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坠楼了!”延陵君道,反手又合上了窗子。
楼下已经闹成一片,许多人都在指指点点的议论。
褚浔阳正考虑着要不要就此避开,外面青藤已经推门进来,慌乱道:“郡主,不好了,霍小姐——霍小姐——出事了!”
青藤有些语无伦次,说着就狠狠的躲了一下脚,干脆道:“唉,您还是过去看看吧!”
“霍家姐姐?她怎么在这儿?”褚浔阳的心弦瞬时一绷,回头看了延陵君一眼,“我过去看看!”
话音未落已经快步出了门。
“怎么回事?”褚浔阳边走边问。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刚听见有人尖叫,又看掌柜的吩咐人去报官,说是出了人命了,那边的雅间里好像是有几家的小姐在聚会,奴婢偶然听了一句,好像有人嚷着是和霍小姐有关。”青藤的面色焦灼,飞快说道。
方才摔下去的锦袍男子,褚浔阳虽然没看清楚他的脸,但只从衣着上看也知道非富则贵,八成也是个勋贵人家的子弟。
再如果那么巧会和霍倾儿给牵扯在了一起,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褚浔阳的心里隐隐就带了几分不安。
快步走到最里面的一个雅间门口,彼时那门口已经挤满了人,许多人在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围的水泄不通。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掌柜的急的满头大汗,在原地不住的跺脚。
褚浔阳分开人群挤进去。
屋子里十分的空旷,只霍倾儿一个人背对门口站在窗前,愣愣的看着楼下的街道。
她的贴身丫鬟素锦则是抱头缩在旁边的角落里,神色惊惧满面惶恐。
其他人都挤在门口,褚浔阳的目光大致一扫,果然就看到好几张熟悉的面孔,都是以往在宫宴上有过数面之缘的官家千金。
彼时那些娇滴滴的女子们都是花容失色,或是紧紧捏着帕子,或是干脆腿软靠在自家丫鬟身上,盯着屋子里的霍倾儿,那眼神仿佛像是在看鬼。
“怎么回事?”褚浔阳的眉峰微敛,举步跨进门去。
旁边的粉衫少女回头,见到是她似是有些意外,脱口道:“怎么是你?”
话一出口,又猛地察觉自己失言,忙是话锋一转,屈膝行礼道:“郡主!”
其他人都在怔愣当中,反应过来也都纷纷跟着行礼,“参见郡主!”
褚浔阳目不斜视的跨门进去。
霍倾儿听了身后的动静才是如梦初醒一般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到褚浔阳,就白着脸连忙快走两步迎上来,“浔阳妹妹!”
“嗯!”褚浔阳略一点头。
之前站在门边的粉衫少女也蹙眉走了进来,心有余悸的轻声道:“倾儿,方才这里出什么事了,怎么——”
说着就小心的抬眸往霍倾儿背后损毁了一半的窗户看去。
“浔阳!”霍倾儿却没心思理会她,一把握住褚浔阳的手,褚浔阳能感觉到她指尖上轻微的颤抖,她使劲的干吞了两口唾沫才颤声说道:“我——我好像杀人了!”
霍倾儿是比一般的闺阁小姐胆子大些,但到底也只是个未经风雨的女孩子罢了,说话间眼神慌乱,半天找不到落点。
“你别急,没事的!”褚浔阳安抚性的回握了一下她的手,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清楚了就是。”
“我——”霍倾儿用力的点点头。
不得不说,方才她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这会儿见到褚浔阳在场才似是找到了主心骨。
岂料她才刚要说话,楼下就又是一阵熙攘声。
“官府的人到了!”有人大声道。
随后又有衙差粗着嗓子嚷嚷,“官府办案,让开让开,闲杂人等都让开。”
这个声音褚浔阳认得,正是京兆府的大捕头杜长明。
霍倾儿的身子抖了一抖。
紧跟着就听下面有人惊呼一声,不可思议道:“这——这——这好像是罗国公府的五少爷啊!”
