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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褚浔阳本来已经睡下了,闻言,一下子就从床上弹坐起来。

“是!”青萝神色凝重的回道,一面把桌上的宫灯点燃,“驿馆那边刚刚传出来的消息,陛下人在宫里,连夜批折子,太子殿下得了消息,已经带人赶过去了。”

褚浔阳披头散发的坐在床上,眉头深锁,却是有好一会儿没再接话。

“殿下?”青萝又试着唤了她一声。

“他是怎么死的?遇刺?”褚浔阳回过神来,问道。

“暂时还不知道。”青萝回道:“那边报信的人来的很急,什么也都没来得及说清楚,不过消息肯定是假不了的。”

青萝说着,也忍不住有些焦虑起来,“不管怎么样,南华的使臣在咱们京城的驿馆里遇害身亡,这都是天大的事情,此事一出,南华皇帝势必追究,如果能拿到凶手还好,若是不能的话,恐怕——”

偏偏现在还处在两国议亲的关键时期内。

葛翔可是南华的朝中大员,一部尚书,就这么枉死他国——

这是十分严重的。

“凶手!”褚浔阳皱眉闭了下眼,语气有些古怪的叹了口气,最后再睁开眼的时候,却是凉凉一笑道:“要真拿住了凶手,却也未必就一定是件好事的!”

青萝闻言一愣。

褚浔阳已经掀开被子,翻身下地,来摸索着穿鞋。

青萝顾不得再多想,赶紧过去帮忙,一边帮她收拾整理,一边道:“公主要过去吗?”

“嗯!”褚浔阳点头,披了衣服,就又手脚麻利的飞快挽头发,“哥哥不是说有防着那边会有变故吗?是怎么安排的?”

“因为驿馆里的绝大部分都是南华人,殿下当时怕事情闹大,就没在驿馆内部动作,只秘密从九城兵马司抽调了两千人在外围,暗中观测。按理来说,事发之后,应该已经把驿馆给围了吧!”

南华的使团里面有问题,褚琪枫遇刺之后,其实就在担心他们一击不成,随后会打葛翔的注意。

青萝虽然不说,心里却多少有些气闷——

当时事发之后,如果直接把驿馆封了,许就不会出这样的意外了。

褚浔阳看一眼她闷闷不乐的神情,自然一眼洞穿她的心思,摇头笑了笑,道:“你不要觉得是哥哥妇人之仁的疏忽才导致了这次意外的发生,而是必须要这样。他不想将事态扩大,连自己遇刺的事情都一力压下了,试问——在根本全无线索的情况下,如果把驿馆里所有的南华人全都扣起来严刑拷问,你想想,这会是什么后果?”

就算他要打着保护葛翔的幌子去做,只怕在外人看来,也会自有另一番看法吧。

涉及到两国之间,很多问题就会变的分外敏感,毫无证据的动了南华过来的人,在南华皇帝看来,那就是*裸的打脸。

最后哪怕是为了自己的颜面,对方也势必要恼羞成怒的。

所以褚琪枫就只能放任了。

“奴婢的脑子笨,自然不如两位主子想的周到。”青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从柜子里取出一件厚重的大氅给她披上。

屋子里烧了地龙,暖洋洋的,褚浔阳的手指触到那大氅上面柔滑的皮毛才又突然意识到,这时候已经是三九寒天的严冬了。

她的神色游离,轻轻抚摸那裘皮。

青萝不解其意,只就随口解释道:“外头变天了,殿下多穿点。”

听了这话,褚浔阳的心里突然就莫名烦躁起来——

最近这段时间,气温很低,京城这里犹且如此,更不用处在边塞之地的北疆了,延陵君上回旧疾复发带起的毛病还一直没完全恢复,这样的天气,他人在北疆,却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青萝在这方面远不如青藤细心,见她的脸色不好,也只当她是心烦葛翔的事,并没有多想。

