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新帝并未正式登基,但是褚易安继任一国之君,这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所以即便是这样,褚琪枫被册为西越太子的仪式也一样做足了排场,甚至于连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大赦天下,开仓放粮,皇榜昭告天下,宣布了西越王朝一个崭新时代的到来。
京城各大衙门门口的流水宴的提前摆了三天了,普天同庆,百姓和乐。
册封大典当天,一行人天还没亮就挑好了吉时往皇陵祭天祭祖,回宫的时候正迎着万丈霞光升起,笼罩了整座皇城。
由礼部尚书代为宣读了褚易安传送回京的册封诏书,褚琪枫于百官面前接受加冕,成了这座王朝名正言顺的掌舵人。
这全程下来,他都只带了褚浔阳在册。
虽然褚易安不在,但这已经意味着东宫已经正式接管了这江山天下的权柄。
这一天的仪式褚琪炎并未缺席,全程都和文武百官同行,见证了这历史性的一刻。
“世子!”加冕仪式刚完,他的贴身侍卫就凑上来,一面看着高台之上的褚琪枫兄妹,一边道:“虽说是这段时间东宫二郡主和五郡主都对外称病,可是今天的册封仪式,太子就只带了浔阳郡主一个人过来,这——是不是有些过了?”
虽然褚易安那里欠着一个登基大典,但既然褚琪枫已经受封,那么这个身份地位就也都跟着转换过来了,这一日,也是东宫三位郡主正式受封为公主的日子。
按理说,只要褚月歆和褚月妍不是病的就剩下一口气了,这一场仪式她们也该是要亲自到场来接旨的。
可是现在——
褚琪枫却是做的这样明显,根本就没叫两人露面。
褚琪炎的神情冷淡,目光深沉的看着高处褚琪枫和褚浔阳正在彼此低声说话的场景,只觉得分外刺眼。
片刻之后,他就强迫自己从那两人身上转开了目光,弹了弹袍子,一边往御花园的方向走,一边道:“他们关起门来的家务事,就不必一直盯着了,我交代你的事,有眉目了吗?”
“是!”那侍卫回道,说话间谨慎的四下里观望了一圈,压低了声音道:“已经传回消息来了,前几天的确是有一批刺客行刺平国公。”
“是吗?”褚琪炎随手拨弄了一下路边的树枝,因为心里有数,所以也就问的漫不经心道:“他没事?”
“是!”那侍卫回道:“这几个月在外公干,国公爷本就格外注意,再也刚好是我们的人赶到,国公爷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并无性命之忧。”
褚琪炎抿了抿唇,忽而顿住了步子。
那侍卫当他是要有什么吩咐的,赶紧上前一步准备听命。
褚琪炎的手指压在一棵矮松的枝杈上,唇角忽而勾起一个冷涩的弧度,问道:“你觉得——褚琪枫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那侍卫一愣,诧异的抬头朝他看去。
褚琪炎似乎是本就没准备他能回答,就又继续举步往前走去,道:“现在整个东宫的势力都尽在他掌握之中,如果他真是铁了心的要杀人夺权,你觉得他会这样的没有成算?”
既然双方已经正式撕破脸了,褚琪枫肯定就要防着他去拉拢郑铎。
而现在——
如果他真是要先下手为强的话,就算是郑铎和他褚琪炎方面都有防范,事情又哪能是这样不痛不痒的就过去了的?
“可是——”那侍卫虽然觉得他所言有理,但却也还是一头雾水,不解道:“如果他不是要对国公爷下手,又何必多此一举?这样一来,岂不是反而帮了世子的忙,将国公爷彻底拉拢到了您的这边来了吗?”
褚琪炎的唇角一弯,并没有马上接茬,又分花错柳的往前走了一段,方才说道:“你太小瞧他了。”
他的目光瞬间沉淀下来,变得幽暗,看着远处,神色有些空茫道:“以为他知道,即他不这么做,我也会单方面出手,来做这样的一场戏给郑铎看。可是郑铎那人又不是全然的没有头脑,我自导自演,难免会露出破绽。所以他褚琪枫就顺水推舟,配合我,叫郑铎信了这个局。”
褚琪枫自己做局,让郑铎对他起嫌隙?
这话怎么听着都是全无道理的。
那侍卫越听就越是困惑。
褚琪炎从远处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仍旧是语气平淡道:“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轻纵一个!这话——听过没有?”