罗国公府?罗家的人?
霍倾儿一愣,脚下不禁有些发软。
褚浔阳也是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会?”人群之中的议论声又起,形形色色的目光都朝霍倾儿这里看过来。
若说之前失手伤人霍倾儿是受了惊吓的,这会儿可当真是怕了,不由紧张的抓住了褚浔阳的手。
最近这段时间罗家和他们霍家可以说是水火不容,无论是在朝廷里还是私底下,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架势。
罗家二房认定了是霍罡害了罗毅,死咬着不放。
现在罗家的人再又死在了霍倾儿手上——
“怎么会?”那粉衫少女上前一步,从窗口看下去,神色之间也是分外诧异。
下面杜长明正在带人查验死者的尸体,又忙着询问路人和福来居里的伙计当时的情况。
褚浔阳的心中略一思忖,就拉了霍倾儿的手下楼,“走,我们也下去看看。”
以霍家和罗家如今的局面,这事儿可不是避一避就行的。
霍倾儿魂不守舍的跟着她下了楼。
彼时楼下的这条街道都已经被衙役和过往的路人堵死了。
“差爷,这事儿真的和小店没关系啊,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这客人之间的争端可是管不了的。”福来居的伙计苦着脸拼命的推卸责任。
杜长明黑着一张脸,抬头见到以褚浔阳为首的一行人出来,突然就有几分警觉道:“浔阳郡主?”
“杜大捕头!”褚浔阳略一颔首,看出他眼中芥蒂之意就笑了笑道:“大捕头是来问案的吗?你忙你的就是,只当是本宫不在。”
经过顾长风那件事,杜长明如今对整个东宫,尤其是褚浔阳都是敬而远之,见她出现在现场,第一件事就是觉得头疼。
“听说罗五少爷是被人从上面推下来的?”杜长明如是问道。
“倾儿应该不是故意的。”粉衫的少女蹙了眉头轻声说道。
正是平国公府郑家唯一的嫡女郑嫣。
“人是霍小姐推下来的?”杜长明暗暗提了口气,心里也是瞬间觉得此事棘手。
“我不知道!”霍倾儿懊恼道,有些语无伦次,“我没看清楚他是谁,我也不知道怎知——”
“我和郑小姐她们在楼上喝茶,后来席间不小心洒了茶水在衣服上,就离席去隔壁的屋子处理,不想进去却发现那屋里居然有个男人,他——”霍倾儿勉强定了定神,说着又气愤的面色微微涨红,片刻之后才咬着嘴唇道:“那人像是喝多了,还借着酒劲儿想要对我无礼,我推了他一下,不知怎的——不知怎的他就从窗口跌出来了。”
她越说就越急,唯恐没人相信似的,回头又一把握住褚浔阳的手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原来只想推开他的,我也没想到——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说不是故意的就算了吗?”话音未落,却听得人群后面有人高声说道,语气愤愤。
循声望去,罗家的人也已经闻讯赶来。
说话的是罗家三公子罗爽,而他后面跟着的赫然就是罗国公罗炜。
罗炜的面色阴沉,远远看见倒在血泊里的五公子罗翔眼中就闪过一抹明显的痛色。
“五少爷?”他身后跟着的中年侍从惊呼一声,马上带了家人上前去收敛罗爽的尸首。
褚浔阳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罗翔是罗家二老爷罗毅的嫡子,罗予琯的亲哥哥,而这位坠楼而亡的五公子罗爽虽是罗炜的庶子,可是素问文采风流,人又规矩,是十分得罗炜喜欢的一个孩子。
若是换做是个纨绔也还罢了,偏偏还是家世清白的罗家子弟。
罗炜的面色不善,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虽然不说话,全身上下却都有一种久居上位者身上固有的气势,给人很强的威压之势。
褚浔阳注意到,他虽然未动,袖子底下的手指却已然死死的捏成了拳头。
杜长明迎着头皮上前一步,拱手道:“国公爷,似乎——只是一场意外!”