因为急着出门,又是在晚上,褚浔阳也没过分修饰,只粗略的将头发挽了,戴上延陵君送她的玉簪就匆匆出了门。

入夜之后,外面就刮起了强力的北风,天气阴沉沉的,看样子是风雪将至。

“奴婢去安排准备仪仗?”青萝从门后抓了把伞,跟着往外跑。

“不用了,你去叫上映紫、桔红她们,陪我走一趟,直接备马,不要惊动别人。”褚浔阳道。

北风凛冽,扑面而来,刀子似的。

她随手扶起帽子,将脸孔遮掩了大半,脚下步子飞快的往外走。

青萝带上门,飞跑着去相邻的后院叫映紫,想想还是不放心,临出门前,又去前院偷偷拽上了朱远山。

已经是十二月下旬的严冬,再加上晚上变了天,街上空荡荡的一片,只有呼啸的风声偶尔卷着枯叶扫过。

一行人策马而过,没走一会儿,脸上就僵硬的做不出表情来。

褚浔阳带人过去的时候,不仅褚琪枫的仪仗停在大门口,就连京兆府、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也都闻讯赶来了,驿馆门口,马车轿子挤得满满当当的。

“看来陛下也得到消息了。”青萝口中吐出一口气,马上就在眼前凝结成了水雾。

褚浔阳抿唇略一思索,却是站在街角没动。

“殿下,我们不进去吗?”朱远山搓了搓手,又往手心里呵了两口气,问道。

褚浔阳想了想,直接自马背上跃下。

青萝几个也跟着翻身下马。

褚浔阳四下里看了眼,问道:“这驿馆,应该有后门吧?”

“应该——有吧!”青萝随口回道,也忍不住四下里看了一圈。

“这种场合,我不方便出面,远山,你和桔红等在这里,青萝和映紫随我走一趟吧。”褚浔阳道,拢了拢身上大氅的领口,话音未落,已经转身往那座大宅的后巷绕了过去。

彼时这整座驿馆周边都已经被九城兵马司的人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褚浔阳快步行去,还没到巷子口就先受到阻拦。

不过她如今这样的身份,表明之后自然也没人敢拦,领头的侍卫赶忙行礼请罪,“卑职没认出来是公主殿下驾临,冲撞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不知者不罪,起来吧!”褚浔阳道,说话间目光却是敏锐的扫视一眼这周围的警戒,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这里可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

“回禀殿下,卑职等人是得了太子殿下的密令,傍晚时分就已经守在附近了,事发之后,即刻就将驿馆前后出路封锁,没有什么可疑状况发生。”那侍卫恭敬回道。

褚琪枫提前有安排,那么那个行凶的幕后黑手就应该还在驿馆里面。

“嗯!继续守着吧,没有我二哥的吩咐,不准任何人出入驿馆。”褚浔阳满意点头,继续举步往巷子里走,“开门,本宫进去看看。”

褚琪枫人就在这里,她要过来,自然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实在没必要走后门。

那侍卫心生疑惑,却也本分的不敢追问,顺从的呼喝人把门给开了。

褚浔阳带了两个婢女从后门进了院子,穿过后花园,又绕过屋舍一侧长长的回廊。

葛翔居住的院子和最前面的大厅周围又是重点封锁,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褚浔阳直接也没管葛翔那边的情况,直接就往前厅走去。

青萝怕侍卫不明所以给闹开,赶着先迎过去交代了个大概。

“公主殿下!”在院子里把守的侍卫一脸的为难,“太子殿下和几位大人正在里面议事,交代过,说是事关机密,不准任何人靠近这里的。”

“你还怕本宫会泄密吗?”褚浔阳道,唇角似笑非笑的弯了一下,“我只过去看一眼就走,若是哥哥会有怪罪,自然不需要你们承担。”

那侍卫也知道褚易安和褚琪枫都对她纵容的很,她要进去,应该也没人会追究,只是想到褚琪枫下令时候那种冰冷严肃的神情,心里不确定之余,就还是犹豫,“这——”

“公主!”就在这时候,刚好蒋六有事经过,赶忙迎了过来,不解道:“这大冷的天,公主怎么来了?”

