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根本就是阴魂不散!
“我说过,不准你再跟着!”褚琪枫道,面色冷凝,负手而立死死的盯着大马金刀坐在墙头上的延陵君。
延陵君的唇角牵起一抹讽刺的笑容,也是四两拨千斤的挑反击,“我也说过,我不找你!”
“你——”褚琪枫还想反唇相讥,可是目光瞥了眼身后紧闭的房门却是心存顾虑。
褚浔阳的心思他看的分明,即使他再不看好延陵君,可是一旦做到了明面上,最终也只是叫褚浔阳为难罢了。
所以哪怕他的口才并不输延陵君,这会儿却是心存顾虑。
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里的火气,褚琪枫终于也是缓和了语气道:“去别的地方,我们谈一谈。”
延陵君也深知他是横在自己好褚浔阳之前的一道阻碍,抿了抿唇角,也就轻盈的自墙头跃下。
褚琪枫看了他一眼,当先就一撩袍角往前院走去。
延陵君撇撇嘴,也是眸子微冷的跟了出去。
去到前厅里,蒋六要跟进来奉茶却被褚琪枫拦了,他往椅子上一坐,看着延陵君的时候眼中敌意仍是十分明显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吧!”延陵君莞尔,在他斜对面选了把椅子也跟着坐下,挑着眉头道:“亏得我还一直以为你康郡王是个君子,背后使阴招挑拨离间这种事看来你坐起来也是得心应手的很呐!”
褚琪枫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丝毫也不因为他的冷嘲热讽而觉得羞愧,只就冷冷道:“我早就说过要你和浔阳之间保持距离,你非但不听,现在却反而变本加厉闹的满城风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以为这样就能逼迫我父亲就范,接受了你?你当真是打的好一通的如意算盘。”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太子殿下就此事可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一切似乎就只是康郡王你的一己之私吧!”延陵君道,闲闲的往椅背上一靠,“我不管你和郡主的兄妹关系怎样,可是有一点你也应该很清楚,你只是她的哥哥而不是父亲,我和他之间的事,你可以不看好,却也还轮不着你来替她拿主意做决定!”
“做什么?你这是在给我警告?”褚琪枫冷笑。
延陵君勾了勾唇角,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沉寂了下来,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却又似乎完全的无话可说。
在这件事上,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固执,并且谁也不会让步,即便是事情说开了,也都还是一样的结果。
延陵君不会放手,褚琪枫也绝对不会看着褚浔阳冒险而撒手不管。
就这么相看两厌,不知不觉间外面的天色都逐渐黯淡了下来,蒋六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神色焦灼道:“郡王爷,不好了,郡主她人不见了!”
褚琪枫和延陵君俱是一愣,不约而同猛地抬头朝她看去。
“桔红方才过去郡主那里询问晚膳的事,一直敲门都没人应,后来强行推门进去却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郡主不知所踪了!”蒋六道,过来之前他已经把这别院内外都找了一遍,急的满头大汗。
褚琪枫的脸色已经变了,根本没再多问,直接大步走了出去。
一行人赶到褚浔阳住的院子,就见浅绿也桔红两个也是六神无主的正在屋子里来回转圈。
“郡王爷,延陵大人!”
“没找到?”褚琪枫的视线在屋子里扫视一圈,没有瞧见褚浔阳,也就跟着多了几分急色。
“没!”浅绿道,语气也有些乱了,“里外都找了,这屋子里什么也没缺,也没有任何外外人闯进来的痕迹,可是——可是郡主就是不见了!”
因为褚浔阳和褚琪枫恼了别扭,下头的人都不敢来烦她,却没有想到前后不过两个时辰就先出了这样的事。
延陵君进屋之后也是面沉如水,却是一直没开口,而是内外先将这屋子检查了一遍。
房门是别桔红强行从外面踹开的,门闩已经脱落。
所有的窗户都完好无损,也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可是因为本身就门没有从里面插死,若要有人想要趁虚而入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
看到这里,两个人也是了然。
褚琪枫的脸色变的更加不好。
延陵君却是不咸不淡的微微一笑,“既然郡王爷这里有事,那我也就先告辞了”
言罢,看到褚琪枫似是黑的更加难看的脸色脸上笑容就越发快慰了起来,脚下生风的开速离开。
其他人都看的莫名其妙。
蒋六从后面走上来,试着提醒道:“郡王爷,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报官,让官府帮忙搜索一下?”