“意外?”罗翔当即就是冷哼一声,上前一步道:“现在我五弟平白无故的躺在这里了,你京兆府就想以一句意外了结此事吗?你当我罗家的什么人?是这么好糊弄的吗?”
杜长明也知道此事棘手,公事公办的把霍倾儿方才的说辞言简意赅的陈述了一遍,道:“霍小姐是这么说的,国公爷若是觉得此事需要进步一查证,卑职也不会偏私,这就把霍小姐带回去。”
罗炜抿着唇角没说话。
霍倾儿的丫头素锦却是急了,快跑两步冲出人群,张开双臂挡在霍倾儿面前,大声道:“谁敢碰我家小姐?这个人他自己意图不轨,死了活该!”
“贱婢!”罗翔碍着人前的体面,强忍着才没动手,只就满面怒声的看着霍倾儿道:“什么意图不轨?我罗家的人岂是由着你们霍家人这般作践的?我五弟的人品人所共见,霍倾儿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人间绝色?要编排借口也要找个可信一点的,人命关天,你休想推脱!”
霍倾儿已经从惊吓中慢慢的回过神来,闻言也是柳眉倒竖,上前一步道:“谁知道你霍家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人?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方才是他想要对我无礼在先,至于——”
看一眼倒在血泊里的男子,霍倾儿多少也是有些心虚,顿了一下才一梗脖子道:“我也没有想到他会掉下来,谁知道他会这么没用?”
“你——”罗翔恼羞成怒。
杜长明见状,忙是一步上前,隔在两人中间,对罗炜道:“国公爷,您看此事要如何处置?”
“杀人偿命,我罗家的人命非是草芥,我要公事公办!”罗炜道,冷冷的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他的随从搬了罗爽的尸首想要一并带走。
褚浔阳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的只是看着杜长明。
杜长明又受了一顿夹板气,却也只能按耐着脾气上前,拦下那几个随从,冲着罗炜的背影恭敬的一拱手道:“国公爷,既然您要公事公办,那么五公子的尸首你暂时不能带走,卑职得要将他带回衙门请仵作查验。”
皇亲贵胄之家,个个自命高人一等。
罗炜的面上一寒,罗翔察言观色,已经怒声叱道:“我五弟人都死了,又岂容你们亵渎?我们走!”
若在别的场合杜长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现下罗国公府虽势大,对面的霍家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更何况旁边还站着个褚浔阳。
他抬臂一拦,却未妥协,“抱歉三公子,尸首你们不能带走!”
罗炜回头看过来,那目光锐利几乎能在他身上戳出几个洞。
杜长明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也只是竭力维持镇定,对身边衙役吩咐道:“把霍小姐请回衙门去待审。”
衙役们上前就要拿人。
素锦一急,大声道:“谁敢碰我家小姐!”
话音未落已经被衙役一把推开。
“不用你们带,我自己会走!”霍倾儿后退一步避开那衙役的手,怒声道。
罗家要借题发挥,她已经看出来了。
那衙役回头递给杜长明一个询问的眼神,见到杜长明点头方才往后退开半步,“霍小姐请吧!”
霍倾儿冷哼一声,走过去。
素锦眼泪汪汪的想要跟,却被凶神恶煞的衙役震慑住,畏惧不前。
罗炜见杜长明拿了霍倾儿,他再坚持带走罗爽的尸首也就有些说不过去了,犹豫再三便没再说什么,径自转身走了。
罗翔看着他的背影,还想说什么,但是想着他方才转身之前的那张冷脸就又把话咽了下去,冷哼一声,也跟着走了。
褚浔阳自始至终没有正面参与此事,和其他人一样似乎都只是围观。
杜长明看她一眼,就一挥手带人押着霍倾儿离开。
素锦急的跺脚,就要去追,却被青藤拉了一把,低声提醒道:“还不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和夫人知道!”