“哥哥和刑部还有大理寺的人在议事?”褚浔阳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是——”蒋六回道,顺着她的目光回望一眼,神色却莫名带了几分尴尬和闪烁。

褚浔阳见状,就知道事情可能比想象中的棘手,直接就道:“我从这后面过去,看几眼就走,回头你和哥哥直说就是!”

说完,也不等蒋六答应,直接就进了后堂。

因为那厅中闹的着实有些不像话,蒋六本来心里有顾忌,但是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所以也没拦,由着她去了,只摆摆手,对把守的侍卫道:“做你们的事情去吧!”

上头有蒋六担着,下面的人自然不会多事,按部就班的退回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褚浔阳穿过后堂,从后面的门帘后头看过去。

彼时那厅中十来个人,首位上坐着褚琪枫,下面一侧是刑部和大理寺的几个官员,另一边的两人则是南华使团里的官员。

而大厅的当中,也分散着跪了几个人。

褚浔阳过去的时候,正听见姚广泰和南华的一位礼部刘侍郎在气急败坏的大声争辩。

“这驿馆之内,在后院服侍和负责饮食起居的都是你们自己带来的人,我们人只负责外围警戒,现在葛尚书的饮食里头出了问题,你们不从自己人身上找原因,却一味的推卸责任,要我们给说法,这是什么道理?”姚广泰扯着嗓子,满面通红的冷声讽刺。

“不管怎么说,这里也是你西越的帝京,我们尚书大人是在你们这天子脚下的京城里头出了事,作为东道主,下官要跟太子殿下要一个说法,也不为过吧,何况……”那刘侍郎也不甘示弱,针锋相对的据理力争。

褚浔阳只听到一半,旁边青萝的眉头已经皱的死紧,狐疑道:“这人怎么会——”

她的话只到一半,具体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述。

就算葛翔死于非命,可是在正式定案之前——

这人的态度,的确是有些过激了。

更别说,他此时面对的还是一国储君的褚琪枫。

褚浔阳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的不同寻常,正要回头叫人去传蒋六过来,回头,却见蒋六已经自觉的跟了来。

“怎么回事?”褚浔阳问道,一边又将门帘撩开一角,去看那厅中情况。

“二更过后,葛尚书突然开始嚷着腹痛,完全起不来床,大夫还没请到,就口鼻流血,一命呜呼了。”蒋六冷着脸站在身后,例行公事的解释,说着,又补充,“是中毒。”

“投毒者呢?没找到?”褚浔阳一面观察那厅中各人的表情,一边随口问道。

蒋六的神色尴尬,过了一会儿,方才苦涩说道:“他身边的人发现他中毒之后,立刻就去查了,结果在下午那会儿他和太子殿下会面时候喝茶所用的茶碗上面发现了残存的毒药。”

“嗯?”褚浔阳是听到这里才猛然察觉了重点。

她的呼吸一窒,扭头看向了蒋六。

蒋六垂眸,避开她的视线,也是觉得无稽之谈的嘲讽道:“前后都隔了将近三个时辰了,如果不是有人有意为之的留下线索,就算真是那时候茶具上出了问题,也早该被清洗干净,毁尸灭迹了。很明显,就是有人居心不良,设局构陷的。不过南华的那位副使却是不依不饶,就咬死了这个证据,说是殿下要对他们不利。”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褚浔阳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哥哥怎么说?”

“这里的厨房和他们所有的吃食都是他们自己人在打理的,自然是他们自己人当中出了内鬼。”蒋六道,想起今天这件事的始末,就越发觉得气闷,“但是那位副使却就是死不松口,一意孤行的要马上离京,返回南华去向南华皇帝禀报此事。”

褚浔阳听到这里,就忍不住笑了出来,道:“怕死就直说,何必要找这样拙劣的借口?”