附近的岷江沿线正在开战,虽然因为占据控制的比较好还没有波及这边镇上的百姓,但时逢乱世,这世道到底也是不甚太平,如果说是苏杭方面连吃败仗而狗急跳墙的做了什么,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听他这么一说,桔红和浅绿就更是急了。
褚琪枫却是沉着脸,冷冷道:“不用了,对外封锁消息,另外蒋六你去准备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就搬回军营去!”
话音未落就已经甩袖往外走。
“郡王爷!”桔红和浅绿不由的更急,追上去一步,“那郡主——”
“有人问起,就说她先行回京了。”褚琪枫头也不回的说道:“你们两个也赶紧收拾一下,叫上朱远山,即刻启程回京!”
虽然外院的守卫被延陵君放到了一片有机可乘,可如果真是有什么人心存不轨进来掳走了褚浔阳的话——
褚浔阳又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千金,怎么可能一点动静也有?
所以很明显,她是一起之下自己走的。
至于为什么连换洗的衣物都没带,大概只是故布疑阵,和他堵着气的。
思及此处,褚琪枫却是半点也气不起来,心里唯有的就是深深的无奈和无力。
延陵君昨夜就已经找上门来了,可是她一早起来却还是掩饰太平的没有跟自己提,想也知道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并不起作用,反而——
是叫她更加为难了。
否则以褚浔阳的脾气,是断不会这么使小性子,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乱的。
现在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褚琪枫也只觉得心烦意乱,一时间举棋不定的拿不定注意。
*
延陵君从褚琪枫兄妹二人落脚的别院出来,只随便扯了个路人去给留守在客栈的映紫送信,自己也是片刻也不耽搁的直接启程返京。
至于他此次出京和公干,和正在“重伤垂危”的郑铎,更是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想着褚浔阳是负气而走,他也有些急,揣测着她可能会走的线路快马鞭连夜赶路的去追,而同时沿路留了暗号给映紫,让随后跟来的映紫走了另外一条回京的捷径,以防万一。
日夜兼程赶了三天两夜的路,眼前着再过前面二十里就是京城的属地之内也一直没有寻到褚浔阳的影子,延陵君的心里也终是泛起了嘀咕——
案例说在这样一个非常时期之内,那丫头该是有分寸的,不会随便乱走,只能是回京城了。
这样自我安慰着,他便抱了一笑侥幸的心思片刻不停的进城,直奔了东宫。
得到的消息却是褚浔阳并不曾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曾奇听闻他的来意也不由的紧张起来,“郡主自从跟着郡王爷离京之后和府上就再没有私信往来了,她的人也没有回来,怎么——”
延陵君脸色表情也瞬间有些绷不住,抿着唇角沉默了片刻,就又转身攀上马背,“若是郡主回来或是有她的消息,麻烦曾管家叫人去陈府给我通个信儿!”
“好!”曾奇点头应了,一颗心却也跟着悬了起来。
褚浔阳是和别的同龄少女不同,可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这样一个人在外——
最不凑巧的是他们府上大小两位主子都远在天边,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曾奇急吼吼的关门进了院子,当即也不敢掉以轻心,一边吩咐人拿着东宫的帖子去各城门打招呼,若有褚浔阳回京的消息赶紧过来报个信,同时又挑了二十余名身手一流的侍卫,吩咐了让分散沿路去往沿路的城镇上查访。
这边他把一切打算的十分周到,正要吩咐侍卫去账房领盘缠,守门的小厮却是捏着封信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管家,刚才有人送来的!”