“哦!”素锦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抹了把泪挤出人群跑了。
周围议论纷纷的人群逐渐散开,只剩下之前和霍倾儿在一起的几位小姐不胜虚弱的被丫鬟扶着杵在福来居的门口。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郑嫣唏嘘着连连叹气。
“是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褚浔阳笑了笑,回头,满是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她真要笑起来的时候笑容总是十分纯粹,毫无杂质。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在她这样明朗的笑容洗礼之下,郑嫣就越是觉得心思仿佛是被人看穿了一样,莫名的心虚。
她的眼神闪躲着一晃,咬着下唇正在犹豫着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辆马车已经驶到旁边,车上浅绿和桔红跳下来,拉开一闪车门,“郡主,该走了!”
“嗯!”褚浔阳点头,再就看都没看郑嫣等人一眼就上了车。
目送了那辆马车在东宫的侍卫护送下绝尘而去,郑嫣站在原地盯了许久才也回头和其他人含糊着应付了几句,然后也就各自散了。
待到其他几个人离开,她身边婢女才忧心忡忡的开口道:“小姐,您看这事儿能成吗?奴婢瞧着浔阳郡主似乎并没有插手此事的意思,如果她不管——”
“她一定会管!”郑嫣道,字字坚决,仿佛是笃定了一种信念。
那婢女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是瞧着她的眼中灼灼光影,终也是闭了嘴,转身去吩咐咱家的车夫驾车来接人。
表姐说褚浔阳和霍倾儿的感情非同一般,果然是不假的,如果霍倾儿会惹上人命官司,褚浔阳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就有机可乘了。
对方害她的母亲被送去家庙受苦,然后就想置身事外?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儿?
郑嫣愤愤的想着,车夫已经驾了车过来,婢女扶着她上了车。
*
马车上。
延陵君将褚浔阳的手抓在掌心里替她捂着。
褚浔阳从桌旁爬过去,挨着他近了一些坐下,也不说话,只是仰头看着他。
延陵君垂眸看她一眼,这才忍不住笑了笑道:“我已经替你问过了,是郑嫣约了那几家的小姐一起出来玩的,几位姑娘平时也都有来往,算起来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
“郑嫣?”褚浔阳抿抿唇,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底就浮现一抹笑意,饶有兴致道:“就是这几天外面盛传,郑家要嫁进南河王府的那位嫡女吗?”
“一些闲人的无稽之谈,听听也就罢了!”延陵君一笑,低头往她仍是有些发凉的指尖上喝了两口气,然后才道:“从头到尾南河王府都没有正面回应过此事,两家若是真有此意,根本也犯不着这样藏着掖着吧?”
“郑家在朝中虽然有些影响力,但手上实权毕竟是已经被陛下收回去了,严格说来,能够利用扩展的空间的确不大。”褚浔阳深有同感的点头,想着又不禁怅惘的叹了口气,“那你说这样的消息会是谁放出去的?”
“你说呢?”延陵君莞尔,却是不答反问。
褚浔阳抿抿唇,也是但笑不语,思绪却飘的有点远。
现在南河王府正处于困境,就算平国公府的势力有限,若能牢牢掌握在手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按照褚琪炎的性格,他不是做不出这样的事——
只是以褚浔阳对他的了解,那人的心可大着呢,区区一个郑家,还真就未必值得他拿自己的婚姻大事是去将就。
把发散思维重新拉回来,褚浔阳从延陵君那里抽回手来,取过桌上杯盏给他倒了杯茶,这才正色道:“罗家损失了一位前途远大的公子,就算郑嫣有心谋划,就凭她的一己之力也做不来这样大手笔的局,你那里可有消息?她最近——可是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你跟那些小姐们的圈子里交际的少,可能不知道——”延陵君笑笑,略带了几分神秘,“这位郑小姐和罗家的三小姐是手帕交,据说两人自幼就交往甚密,十分合得来。”
褚浔阳提着茶壶的手愣在半空。
眼见着杯中茶水要溢出来,延陵君忙是抬手将那茶壶接了,道:“前段时间罗家治丧,郑嫣是登过门的。”
“所以呢?”褚浔阳有些不可置信的冷笑出声,“这便是里应外合了?”
