还在乐的网友后知后觉地打了个激灵,迷之有点毛骨悚然。
不过,此时坐在场内的娱习一班众人却没有得意的余裕,秦绝当众社死好笑是好笑,可扪心自问,要是把他们放在刚刚秦绝或林柔的位置,恐怕没有谁能像她俩那样机智又镇定地安全撑过领奖全程。
“辛苦了,辛苦了。”林柔坐下后苏酥在桌子底下偷偷跟她拉手,触碰到的瞬间果然摸到一手冷汗。
林柔用力回握,获奖的喜悦这时才缓慢回升,一点点安抚住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她下意识瞄了眼秦绝,后者不知是境界真的比她高还是已经麻了,脸上依然挂着从容得体的微笑,西服第二颗纽扣也有记得在坐下之后解开,表情和形象管理俱是满分。
完全看不出来刚才差点死了一次。
“回头请你吃饭。”察觉到林柔转瞬即逝的目光,秦绝看着舞台的方向轻声说。
林柔笑了一下,点点头。
台上,主持人很快宣读完提名名单,双林二老再次被请出。
最佳主角奖之后是最佳编导奖,龙国传统戏曲表演的内容多是代代沿袭,唱词走位等编排有较为固定的一套,实际排练时由师父或主演做主调整,基本没有“导演”这一概念,是以,这个奖项通常都是引进剧种比较吃香。
说起引进剧种,结果不言而喻。
“……音乐剧类最佳编导,《冰雪奇缘》,秦绝!”
现场掌声热烈,网友们惊讶的弹幕随之而来。
【啊?《冰雪奇缘》不就是《FRoZEN》吗?卧槽它是秦绝导的啊??】
【音乐剧有导演这事倒是听说过,但是看《冰雪奇缘》的时候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第一次晓得导演就是秦绝。。。】
【我反而在诧异大家原来不知道这事啊……?#目瞪口呆】
【什么鬼,秦绝不是演汉斯的那个吗?】
【我们蓝组组长啊啊啊啊啊,果然跟秦一科技比起来《娱乐实习生》的扩散度还是小了吗#捂脸笑哭】
【这男的谁,为什么不是林柔领奖】
【??前面在说什么,你刚点进直播?】
【我靠我可能活在山沟里,我不仅才知道《FRoZEN》的导演是秦绝,也才知道原来他在里面演汉斯……不是他跟汉斯哪里像了???】
【现在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了#汗】
【笑死,秦绝和他演的角色不像不是很正常吗】
【你懂什么是换头式演技(狗头叼玫瑰】
【看了一圈怎么没人提,我缺德我先说→秦绝:原来正常的颁奖领奖是这样的啊.jpg】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草我好不容易忘了不要逗我笑!!!】
【秦绝:就你小子会读心是罢!(恼)】
【难道不应该觉得咦这回手里好空好不习惯吗(狗头】
【等会儿,多媒体戏剧的最佳编导不是袁萧?】
发这条弹幕的韩忠还疑惑着,林鹤鸣和林朝歌已然将获奖名单悉数念完,秦绝与其他几位领奖者排队上台。
有人数壮观的颁奖场面在先,此时的舞台相比之下倒真有些空荡荡的,从典礼开始一直看到现在的观众们不由得适应了一下。
礼仪小姐端着托盘婀娜走出,场下掌声再起,袁萧也在其中为秦绝鼓掌。
韩忠等人尚在纳闷,袁萧自己却清楚《熔炉》的情况不一样,编导编导,他编了没导,秦绝导了没编——其实编了,但班长这不是死活不承认么——所以袁萧名义上是《熔炉》组的组长,实际上要报名“最佳编导奖”还不够格,节目组在这方面可不会无脑溺爱他们,遂直接没给报奖。
同理秦绝在《加班的一日》上亦是如此,那部短剧改编自欧·亨利的短篇小说,主要脉络和剧情华点基本都来自原作,而且筹备时间只有一小时,导也导不出什么实质东西,能让人觉得精彩一半靠原作者的巧思一半靠秦绝的演技,要是真厚着脸皮报名“最佳编导奖”,根本走不到刷分镀金这一步就会被刷下去——金兰奖的评审团又不傻,岂能让秦绝蒙混过关。
话回台上,双林二老依旧是轮流颁奖,秦绝得以二次与林鹤鸣握手,光荣获得被老艺术家多看了一眼的待遇。
……顺便被林朝歌扔了个揶揄的眼神。
秦绝眼角微微抽搐,这什么乐子人,这么喜欢看戏,怪不得你是话剧导演。