这件事,不可能是褚琪枫做的,甚至于一目了然,和他们西越皇室是半点关系也扯不上的,就算他们要找茬和南华人翻脸开战,也绝对不会动对方的使臣,因为这样,就是露了脊梁骨给人戳,完全不占理的。这种情况下再起战事,岂不是要逼着天下臣民造反吗?

南华的那位刘侍郎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

幕后的人连葛翔都敢动,如果这里的事端还挑不起来,保不准下一个就是他了。

为了自保而已,他这样的强词夺理,倒也有情可原。

褚浔阳不再多言,只盯着那厅中几人的反应。

姚广泰和那刘侍郎之间争论的面红耳赤,互不相让,眼见着再持续下去就要撸袖子动手了,坐在首位上的褚琪枫突然一反常态,重重的拍案而起。

那一下的动静太大,震的桌上摆设全都跟着乒乓一阵乱响。

“殿下!”姚广泰一惊,赶忙住了口,躬身退回自己的椅子前面。

褚琪枫面无表情的看着刘侍郎,唇角泛起一丝冰凉的笑容,语气微凉道:“侍郎大人胸中怨气可是发泄完了?”

这话说的,倒像是指责那刘侍郎撒野一样。

刘侍郎的脸色极为难看,皱眉就道:“殿下——”

褚琪枫却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就举步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道:“葛尚书意外身亡,你要替他讨回公道,情绪激动失礼,本宫也能体谅你,只不过你还是适可而止的好。现在所有的人证物证都摆在这里,就算葛尚书是在下午和本宫会面的时候被人下的毒那又怎样?你是觉得这毒是和他同坐在一起饮茶的本宫亲手下的?”

这种话,刘侍郎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说的,只嗫嚅的动了动嘴唇。

褚琪枫的目光冰冷,也没准备他接茬,直接就又说道:“当时的茶水也是你们自己人负责冲泡之后端上来的,难道送上来给尚书大人引用之前没有查验过?事后过来收拾的,也是你们的自己人,就算问题的确是出在那杯茶上,到底也是你们的人经手的多,要拿凶手,挨个审问就是。本宫今天三更半夜还肯坐在这里听你的废话,是体谅你人在异乡,遇到这种事之后的心情,可不是因为心虚。”

下午葛尚书饮用的那碗茶,的确都是他们自己人经手的,他除了是和褚琪枫坐在一起喝的,再就真的找不出任何一点和西越人有关的迹象了。

刘侍郎也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根本站不住脚,脸上表情尴尬又不安,却又不甘心坐以待毙,只能定了定神道:“可是殿下,此次西越之行,我等都以尚书大人马首是瞻,如今他惨遭横祸,又死的不明不白,这份责任,卑职承担不起,而且——”

他说着一顿,悄悄拿眼角的余光观察了一下褚琪枫的脸色,然后才勉强大着胆子开口道:“此事——只怕我皇陛下一定会过问追究的,这个时候,您却要将卑职等人扣留在此吗?”

他搬出来崇明帝压人,还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褚琪枫的眼底闪过一抹嘲讽的幽光,并无一丝半点的动摇啊之意。

刘侍郎诧异了一瞬,下一刻,就听他冷然的点头说道:“是啊!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言罢,也不等刘侍郎反应过来就直接错开他身边走了过去,目光冷厉的将姚广泰等人扫视一圈,道:“走吧!都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是!”姚广泰等人一个激灵,赶忙起身跟着他往外走。

刘侍郎一直没有反应过来,褚琪枫出了大厅,才在大门口止住步子,回头斜睨了一眼,对守在门口的侍卫命令道:“传本宫的命令下去,再去九城兵马司多调派两千兵马过来,从外面把这座驿馆给我守住了,任何人等不准出入,也不准和外界有任何的消息往来,他们的饮食,本宫会吩咐宫里的御厨做好了送来,谁敢违例,不尊我的吩咐,就将他做毒害葛尚书的凶手处置,上报南华朝廷。”

他的话,冷硬无情,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敲击在人心上。

刘侍郎听的心里一阵一阵的打颤,见他抬脚要走,这才不管不顾的赶紧追上去,神色惶恐道:“殿下,您这是何意?我们是南华派遣来的使节,这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吗?”