用罗家大房的子嗣做饵,彻底计划罗、霍两家的矛盾,事情一旦演变出来,后果谁都难以预料。
“恐怕还不止这样,”延陵君眸色深远的悠然叹了口气,然后才又垂眸看向她道,“罗予琯是和霍家有仇,可是郑家没有,众所周知,你和那霍小姐交好,这事儿真要推演起来——其实还是很值得推敲的。”
他说着,便就真是十分闲适的轻叩起桌面来。
褚浔阳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我没心情和你在这绕圈子,你知道什么就都一次说了吧!”
“呵——”延陵君笑着,将她拢在怀里抱了,下巴抵在她肩窝蹭了蹭。
褚浔阳推开他的脑袋,仰头去看他的脸,催促道:“说话啊!”
“其实——”延陵君开口,也还是那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不紧不慢道:“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就是这段时间郑嫣特意去白云庵烧了两次香。”
褚浔阳吐出一口气,终是了然,“原来如此!”
林氏受了褚月瑶的连累而落难,郑嫣要把这笔账算在她褚浔阳的头上无可厚非,但是如果是经褚灵韵之手替她出谋划策的制定了这样一宗计划来试图拉她下水的话——
那事情就有待推敲了。
对方绝对不会只是为了替郑嫣出气那么简单,绝对是还有别的更深层的盘算。
褚浔阳的面色不觉得冷了下来。
延陵君抬手蹭了蹭她的面颊,问道:“康郡王留着她倒是要做什么?你不知道?”
上一回褚灵韵就该死了,可偏偏是在最后关头又被褚琪枫给拉了回来。
“我没问。”褚浔阳随口回道,想了一下,就从他怀里爬出来,推开了旁边的窗子唤了声:“远山!”
“郡主!”朱远山赶忙打马追上来两步。
“你马上替我去办件事!”褚浔阳道,想了一下,“张家的人现在还在京城吗?”
“嗯?”朱远山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郡主说的是前定北侯府张家?”
“对,就是他们!”褚浔阳点头。
“他们从原来的大宅里搬出来了,好像说是在城西置办了一个两进的院子住着呢吧!”朱远山道。
“你替我走一趟,带个消息出去!”褚浔阳抬手招呼了他过来,嘱咐了他两句话。
朱远山点点头,随后离了队伍独自往城西的方向行去。
褚浔阳退回马车里,延陵君虽然没有刻意去听她方才究竟吩咐了朱远山什么事,但也能揣测的差不多,调侃道:“康郡王刻意留下她来的,你可别是要坏了她的事。”
“只要最后留她一口气,那就怎么玩都不算过。”褚浔阳撇撇嘴。
她本来是已经不想和褚灵韵那女人再纠缠了,可既然对方安分不得,也就怨不得她了。
延陵君对此也不过一笑置之,随后就岔开了话题道:“霍倾儿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不仅仅是因为霍倾儿本身和褚浔阳有些交情,只就褚易安和霍罡私底下的关系——
这一次如果东宫不出面干涉此事,一旦霍倾儿会有个什么闪失,只怕褚易安和霍罡之间就要起嫌隙了。
只有郑嫣那种养在深闺里的女子才会觉得这是在解决私怨,这件事的失态严重程度根本就超乎想象,更何况——
里头还夹着一个罗家,搞不好就连罗皇后都要插上一脚。
褚浔阳的心里十分慎重的将整个事情梳理了一遍,最后却是漫不经心的眨着眼睛笑了笑,“罗家这是祸起萧墙,自己家中出了内鬼,既然有人想要坐山观虎斗,那就让他们先闹着吧,回头真要解决起来也快。”
延陵君看着她眼底狡黠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丫头在满肚子坏水算计人的时候眼睛总是亮的出奇。
他倾身过去,鼻尖贴合她的鼻尖蹭了蹭。
褚浔阳也不躲,笑嘻嘻的弯着眼睛直视他的目光,“做什么?”