曾奇接了信,立刻也就安心了——
褚浔阳的字迹,他自是一眼认出来了,拆开了将两名寥寥几笔的信函阅过,心里却有了疑虑——
褚浔阳似是料准了延陵君会来找她一样,明文禁止将她的行踪透露出去。
曾奇遣散了侍卫,犹豫再三也还是遵从自家小主子的指示,并没有去给延陵君打招呼,而是赶紧写了封信叫人给褚琪枫送过去保平安。
诚然他这番动作做的再隐秘也不可能瞒过延陵君的眼睛,只一听说了东宫方面动静他马上就猜到是和褚浔阳有关——
她丫头当是故意躲着他的,干脆就没回来,应该是顺利游玩去了。
映紫都的捷径,回来的比他还要早上半天,这会儿见着他阴晴不定的神色,就隐晦的开口道:“主子,皇上那里已经知道您回来了,方才乐水公公已经来过了,说是最近这段时间皇上的头风发作的频繁,让您赶紧进宫一趟。”
皇帝传召,但凡是他以后还想继续用这个太医院院使的身份留在京城,就绝对没有办法拒绝。
“嗯,去准备吧!”延陵君道,暗暗捏了下拳头就转身回房去换官服。
褚浔阳也也算是对他和褚琪枫一视同仁了,留着他们两个互相恶斗,知道褚琪枫受了皇命南下脱不开身,又把他骗了回来,在京城困住,自己也不知道野到哪里逍遥去了。
可偏偏——
他还就是拿她没辙的。
延陵君的心里闷了口气,收拾妥当了就带着深蓝进了宫。
好像他离京这几天皇帝的状况是真的又差了好些,这会儿没批完的折子也都命人搬回了寝宫,半倚在榻上继续看。
皇帝的疑心病重,寝宫之内不准闲杂人等擅入,深蓝就只能等在外面。
延陵君提了药箱进去,还没进门就先听到殿内他支离破碎的咳嗽声,声音沙哑而沉重,像是什么东西在砂纸上蹭过了一样,听的人分外难受。
延陵君面无表情的跨进去,对他施了一礼,“微臣见过皇上!”
皇帝本来正对着一份折子在拧眉想着什么事情,思路被打断,这便抬了下眼皮看了他一眼,眼中光影莫名一闪,那情绪却是叫人分辨不透的哑声道:“回来了?”
“是!”延陵君的脊背笔直却是微垂了眼睛,没有去直视他的视线,走过去替他把脉,一边才道:“微臣不在的这几天,听闻皇上的头风又犯了,是微臣失职。”
他的态度看着虽然恭敬,但其实却又很有些随意,若是熟知皇帝性格的那些老臣听到两人私底下这样随意的对话大概也要吓一跳。
皇帝一直秉承的帝王威严,并不喜欢和臣子推心置腹的相处。
可偏偏——
延陵君是个另类。
他对他,似乎并没有严防死守的防备着。
“头几天晚上从御书房回来的时候染了点风寒,然后居然就一病不起了。”皇帝靠在榻上任由他把脉,一边有些疲惫的叹道:“人不服老不行啊!”
延陵君听了,也只是轻轻的笑了下。
替他把了脉又写了药方交给乐水,延陵君就又取出金针替他扎了两针疏通了一下血液迟缓闭塞的脉络。
皇帝的脸色很差,看上去又分外疲惫,就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延陵君拿眼角的余光一扫,瞥见旁边小几上他之前正在看的折子,不动声色。
延陵君执针在他手背上扎了一针,皇帝沉吟了一声,突然开口问道:“不是说郑铎伤重,你这主动请缨去替他看诊,怎么这快就回来了?”
延陵君略有尴尬的干咳了一声,讪讪道:“是前线的战报误传,平国公受的只是几处轻伤,就是在外流落了几日,需要多调理一阵子才能复原。”
皇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延陵君这谎话说的本来也不是准备瞒着他的,皇帝老谋深算,就算褚琪枫和褚浔阳的心腹里头不会有他的人,但是对于那边大致发生了什么事他肯定是心里有数的。
延陵君不肯坦白,皇帝也不见怪,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闲适的慢慢道:“那俩孩子是双生子,打小儿感情就好,琪枫那孩子的脾气看着是好,可真要倔起来,连朕都拿他没法子。”
延陵君又咳了一声,这回脸上表情也光明正大的透了几分尴尬。
皇帝见他不语,倒像是今天兴致特别浓厚的样子,又再笑了一声,问道:“你是真的属意那个丫头?”
延陵君赶忙开口,敷衍道:“陛下您就别拿微臣取笑了!”