“非常时期,自然要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了。”褚琪枫道,负手站在夜风里,面色不动如山,“本宫会代为休书一封,即刻叫人送呈南华皇帝陛下,向他解释此事的始末,并且询问他的意见。本宫一直相信你们此次前来,是带着十成十的善意,这份用心,自然不容辜负。在南华国主的回信送到之前,就请刘侍郎你们安心的留在这驿馆之内,静候佳音。”

“殿下,您真的执意如此吗?”刘侍郎见到劝他不动,也不由的沉了脸,“葛尚书可不是无名小卒,不管怎样,他死在你南华的京城之内,这都是不争的事实,此事如若不能给出一个圆满的解决办法来,我皇陛下是一定会追究的。”

这件事,不管要怎样善后,南华一品大员死于非命都是不争的事实。

遇到这样的情况,不管怎样,两国意欲联姻的打算都应该会受到一定程度的阻碍。

刘侍郎不好明说,可是言辞间暗示的意思却是十分明显的。

“凡事也总要你们皇帝陛下说了才算,不是吗?”褚琪枫却是不以为然的冷笑了一声,目光同时四下一扫,凉凉道:“或者刘侍郎你可以趁着这段时间无公务要办,将你这驿馆里的随从一一查问,能早一日找到毒害尚书大人的真凶,也许本宫就能考虑早些给你们解除禁足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甩袖走掉。

刘侍郎站在寒夜的冷风中,气的腮帮子抖动不止,但是很快的,整张脸就都被寒气冻僵,只剩下眼睛里蹭蹭的往外冒火。

这位西越太子,年少轻狂——

当真是过分至极。

“大人,看来西越太子不是说笑的,您看这要怎么办?”同行的另一位官员从后面走上来,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真的要查吗?”

“能出入后院的人里头,西越的那部分人手都已经被他们勒令待到刑部大牢去挨个审讯了,我们自然也是要查的。”刘侍郎道。

其实不管是从哪方面分析,内鬼是出在他们自己人里头的几率还是要大一些,毕竟前面已经出了一个红梅了。

虽然褚琪枫的作为很让人恼火,但现在还是希望崇明帝能采取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来处理此事,否则——

他们这些人,就真的生死未卜了。

*

那厅中,褚琪枫等人一走,褚浔阳也就不再滞留,也带着自己人从后门悄然离开,直接回了东宫。

褚琪枫是先进宫去和褚易安交代了一遍才回的,彼时已经过了四更天,褚浔阳想着他还要早起上朝,也就没去找他。

兄妹两个见面,已经是次日中午。

褚琪枫遣走了要派去南华的信使,匆匆回府,才进了锦墨居,却闻到室内饭菜飘香,却是褚浔阳命人备好了午膳在等他。

“哥哥你可算是回来了,再迟半个时辰,我就该叫人给你用食盒送进宫里去了。”褚浔阳笑道,却是犯懒坐在桌旁没动。

褚琪枫接下沾了雪花的大氅,随手扔给跟进来的蒋六,一边走到旁边的盆架前面去洗手,一边道:“昨天大半夜的跑出去,没着凉吧?”

“没!我哪有那么娇弱的。”褚浔阳道,拿掉旁边炉子上砂锅的盖子给他盛饭,一边道:“事情都处理妥当了吗?”