这世上女子千千万,延陵君却是觉得能如她这般洒脱又胆大的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有点小奸小猾,看似无法无天,有时候却是心思细腻又柔软的叫人心疼。
这么近距离的看着她眼底飞扬的神采,延陵君也是觉得心跳莫名的加快,似乎自从第一次见她开始,他就开始踏上了一段崭新的旅程,不见得就有多轰轰烈烈,但是每一天都有无尽的期待和希望。
她拒绝他靠近的时候,远远的看着心中也是悸动不已。
原以为她会为了他的身份果决的与他疏远,可是她在心机深沉满腹算计之余却用最纯真简单的一面心思接纳了他。
即使拒绝许诺一个将来,只要能看到她,也会觉得无憾和满足。
仿佛从什么时候起,他以为自己会平静一世的心湖就被人搅乱了,浮浮沉沉,只愿意沉浸在一个人明媚的眼波里。
“芯宝!”绵浅的叹一口气,延陵君缓缓的抬手抚上她的面颊,语气无奈,“我觉得我是中了你的毒了,怎么办?”
因为练武的缘故,他的掌心里有一些略显粗糙的茧子,触在皮肤上有点瑟瑟的疼。
褚浔阳拉了他宽大的手掌,以指尖轻轻蹭着他掌心里的薄茧,还是漫不经心道:“你自己就是大夫,还有什么疑难杂症能难得倒你么?”
“医者不自医!”延陵君道,语气突然莫名的严肃下来。
褚浔阳诧异的抬起眼睛,却赫然发现他眼中总是泛滥弥漫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眼神莫名复杂又莫名认真的看着她。
她的手里还握着他的手掌,能感觉到来自他掌心的温度灼热。
莫名的,心跳突然颤了颤。
她勉强自己想要再挤出一个笑容来,但那神情之间却多少是带了几分力不从心。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看是关于未来的承诺——
她这样一个连自己的未来都保障不了的人,又如何能给别人承诺?
褚浔阳笑了笑,最后只是抬手抱了抱他。
延陵君保持着一个半倾身向前的动作没有动,只是默然由她抱着。
“如果——”良久之后,褚浔阳才语气缓慢的开口,“如果你不想这样,那么——先离开一段时间好不好?”
如果他会越陷越深,何妨试着就此抽身而退?
这一句话出口,褚浔阳不知道延陵君会作何反应,只是出乎意料的,自己心中竟先涌出几分难平的酸涩,酸涩过后又莫名心惊——
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已经习惯了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也许不需要每时每刻都见面,也许偶然的遇见只需要一个短暂的眼神的交汇,可是这种存在,已经成了生命里的一重标识,或许不是不可或缺,却——
不愿意去想象他骤然抽离之后会是何种情形。
她似乎——
是有些过于依赖他了!
褚浔阳微微失神,延陵君已经拉开她的手臂,身子往后推了推,抬头替她将耳边散落的一缕发丝绕到耳后,含笑问道:“如果我真要离开了,你会难过吗?”
难过吗?