那侍卫的猛地倒抽一口气。
褚琪炎就又继续举步往前走去,眼底目光也慢慢的化为凛冽,道:“褚琪枫,他变了。若说以前他只是褚易安身边的左膀右臂,一心一意的排除异己,去保自家荣耀,那么现在——他才是真正动用了帝王心术。卧榻旁侧,岂容他人鼾睡?哪怕现在的平国公并无反意,只就冲着郑家和我们南河王府之间的关系,他就绝对不会留着郑家。”
可是眼下郑铎身上并无大过,他并不能无缘无故的出手,于是就导演了这一场好戏,先去激怒郑铎,好把平国公府逼到他褚其炎的这条船上。
其用心之深沉狠辣——
当真是和褚沛比起来也不妨多让。
“他要逼反郑家?”那侍卫如是问道,想着褚琪枫往常的为人,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他何止是要逼反郑家这么简单?”褚琪炎冷笑说道,语气之中满满的都是嘲讽,“不仅仅是郑家,现在但凡是在他看来有可能不安份,或者有可能威胁到他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话又说回来,只冲着这几次三番我与他们兄妹之间的过节,褚易安不在京城,他已然就是现在一国之主,掌握生杀大权,即使我防范的再如何的严密,他要真想往我南河王府头上栽一个罪名,你以为他做不到吗?”
这一天,他的话说的有有点多,而且步步深入的剖析,已然是叫他侍卫听的目瞪口呆,心惊不已。
褚琪炎却是面色如常,仿佛谈论一件完全与己无关的事情一样的继续说道:“说白了,现如今我也不过沦为他手里的一步棋,受他的牵制操纵,做他稳固皇权,铲除异己的一个跳板罢了。”
或许曾经他们也曾势均力敌,可是今时今日——
却再不是那样的局面了。
或许再其他人看来,褚琪枫是还忌惮着南河王府的地位,和他褚琪炎手中掌握的人脉势力,而不好随便往他们头上扣帽子。
人都说当局者迷,在这件事上,却偏偏就是褚琪炎这个身在局中人才能拨开云雾,将一切都看的清楚明白。
如果真是败在了自己的计谋头脑上,他或许也不会这样的不甘心,可又偏偏——
褚琪枫这一招扭转局面的利器,就只是他的出身。
他占了东宫嫡脉的便利,一步登天,完全彻底的将自己踩在了脚下。
褚琪炎的眼中渐渐又很深沉又厚重的情绪翻滚涌动,但那张脸上的表情却始终没有变化。
那侍卫听到了这个时候,方寸大乱之余也多少是理出了一点头绪,急切道:“世子既然明知道眼下的局势对我们不利,那又为什么还要隐忍不发,就这么等着被他算计利用?世子,属下逾矩,说句不该说的话——”
他说着,就回头看了眼后面金殿的方向,然后才一咬牙,下了狠心道:“现在太子倚仗的就是那个身份,趁着皇上还没回朝正式登基,世子何不放手一搏,没准——还会是个转机!”
刺杀褚易安!
只要褚易安一死——
就是因为他还没有当众接受加冕仪式,那么就算是褚琪枫已经被册为太子——
下一任皇帝的人选上面也还是有转机的。
这是个漏洞,并且机不可失。
这一点,褚琪炎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只是么——
“你当褚琪枫现在还会再放手吗?”褚琪炎道,说着又兀自摇头,一声叹息,“这江山天下的权柄既然已经落到了他的手里,现在毫不夸张的说——他能在背地里用阴私手段将所有的障碍扫清排除也就罢了,否则的话——他也绝不介意直接挥刀屠戮,来铲除异己,从而彻底的把这把龙椅给坐稳了。”
历来为人君者,无不想要名垂青史。
但是如今这个时候的褚琪枫,却明显已经不是任何的人和事能够限制和约束的了。
大概是因为方氏身份的关系吧,在这一重为人所诟病的出身的暗压下,这人几乎已经度化成魔,从他的身上,除了杀伐之气,就再无其它了。
“可是——”那侍卫张了张嘴,还是心有不甘,“难道明知道他在暗中动作,我们也就这样听之任之吗?”
“不然还能怎么样?”褚琪炎道,款步继续往前走去,“我不妨给你们透个底,现在也得亏是上头还有一个褚易安在占着位置,还让他存了些顾忌,否则的话——”
他说着,就又冷笑了出声,紧跟着话锋一转,冷冷道:“这个时候,我们南河王府一门就该是被直接推到十字街砍头了,而不是还能有命留在这里观礼,等着他参加他被册封为储君的国宴。”
那侍卫听了,只剩下头顶冷汗涔涔,再就说不出一句话来。
因为这段时间大家也都相安无事,他还一直以为是褚琪枫对自家主子也有忌惮,如果褚琪炎所言属实的话——
那么他们的头颅岂不随时都悬于钢刀之下?