这回皇帝却是明显的意外,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也跟着坐直了身子道:“怎的?你若是真的有意,今儿个朕都主动问到你的跟前来了,你还藏着掖着?换做别家小子,可不得是马上求朕赐婚才好么?”
延陵君抬头看向他,神色之间却是带了颇多无奈,苦笑一声道:“虽然人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也总得是要郡主她本人也不反对才好。万一微臣今天一厢情愿的求了陛下的恩典,回头郡主心生不满,可不是双方都难做吗?”
“你倒是个有心的!”皇帝闻言,哈哈笑了两声,因为笑的太大,岔了气,就又脸红脖子粗的咳嗽了起来。
“陛下,喝口参茶压一压吧!”乐水赶忙奉上茶盏,又给他抚着胸口顺了气。
皇帝今天的兴致似乎是格外的好,还就是和延陵君拉起了家常,想了想也是不无感慨道:“浔阳丫头的确是不错,人品样貌都拔尖儿,就是被她父亲宠的厉害,你脾气啊——”
他说着,就有些意味不明的叹了口气,“着实是野了点儿了!”
延陵君笑了笑,“微臣倒是觉得郡主率真的性子难得的很!”
“你那叫情人眼里出西施!”皇帝瞪了他一眼,语气也重了几分,但明显却不是真的动怒,“这会儿都找不见人了你还要向着她说话?别说是在皇家,就是普通的大户人家,谁家的姑娘不是养在深闺不见人的,还能由着她四面不着调!”
延陵君听着,也只是敷衍的陪着笑罢了。
皇帝说了许多的话,而在这期间他的目光却一直留了一线在延陵君的脸上,注意着他每一个细微表情的变化。
试探了一番无果,他也是觉得有点儿精神不济,摆摆手道:“朕累了,先去歇了,你明儿个一早再过来一趟吧!”
“是!”延陵君应了。
皇帝已经径自起身。
乐水连忙就要搁了手中茶盏去扶他,他起身的时候却似是头脑晕眩了一下,身子也跟着一晃。
“皇上!”乐水惊呼一声,往前赶了一步。
“无妨!”皇帝却也只是晕了一瞬,抬手去拦他的时候却是刚好将他手里不及放下的茶盏打翻。
半热的茶水翻滚,落在小几上。
“呀,折子!”乐水吓的脸都白了,赶忙跪下去强。
延陵君就在旁边,也不好视而不见,抬手就将桌上摊开的那一份湿的最透的折子给抢在了手里,要拿袖子去擦的时候,目光扫见上面的内容,脸上表情就是猛然一僵。
随后他便飞快的掩饰。
皇帝的眼中精光一闪,满意的扯了下嘴角,却是直接从他手里接过那折子,对旁边乐水一挥手。
乐水吓的面无人色,见他没有降罪,顿时如蒙大赦,什么也顾不得的软着脚走了。
皇帝将那折子扯平了又再一目十行的扫过,这才对延陵君道:“既然你都看到了,就说说吧!”
延陵君露出讶然的神情,只是看着他。
“呵——”皇帝哑声笑了笑,蹒跚着步子走到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怎么你这是为难不好开口吗?”
“朝廷大事,微臣不敢妄论。”延陵君道,语气谦和却是不卑不亢。
皇帝尤其看重他万事面前这份随时冷醒又泰然处之的脾气,再加上套了他这么久的话本就是早有预谋,于是脸色也一直保持的不错。
“是朕让你说的,而且这里又没有别人,回头等你出了这殿门就都忘了也就是了。”皇帝道,怎么都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架势。
延陵君面有难色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才谨慎的开口道:“这折子,是太子殿下——”
皇帝点点头,“是啊!既然被你撞见了,朕也就不瞒你了,这段时间太子称病,实则是被朕秘密派遣出京,去北疆处理一件紧急军务了,这连着三天都有他八百里加急递送回京的折子!”
褚易安离京的始末再没有人会比延陵君更清楚的了,若不是因为北疆出事皇帝必须派他去压阵,当时也就不会火急火燎夺了让他南下指挥作战的差事。
延陵君并没有接话。
提起北疆的事,皇帝明显开始有些心绪不宁,他烦躁的捏了捏眉心,然后几乎是勉强压制住脾气才能平稳的陈述道:“北疆的那些废物,简直可恶,是瞧着山高皇帝远,朕看不到她们的一举一动,竟敢谎报军功。年后接二连三的捷报,只有三成是真,开始的确是机缘巧合打了几场胜仗,暂且将那些蛮夷驱逐出关,却是一个个得意忘形,随后就被敌军反攻报复,输的一塌糊涂!”