现在提及这儿话题,她心里依稀可辨的那种感觉似乎就是存在的。
不过面对他时,褚浔阳仍是笑的没心没肺,她的手指穿过他散开之后就一直再没挽起的发,“时间久了,就会忘记,很多的痕迹,都会被抹平的。”
说到底,无论是何种情形之下,她也都永远是理智胜于一切的。
延陵君心里无奈的笑笑,突然之间就又将话题岔开了道:“回头让浅绿和桔红跟你去吧,青萝不在,那些侍卫用着又不方便,有她们在,你可能会方便些。”
延陵君身边的四名婢女,映紫的身手是最好的,不过因为上元节那晚已经公开露面了,也就不好再往褚浔阳身边送了。
褚浔阳的思绪还有些没有完全回拢,只就漫不经心的应了。
延陵君退回去,又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的继续喝茶。
后面回去的一路上,两个人却是相对沉默了许多,把褚浔阳送回了东宫,延陵君就换成了马匹离开。
一直到出了东宫后门所在的巷子,他才侧目扫了眼欲言又止的映紫道:“有话就说,不用藏着掖着的。”
“国内传来消息,年后这段时间十二殿下已经往庄子上跑两趟了,如果一直不叫给他见到人,怕是也蛮不了他多久了。”映紫道,那眼角的余光小心的打量着他的神色,“主子是不是考虑回去走一趟,十二殿下不比别人,万一——”
“传信回去,下次再有人去就说病情恶化被师公接走了。”延陵君道,唇角牵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再要不行,就直接跟他们说我是不治身亡了,也省的那些人都跟着探头探脑的惦记了。”
这样的话,他以前是万也不会说的。
映紫一惊,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这天的心情似乎是有些不太好,赶忙垂下头去,再不多言一个字。
*
罗国公府。
罗爽意外坠楼身亡的消息传回来,他的生母莫姨娘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罗炜黑着脸进了门,罗大夫人早就得了消息等在那里,连忙迎了上去,“国公爷,怎么样了?”
“五弟的尸首被衙门带走了,说是还要经过进一步的查验!”罗翔代为说道,神情分开。
罗二夫人自罗毅死后已经瘦了整整一圈,整个人看上去一场憔悴,抹着眼泪愤愤道:“那小贱人呢?他们霍家人简直欺人太甚,一次两次的,真当我罗家人的好欺负的吗?”
她说着,就回头拉了罗大夫人的手,“大嫂,上回我家老爷的事是咱们没能当场拿住他霍罡的把柄,这一次他们这分明就是蹬鼻子上脸,我们这就进宫去,请皇后娘娘替我们主持公道,一定不能轻饶了霍家的小贱人!”
罗大夫人面上也露出些许悲戚之色,掏了帕子擦眼泪,却没有应声,只是看着罗炜等罗炜表态。
罗炜黑着脸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
眼见着场面僵持,罗翔就叹息道:“大伯,伯母,说起来五弟这是受了我们二房的连累,最近因为父亲的事,霍罡丢了兵权,他们霍家要记恨咱们也在情理之中,素来就闻那霍倾儿的性子不怎么好,却没想到敢竟然胆大包天,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怜五弟那么老实的一个人,被她害了性命不说,死后还要被她侮辱了名声。”
罗炜有多看重罗爽那个儿子,没有人比罗大夫人更清楚的。
暗暗提了口气,罗大夫人走上前去,替罗炜捏了捏肩膀,也是扼腕叹息道:“国公爷,这事儿要怎么处理?如果真是那霍家丫头怀恨报复,可不能叫爽儿白白的就这么——”
“哼!”罗炜怒哼一声,砰的一下把刚端到手里的茶碗扔了出气,甩袖就往外走,“我罗家的人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我这就去写折子,让他霍家给我儿子偿命!”
罗二夫人和罗翔之间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闹吧闹吧,闹的越发越好,就此扳倒了霍家就是给罗毅报了仇,如若不然,最终要沦为笑柄的也是大房,对他们母子而言反而有机可乘。
罗大夫人哀戚的叹一口气。
罗二夫人忙的敛了神色过去扶她,劝道:“大嫂,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劝劝大伯,节哀吧!”