“可就算是这样掩饰太平的继续走下去,终有一天,他也会动手的。”心里挣扎犹豫了半天,那侍卫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说道。
“他要借我做跳板去铲除异己,你就真当你家世子的这把刀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借的吗?”褚琪炎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一字一顿道:“咱们姑且走着瞧,他敢用我这把刀,也得看他的手够不够稳,保不准就阴沟里翻船,要叫他得不偿失了。”
他面上表情冷毅,目光森然,整个人站在那里,浑身上下都跟着透出一层冰凉的寒气来,竟是慢慢将人心头升腾起来的寒意逼退。
*
宫里庆祝的宴会依然还是在晚上举行的。
下午,百官命妇入宫准备参加国宴。
褚浔阳是一早跟着褚琪枫去皇陵,又直接回了宫里,再就一直没有回过东宫。
宴会还是照例设在最大的昭德殿的。
先帝驾崩之后,褚琪枫就直接将他的妃嫔们都打发去了行宫颐养天年。
横竖这些年褚易安的地位稳固,而罗皇后又早薨,剩下的妃子里头,就是位份最高德妃——
也没资格凌驾于他们父子之上。
打发了那些女人,后宫无人主事,虽然有礼部和内务府的人操持,但是因为这是褚琪枫的大日子,褚浔阳不敢掉以轻心,就亲力亲为的提前过去昭德殿监督下头的人布置。
褚琪枫在前面和几位朝臣议事之后,要往御书房去的时候刚好从殿前的回廊上走过,在门口看到自家妹妹立于殿中左右支使着宫人干活的一幕。
为了参加这日的盛典,褚浔阳这天是穿的一身一品公主的朝服。
衣服是褚琪枫命人赶制出来的,华贵大气,全套的赤金首饰点缀。
彼时那少女是侧身站在那里的,从门口看过去,身姿挺拔,脊背笔直,微微太高了下巴,身后的窗户那里有夕阳的余晖照射进来,将她的面部轮廓渲染,显得柔和又精致,叫人看在眼里,莫名的熨帖温暖。
褚琪枫站在门口停了许久未动,蒋六终是忍不住提醒道:“殿下?”
褚琪枫回过神来。
而殿内的褚浔阳也听闻了动静,扭头看来,见到是褚琪枫站在那里,就露出一个笑容,迎了过去,道:“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褚琪枫赶忙从她脸上错开了目光,暗地里匆忙的整理好心情才又重新对上她的视线,道:“要去御书房一趟,刚好从这里过。”
这一路,褚浔阳是马不停蹄的赶回来的,然后紧跟着第二天就又跟着来参加这里的大典,休息的不好,虽然青藤替她仔细的妆点掩饰过,但褚琪枫也还是一眼就从她脸上看到了刻意掩藏的倦意。
看到她眼睛里明显的几条血丝,褚琪枫平静无波的眼底这才慢慢荡漾一层涟漪,道:“别在这里了,还有一个半时辰才能开宴,你先去找个地方休息会儿,等开宴了,我着人去叫你。”
“这里没个妥实的人盯着,我不放心!”褚浔阳笑笑,“今天是哥哥的大日子,半点也马虎不得,也难得是我能有个机会向你献殷勤,哥哥就别管我了,你去忙你的吧!”
“内务府的人难道都是酒囊饭袋不成,没有你看着,他们就不做事了?”褚琪枫却没买她的账,目光似是不经意的往那殿中一扫。
这一眼的视线不能说是有多么的锋芒锐利,但是这般的与其态度之下,还是叫殿中本就一直盯着这边在看苗头的几个管事太监分外警觉。
“是是是!”内务府在此间主事的副总管赶忙快步行来,拜倒在地道:“这里的都是奴才们的分内事,奴才们一定做的妥妥当当的,不会出半点的岔子。不敢劳公主殿下亲问,还请殿下去后宫休息吧!”
褚易安没有登基,哪怕他传回来的手谕上的承认了这个帝王身份,却也多少是差了那么一点的意思。
褚浔阳心知褚琪枫这是要借故敲打这些奴才,叫他们识得本分,再加上她这一路回京的确也是疲惫的很,略一思忖,就没有拒绝,点头道:“那好吧,我和哥哥一起走!”
褚琪枫是要去御书房的,她也跟着一道,直接就在御书房旁侧的偏殿里休息。
因为是真的累了,她躺下不一会儿也就很快睡熟,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再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这个时候,褚琪枫应该已经办完事情去了前面了。
睡够了,褚浔阳的精神了好了许多,赖在榻上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手臂一抬,便是觉出空气里的一点异样的分子扩散。
她心下警觉,却也只愣了一瞬,随后便是眼睛一弯,手臂一勾,搂住了旁边那人的脖子,道:“什么时候来的?”
“呵——”延陵君笑了一笑,顺势抬手压在她腰际,揽了她道:“随随便便的就敢往别人脖子上挂,也不怕抱错人了吗?”
褚浔阳笑了笑,才要说什么,忽见殿外大片的火光满眼,一阵喧嚣吵嚷的脚步声已经迅速逼近。
这是要做什么?捉奸在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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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初遇,常在我心,你多年深情不移。
她道,“自古无情……帝王家。”
他道,“若无你,无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