说道这里,他更是钻进了手里的折子,眼中有幽冷深邃的寒光迸射,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十万驻军,短短十几天内就去了一半,送回来的战报却还是报喜不报忧,甚至于为了掩饰太平,拿朕拨下去的大军粮草去贿赂那些关外蛮夷,想要来遮朕的眼睛。这些混账东西,当真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了!”
因为苏逸的介入,北疆的战局的确是一度扭转,很是打了几场胜仗。
但是朝廷驻守北疆的主帅却是心胸狭窄又好大喜功的人物,回回递回来的战报都夸大其词不说,更怕是苏逸这个背后出谋划策的军事一旦得到封赏会危及他的地位,所以每一封战报上面重点称赞的都自己如何如何的骁勇,带兵退了强敌。并且在得了苏逸那个主意动了对方春耕的粮食种子之后就生生将苏逸挤兑走了。
当时苏逸也是明知道那里的战事一时半刻根本平定不了,那些北疆人本就彪悍,吃了这么大的暗亏之后必定反扑,却是按照之前和褚浔阳的约定早早的抽身而退了。
那边他走后不久,果然就出了大的纰漏。
但是朝廷的封赏才刚刚下来,主帅为了贪功,并不敢上报战况,而是一再隐瞒,直至最后,褚易安选定了合适的时机叫人拟了折子弹劾皇帝才知道了此事真相。
北疆那边当时已经是一团乱了,他自己又年纪大了,而且因为男方又在打仗,为了稳定民心,他也是立刻封锁消息,只敢在暗中派了褚易安紧急奔赴北疆处理此事。
褚易安去了几日,暂时用他带去的三万禁卫军做增援稳定了战事,一番彻查之下又将当初那几场战事的真实情况奏请了皇帝知道。
于是——
“苏卿水”三个字也就进入了皇帝的视野之内。
按理来说苏家谋逆,是绝对要找草除根的。
可是眼下北疆方面的形势万分危急,褚易安又是初来乍到,能暂时压制住局面已属不易,目前急需一个熟知那边战况,并且能镇得住场子的人过去支援。
否则——
如果不能尽快解决了此事,一旦风声走漏,损伤了士气,也势必要影响楚州和南方两处的战局。
更何况漠北拓跋淮安也和朝廷结了仇,会不会趁乱踩上一脚更是为未可知。
只是苏家如今的这个情况摆在那里,皇帝对到底要不要启用苏逸还是心存矛盾,这便是忍不住试探到了延陵君这里。
“我朝良将颇多,陛下要选出一两个可以主持大局的过去帮衬太子殿下也不会太难的!”延陵君说道。
“现在形势紧急,也容不得朕再去斟酌这个人选了。”皇帝道,愁眉不展的叹了口气,“你和苏家那个二小子不是有些交情吗?对他的为人和能力也该是有一定的了解,你觉得——他可是能够担此大任?”
延陵君听着,心里却是冷笑——
皇帝这时候分明是知道唯有拉了苏逸出马才是解决此事的最得当的方法,他真正担心的根本就不是苏逸的能力不够而是——
如果苏逸在北疆的战事上面立了功,平定苏家之后要如何安置他!
说到底,他还是想要同时将鱼和熊掌一并收入囊中,又想利用苏逸替他稳定局势,又不想让长顺王府这个碍眼的异姓王再继续存在下去。
一国之君,在战事危急的关键时刻还能计较这些——
这人也是算是天下罕见的一朵奇葩了。
“早年苏卿水的身体不好,是一次偶遇,微臣替他调养了一阵才得以恢复,彼此是能说的上话,他的人也算是才华横溢,难得一个人才了。”延陵君道,神情之间却有些冷淡,“不过——他和苏家是有些宿怨的,所以一直以来都和长顺王府的本家不睦,并且被驱逐在外。”
苏逸不得苏家本家的待见这一点皇帝知道,可是因为这个人是最近才被他看在眼里的,再要却查的时候却发现苏家那边似乎是对近年来所有资料都做了清理,并没有查出任何的有价值的线索。
这会儿听延陵君这么一说,皇帝就是眼睛一亮:“哦?”