“嗯!”罗大夫人似是伤怀过度的点点头,同时不动声色的避开她的手往后院走去。
出了大厅,她脸上表情马上恢复如常,非但不见悲戚,目光闪烁反而透出几分喜色。
这个时候罗炜正在气头上,她也没跟去书房,而是拐了个弯去了女儿罗思禹的院子。
彼时那屋子里罗思禹正在平心静气的临窗绣花,她嫡亲的兄长二公子罗腾陪在旁边喝茶,听到脚步声,兄妹两个齐齐抬头看过去。
“母亲!”罗腾道,亲自起身扶着罗大夫人坐下,又递了茶过去。
罗大夫人喝了一口,也不废话,直接道:“你父亲气的不轻,这会儿正在书房写折子,说是要闹到御前去,替老五讨公道。”
“二房那些人也算是机关算尽了,明知道父亲对老五的期望最高,居然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去了。”罗腾道,眉头拧起,却是收驰有度,叫人看起来很舒服。
他的样貌生的不说多出色,但也端正,再加上文武全才气度很好,只是往日里在学问上总被罗爽压了一头,所以才不被罗炜太看好。
今天如果死的是别人,罗炜也不会被冲昏了头脑,势必要怀疑此事的内幕,但是死了他一直最为看重的罗爽,这算是踩在了他的痛处了。
“死了就死了,那小子油腔滑调,和他那个娘一样,都阳奉阴违,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给你父亲灌米汤。”罗大夫人道,“现在他死了,倒是间接的给你扫平了前面的路,对我们来说,也是件好事。”
“二房的人一定会借题发挥的,寿康宫那里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如果父亲真要把事情闹到御前去,怕是不好收场。”罗腾道,面有忧色,“万一叫父亲触怒圣颜,最后捡便宜的还是二房。”
二房觊觎爵位,以前还不敢坐在明面上,现在罗毅一死,那些人反而无所顾忌了,居然把手脚做到自家府里来了。
后面的事情会怎么逆转目前谁也无法揣测,但是很显然——
二房这是要趁火打劫了。
罗大夫人和罗腾的神色都带了几分凝重,沉默了下来。
坐了会儿,罗思禹才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过了有些时候了,母亲还是去陪陪父亲吧,怎么说也要把面子上的功夫做足了,现在父亲正在气头上,他气归气,可别叫有心人士挑拨的他对您和哥哥生了嫌隙了。”
罗大夫人闻言,心里凭空就生气一股危机感,连忙起身,“好,我过去看看!”
待她一走,罗腾就看向罗思禹正色道:“妹妹,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罗思禹淡淡的笑了笑,起身进了内室,不多时拿了个纸包出来,塞到罗腾手里。
罗腾狐疑的拆开看了,怔愣片刻突然就笑了,“你是意思——”
“父亲正在气头上,他要写折子就叫他去写,回头不叫他有机会呈上去就是了。”罗思禹道,脸上神色依旧浅淡,没有多少明显的情绪。
二房的人等着他们栽跟头,在不知道对方下一步计划的前提上,最好的办法就是——
不动!
既然明着没有办法劝罗炜,那么就只能用阴的了。
不过对自己的父亲用这样的手段到底也不光彩,罗腾捏着手里的纸包唯有苦笑。
罗思禹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哥哥你心里也别有隔阂,父亲如今听不进去劝,回头等事情了结了,他总会想明白的,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怪你。”
“我明白!”罗腾回她一个笑容,“放心吧,我分得清楚轻重,这会儿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我先去安排。”
“嗯!”罗思禹点头目送了他离开,复又坐回去继续绣花,一直到日暮时分,看着厨房差不多到了做饭的时辰了才收拾起身,带着烟儿去厨房走了一趟。
罗炜的陈情书洋洋洒洒写了厚厚的一打,熬了半夜,眼睛都熬红了,一腔怒火的准备次日呈送御前替儿子讨回公道,可是莫名的下半夜却突然闹起了肚子,一晚上跑了十几趟茅房,剩下的一点折子都没能收尾不说,第二天更是连下地的力气也没有,干脆就告假在家养病了。
莫姨娘眼巴巴的盼着他去替儿子讨公道的希望落空,气的七窍生烟。
当天下午,便带着人气冲冲的闯进了罗思禹的院子,将一个空纸包狠狠往她的花棚子上一砸,怒声道:“大小姐,你居然敢对国公爷用这样下作的手段,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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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看完文再看我的题外话的赶脚我就是个精分的蛇精病,于是为了表示我木有精分,我决定今天不说废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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