没过多久,颁奖结束,大合照的时候秦绝一手奖杯一手证书,油然而生一股“这个世界终于正常了”的感动之情。
她感动地拍完合影,感动地随队伍走下舞台,感动地回到自己那桌,感……尴尬地在桌面找了个位置把奖杯和证书放好。
秦绝:“……”
怎么办,不是凡尔赛,奖真的有点多。
她暗搓搓地把奖杯底座往里推了推,这三个奖都是个人奖,按理来说放她自己这边没毛病,然而圆桌是前后坐人,奖杯全堆在一起既不(xian)美(yan)观(bao),也有可能在某个机位角度挡住后面的许双双和苏酥,怎么看都不太合适。
所幸许苏二人和自家班长默契颇佳,三人趁着镜头没给到台下一通操作,成功挽救了奖杯太多太扎眼的局面——虽说数量摆在这,存在感肯定比旁人更高一些,但大家已经尽了人事,剩下的只能看天命了。
旁边两桌的袁萧和乔远苏等人不约而同弯了弯嘴角。
道理我都懂……
不应该把快乐建立在同窗的紧张上……
但是噗哧。
“咳。”秦绝既是警告也是提醒。
她日积月累的威望毕竟不是一次(奖杯)秦绝(奖杯).jpg就能抵消的,娱习一班众人闻声纷纷正色,把心思放回台上。
五项个人奖已开,接下来是与“兰花”同等分量的作品奖——“最佳戏剧奖”。
这也是最后一项按剧种颁发的大奖,“最佳戏剧奖”过后,才是真正竞争激烈,所有入围作都放在同一赛道厮杀的综合类奖项。
秦绝现在比谁都期待金兰奖颁奖典礼快点进入综合奖环节,《加班的一日》在这部分没有提名,《熔炉》她丢给了袁萧,《冰雪奇缘》更是有吴海舟和孙敏衷撑着,届时不论得奖还是没得奖,她都可以无事一身轻,默默坐在场下修复自己被迫遭受的精神创伤。
说真的,在赴典礼之前,谁能想得到她最大的心愿是快点结束吧好想跑。
老队长年事已高,受不得这般酷刑。
在心里淡淡地念完这一句,主持人刚好读到音乐剧类“最佳戏剧奖”的提名,镜头扫过,秦绝表情毫无破绽,不傲慢不得意不做作(也不惨),端的是大大方方,体体面面。若不是£(;′ヮ`)£的画面历历在目,观众们还以为是自己记忆出了错,其实无事发生。
也是因为秦绝的这点插曲,相似的流程不显枯燥,饶是各个剧种提名“最佳戏剧奖”的作品多到主持人念了数分钟也没念完,金兰奖颁奖典礼的实时收视率依然稳定居高,隐隐有破纪录的趋势。
少顷,字正腔圆的提名宣读终于迎来尾声。这一回,原本还算悠哉的袁萧手搭在膝盖上,掌心不着痕迹地在西裤上蹭了蹭。
不轮到自己不知道,原来在宣奖之前,人真的会有那种“福至心灵”的感觉。
袁萧暗暗提了一口气,无比认真地对台上第不知道多少次被请出的双林二老行注目礼,神情紧张得有些凝重。
秦绝余光留意到他的状态,倒是没急着提醒。
果然,剧种太多,得奖的作品也多,袁萧这股气憋到一半就慢慢散了,这时传统戏曲的获奖作还没念完。
下一步是煎熬。秦绝心道。
她的“袁萧观察”再度应验,果然,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多媒体戏剧类的袁萧逐渐坐立不安,凝重的神色一点点往痛苦的方向转变,微表情透露出的信息差不多可以总结为“快给我个痛快吧”。
秦绝放下心。按照这个流程,等真正公布结果了,不管是获奖还是陪跑,袁萧心里都会感到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后者自然没什么好说的,至于前者,这股微妙的解脱感反而能协助当事人调整状态,让松弛与紧张并存,正适合上台领奖。
不再操心袁萧,秦绝眨眨眼调整表情,她得在双林二老宣布《冰雪奇缘》获奖的时候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微微惊讶+荣幸开心+克己慎行”,其中后两个是真的,不用演,主要是第一个得演一下,别搞得她一副“《冰雪奇缘》拿奖我胜券在握”的模样,找抽吗那不是。
“第三十三届金兰奖,话剧类最佳戏剧——”
“歌剧类最佳戏剧——”
台上,林鹤鸣年近花甲,仍然声若莺啼,林朝歌亦是精神抖擞,不见疲态。
两位老艺术家抑扬顿挫的宣奖声交替响起,秦绝静静听着,须臾,如预想般听到期盼已久的那句话。
“……音乐剧类最佳戏剧,《冰雪奇缘》!”