“这本来是他的私事,不该由我这个外人来随便评断的,不过既然皇上问了,微臣也不敢隐瞒。”延陵君道,说着自己就先有些难以启齿的叹了口气道:“早些年老长顺王曾经有明确选定了自己的幼孙,三少爷苏琦作为王位继承人,据说折子都曾递上来了对吧?”
“嗯!”皇帝点头,“当时因为那孩子还小,朕就没有答应,说是压后再提,可是不曾想——”
“苏家夭折的那位三少爷和苏卿水乃是嫡亲的兄弟,当年因为苏瑾让选定了苏琦作为继承人危及了苏家二房父子的利益,所以苏家三公子的死也是有内因的。”延陵君道,这段往事因为是别人家的,他陈述起来却是语气平平。
皇帝也不是草包,倒是阴谋阳谋里打滚过来的,其实一早他也就猜测到了其中必有隐情,也曾动过要拿苏杭父子把柄拉他们下马的念头,只是苏家将所有痕迹都清理的十分干净,他没有找到突破口。
“那孩子——”皇帝沉吟着开口。
“是!”延陵君点头,“是苏杭父子的作为,并且当时苏卿水的才智虽然不比三公子苏琦,较之于苏霖还是略胜一筹的,苏杭父子为了扫清障碍,不仅毒害了三公子苏琦,并且设局将此事栽到了苏卿水的身上。当时苏瑾让已经年迈,痛失了最器重的孙子,也对卿水冷了心,便下令将人驱逐,没过多久他的人也去了。”
“所以,苏逸就是为了此事和苏杭父子结了仇?”皇帝问道,似乎还是有些不信。
“这样的理由还不够吗?”延陵君苦笑,在屋子里踱了两步,幽幽一叹,“一个被家族抛弃驱逐,又背负着弑杀亲弟罪名的孤儿,如若一开始就这样也还罢了,可偏偏是一眨眼就从云端跌入泥沼,说是不对自己的仇人恨之入骨,这才是不正常的吧?只不过因为苏杭父子位高权重又是朝廷命官,这些年苏卿水也是忍耐的够了。当日他离京去北疆从军的时候微臣是有所耳闻的,他本是想要有点作为出人头地,也好一雪前耻的,可是自那以后我就再没见他,是以——是直到那日他回京入狱的时候才知道他提前回来了。”
皇帝的眉头深锁,明显是在思量他这些话的可信度。
延陵君却是一改方才事不关己的态度,忽而正色对他拱手一揖,恳切道:“陛下,苏卿水与微臣好歹是有些交情的,既然他有一技之长,陛下手边暂时也没有更合适过他的人选可以派往北疆,是否可以给他一次机会,就算是让他戴罪立功也好。何况——苏家父子的行事,与他也是全无关系的。”
皇帝如今是要灭了苏家,如果苏逸顾念本家,将来得势之后会对他怀恨那就必将埋下隐患。
可如果延陵君说的都是真的的话,皇帝倒是比较放心了——
他和苏家父子是死仇,只怕当年因为苏瑾让的不察又将他驱逐也会记得,这样一个对整个苏家都是满腔仇怨的人,只要好好笼络,应该也不会为了苏家而被判。
皇帝没有马上回话,又是绷着脸思量了好一阵子。
最后,他再抬头看向延陵君的时候,脸上皱纹却是突然堆叠起来,又畅快的笑了笑道:“朕听着你的意思,那苏逸也不是个大度的,是琪枫将他送进了牢里去,你就不怕你这举荐他,将来他一朝得势之后,浔阳丫头就更不给你好脸色了。”
延陵君的脸色也跟着僵了一下,扯着嘴角神色纠结又苦闷的没有吭声,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微臣就说了此事不该是我来妄断的,若是陛下对微臣还有一点儿的眷顾之心,回头就如您之前许诺微臣的那样,咱们出门就将此事忘了可好?”
皇帝一愣,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神色忽而失笑。
他身在高位久了,就连自己的儿孙在面前也都个个拘谨小心,他是很久没有和谁这心平气和的说过话了。
这会儿他的心情似是极好,笑过之后就挥挥手道:“算了,朕也就是那么随口一问,到底要不要用他还要等朕和几位大学士商议之后再做定夺,你先下去吧!”
“是!”延陵君颔首。
皇帝想了一下又补充,“这几天你就安心在京城呆着吧,别再追着那丫头四处不着调了,回头等老大回来了朕也得要说道说道,让他管管那丫头了!”
延陵君苦笑一笑,“是!微臣告退!”
见他出来,李瑞祥才从外面走了进来,“延陵大人!”
说着就对侍立在寝殿外面的婢女道:“天黑了,取盏灯笼,送延陵大人出去吧!”
“是!”那婢女应了,去取灯笼。
延陵君沉吟了一声,便是含笑问道:“李总管,方才我忘了问了,陛下这病是哪日复发的?这几天是哪位太医来看的?”
李瑞祥的反应相当机敏,闻言神色便是不觉一敛,错过他往殿内看了眼皇帝,沉声道:“怎么?皇上的病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
“没!”延陵君笑道。
他的笑容惯常收放自如毫无破绽,李瑞祥看着他却多少还是有些怀疑。
见那宫女取了灯笼从远处的回廊上过来,延陵君就冲他略一颔首,“一会儿药煎好了,大总管一定嘱咐陛下服了药再休息。”
“好!”李瑞祥点头应了。
延陵君于是也就不再多留,举步跨出门去。
走到了台阶上,他的步子又忽而顿了一下,稍稍侧目又往回看了眼殿里。
皇帝坐在灯影下,明黄龙袍裹着干瘦的身体,脸色阴郁的厉害。
他的目光闪了下,从侧门走来的小宫女恍然似是觉得被他眼睛里迸射出来的什么刺了一下,打了个哆嗦。
而下一刻延陵君已经重新举步往台阶下面走去,唇角牵起的笑容依然如是往常那边倜傥不羁,看的小宫女蓦然就红了脸,使劲的低下头去,仿佛之前就连错觉就不曾有过。
“皇上,您还是习惯延陵大人请脉吗?”李瑞祥进了殿里,过去帮着把小几上散落的折子一一收好,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别有深意。
皇帝的面色不变,吊着眼角看了他一眼,很显然是明白他心中所指,就哑声笑了笑道:“朕也试探过他多次了,他这样的人,朕用着安心!”
他忌惮防备着所有的臣子和儿子,是唯恐那些人一旦心生邪念会对他造成威胁,看是这段时间之内他一直严密监视延陵君的一举一动,延陵君的底却是异常清白,虽然经常走马观花的和一些朝廷大员之间走动应酬,但都没有接触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而且他也曾试探过几次,想要提拔延陵君入士,换一条轨迹试试,延陵君也明确的拒绝了。
如果说延陵君身上有什么让他反感的,那就只能算是他和褚浔阳之间的那点事了,可是一路观察下来,他也只是想方设法的和褚浔阳的接触多了一点,和褚易安甚至是褚琪枫都极少往来。
皇帝这一生也自认为是阅人无数,延陵君这人的整个气质是难得投了他的眼缘。
更何况,还有一个陈赓年一直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也不担心延陵君真会有什么异心。
李瑞祥把那些折子收好,皇帝也走过去把手里的递过去,道:“明儿个一早,宣那个小子过来,让朕看看吧!”
话音未落,外面乐水就端了煎好的药进来。
皇帝闻见那药味就皱了眉头。
“延陵大人交代,陛下一定要喝了药再就寝!”李瑞祥道。
皇帝接了药碗憋了一口气仰头把药灌下去,不想灌到一半却是因为喝的太急走岔了气管,他呛的又咳嗽起来,这一咳刚吞到喉咙里的药就又吐出来了一些。
“陛下!”李瑞祥和乐水齐齐奔过去,却赫然发现那晚浅褐色的药汁当中几缕殷红的血丝轻轻的散开。
------题外话------
这几天好像又忘了要月票了,虽然我更新时间不靠谱了,但是数量和质量一直保证的是不是?是不是?所以,你们懂的,咬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