掌声汹涌而至,秦绝罕见地失去了表情管理,她没有按照计划的那样露出细微的讶异,事实上她在这瞬间做出的第一反应是闭了闭眼。
是了,《冰雪奇缘》质量奇高,前不久又有秦一科技强势宣布进军文娱,谁都清楚代表国家声音的金兰奖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爆冷,换而言之,获奖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惊讶?根本不需要惊讶,做出来只会显得刻意。
秦绝几秒后才意识到这件事——获奖结果入耳的那一刻,有一股真实的、发自内心的感觉先于所有考虑好的规划和想法冲进她的脑海,她始料未及,也欣然顺从,任由这股情绪席卷四肢百骸,自然而然地映射到肢体语言中。
那是,触动。
作品奖真的不一样。
它包含了太多东西,也代表了太多东西,它的意义比个人荣誉要浓烈得多得多,它是汗水的集合是终场的合影是上台前围成圈紧紧叠起的手,它是一段时光,一个故事,一捧踏踏实实无法与外人言说的重量。
秦绝不得不对自己坦诚——她真的,真的,很喜欢代表团队出战。
出征也好,上场也罢。
她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统领全局和发号施令本就能带来精神快感,对秦绝来说,那不是以欺压下级为乐的权力的爽快,而是带头作战并战胜了的成就感。
她热衷并擅长做主导者。
她喜欢带领一整个团队倾力出击,或肩负着许许多多人的期待剑指更高更远处。
出发,然后归来。
带着满载的收获,带着振奋人心的成果,不让每一份希望落空,不辜负每一个信赖的眼神。
她的掌控欲和攻击性一直很极端,只是自发地寻了个正向的出口。
末世如此,现世亦然。
起身的刹那,秦绝无比清晰地知道,今天这个最佳戏剧奖,不是她秦绝代表蓝组领奖给别人看,给别人证明他们有多强有多棒,有多值得鲜花和掌声。
而是她上台,接过意义非同小可的奖杯和证书,转过身对并肩作战的同伴们说,看,我们做到了,我们得奖了。
外界无关紧要。
这是他们蓝组的成绩,成就,这是他们蓝组——应得的!
惊讶什么惊讶,谦虚什么谦虚。
这个奖杯,就该是我们的。
活该我们蓝组把金兰奖捧回去!
要是秦绝一个人,她会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并没做那么多,并没有那么厉害,并不至于被吹捧盛赞至此。
但当她代表团队的时候,谦让?不谦!
我身后站着千军万马。
我给他们的最有分量的承诺,就是我不加掩饰的野心。
出征,则必胜。
谁他妈打仗不是冲着打赢去的?
胜了!——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她不是小狐狸,她没有通感,她不能替大家流泪流血流汗,但她可以咬着牙带领众人坚持到最后一刻,把该完成的全部完成,把100%做到1200%,然后拿一场痛痛快快的胜利作为最强有力的回馈,祭奠过程中所有的牺牲,告诉同袍们一切付出都没有白费,随后酣畅欢庆,痛饮狂歌,万丈豪情冲天起,可叫日月失色。
秦绝转过身。
向着林柔、苏酥、许双双,向着乔远苏、丛宁安、古文松,向着一楼的吴海舟和孙敏衷,向着二楼的李鸿和清曲剧团,以手抚胸,深深鞠躬。
第三十三届金兰奖,最佳音乐剧,她幸不辱命。
坐在场下的同伴们呆了一呆,屏幕前的观众们也呆了一呆。
言语根本无法形容秦绝此时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质(气场?),它矛盾得出奇,那么锐利,却又让人觉得不会划伤自己,那么凶猛,却又让人升起满满当当的安心,它如刀枪般刚硬,又似梁柱般坚实,“可靠”二字拿来概括尚缺几分神韵,“君王”一词用来总结又少几分人情,兜兜转转似乎只有“队长”和“主公”这类词才稍显准确,外是开疆扩土的意气,内是安邦佑民的柔情。
人真能有如此气势?
金兰奖场内不乏各界大佬,台上的林朝歌也跟姐姐一样出身自部队文工团,做文艺工作者之前先是一个兵,对这股“劲儿”既熟悉亲切,又有一点点微妙的陌生,惊奇之际险些因为瞩目秦绝的背影忘记继续宣奖。
好在活得久阅历多能让人沉淀出足够的定力,身经百战的林朝歌微微晃了晃神,一瞬收心,继续念道:
“……多媒体戏剧类最佳戏剧,《熔炉》!”
二楼楼座的掌声率先响起,随即一楼特别是池座前排的众人才恍然回神,跟着鼓掌。
秦绝是鞠完躬排队去了,她那瞬间释放出的气场和强烈存在感却还残留着,让大家的反应都慢了半拍。
袁萧亦是下意识拍了几下掌才后知后觉——卧槽,这个奖好像是我要领的那个!
他赶紧站起来,本来想好的鞠躬也忘得一干二净,全凭本能和自身教养一路走一路对着观众席点头,连自己什么表情都没顾上,入队时还差点没刹住车跟秦绝追尾。
“干嘛呢。”秦绝没回头,放轻声音低喝一声。
“咳。”袁萧小幅度地晃了晃脑袋,他现在仍然有点发晕,甚至回忆不起自己刚刚是怎么从圆桌旁边走到这来的。
幸好他心思细,之前听双林二老宣奖宣到引进剧种的时候就往嘴里偷摸塞了一颗含片。这玩意儿是方友文无意间淘到的好物,外面的糖衣含化了之后味道立刻又苦又辣,其提神醒脑的功力跟薄荷喷雾有的一拼,算算时间,这会儿刚好起效,袁萧被刺激得一激灵,五官虽然扭曲了半秒,脑子倒确实找回来了。
“班长……”袁萧开口。
他其实没什么要说的,纯属心里不踏实,下意识就想叫两声。
把秦绝当酒用是娱习一班公认的玄学之一,原理不明,但念两句真能给自己壮胆。
“冷静。”排在袁萧前面的秦绝语气平稳。
她敏锐地听到身后的家伙得到回应后轻轻松了口气,神采奕奕的眉眼不由得软和些许,隐约透出一股无奈的笑意。
哦,对。
被袁萧一打岔,秦绝也发觉了自己的疏忽——她西服下方的第二颗纽扣还没系上。
特别定制的礼服在设计时大多优先考虑站姿,为了保证站立时的雅致美观,它在版型尺寸上极为严格,放量很少,是以正式场合里的着装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即坐下时把纽扣解开,免得衣服下摆紧巴巴地皱在一起,影响形象,等需要站着的时候再将纽扣系上,整洁对人,以示尊重。
野心归野心,礼数不能忘。
秦绝从容抬手,动作自然地将略微敞开的衣摆对齐。
双林二老的宣奖尚未结束,时间十分充裕,足够她在上台之前整理好仪容仪表。
就在这时,林鹤鸣清脆的声音响起:
“……短剧类最佳戏剧,《加班的一日》!”
刹那间,秦绝仿佛被角落里冷不丁蹿出来的黑衣人迎面来了一闷棍,数息之前几可吞山河的风发意气、雄浑气势和壮志豪情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场机位看似按规章办事实则满怀恶趣味地拉了个近景镜头。
超清特写里,秦绝系扣子的手微微颤抖。
不是吧,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