“嗯!信使已经派出去了,应该半月左右,南华皇帝的回信就能到了。”褚琪枫道,拿帕子擦了手,走到桌旁坐下。

昨晚忙了整夜,早上又赶着上朝,这会儿他也早就是饥肠辘辘,在褚浔阳面前,也没顾忌,大快朵颐的就吃上了。

待到给他添了第二碗饭之后,褚浔阳才又开口,有些歉疚道:“最近这段时间,为了我的事,让你和父亲都跟着操心了。”

“做什么说这些?”褚琪枫随意说道。

先垫了肚子,这会儿他就吃的慢条斯理了起来,刻意的没去看褚浔阳的脸,“说到底,我和父亲还能替你操心多久?而且——这也不全是你一个人的事,不用计较的太多,你安心就是。”

“有父亲和哥哥在,我哪有什么不放心的?”褚浔阳道,把自己碟子里挑好了刺的鱼肉换到他面前,脸上笑容温和明艳。

褚琪枫夹了一筷子鱼肉入口,不知道为什么,爽滑细嫩的鱼肉吃在嘴里,却有种味同嚼蜡的感觉——

明明舍不得她远嫁的,却还在口是心非的尽力周旋着在替她安排,这样的矛盾——

自己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虽然心里一直都知道,他这样做没有错,而这也是他今生今世能够继续爱她宠她的唯一方式,可是每每夜深人静,扪心自问的时候,心里还是矛盾苦涩的厉害。

他一直埋头默默的用饭,即使眼底神色在这一个瞬间就复杂的转变了多次,对面的褚浔阳也不曾发现,反而是被外面北风撞在窗纸上带起的哗啦啦的声响惊动,筷子拄着饭碗,正瞧着那扇微微晃动的窗户眉头深锁的走神。

褚琪枫终于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抬头的时候就恰是见到她这样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

心里莫名苦涩,他却还是扯出一个温软的笑容来道:“吃饭吧,要凉了。”

“哦!”褚浔阳回过神来,也给了他一个笑容。

后面为了缓和气氛,褚琪枫就故意避开了有关葛翔一事的话题,只和她说了些生活琐事。

待到吃完饭,坐下来喝茶的时候褚浔阳方才问道:“驿馆那边,南华人他们自己应该也有查证吧?还是没拿到凶手?”

“暂时还没消息。”褚琪枫喝了口茶,唇角忽而牵起一个冷讽的弧度道:“反正这些都是做做样子,他那边拿到了人最好,拿不到——事情也照样得解决。”

褚浔阳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其实他们现在坐在人前的这些,不管是限制南华使团的行动自由,还是八百里加急派人去给崇明帝禀报此事,等他的意见,都只是个形势。

关于这件事的解决办法——

早就内定好了的。

褚浔阳捧着温热的茶碗在手,直接做了手炉用,抿着唇角想了想,突然道:“不过——哥哥你觉得这事儿到底是什么人做的?会是南华皇帝吗?”

先是刺杀褚琪枫,但是褚琪枫没有追究。

紧跟着又补一刀,灭了南华使臣,这就是在逼着南华皇帝发难了。

反正不管哪一边翻脸,最后都能毁掉这次的联姻,更有甚者——

甚至也能挑拨的两国再起干戈。

“若说是崇明帝自导自演,我倒是宁愿相信是褚琪炎使出的离间计。”褚琪枫不甚赞同道:“以我对那位南华国君的了解,那人治国的手段虽然并不软弱,但却也不完全是个丧心病狂的人,诛杀自己朝中的一品大员来做垫脚石,这种事——他应该还不至于会做。”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褚浔阳深有同感点头,“他心里不高兴我和君玉的事应该是有的,但却应该是不想在这个时候看着两国再起干戈,包括风连晟和风乾,那兄弟两个现在都卯足了力气在盯着南华国中皇位,没有心思对外,应该也都不会生事的。至于褚琪炎——”

提起这个人,褚浔阳眉宇间的表情就更显得凝重了几分,皱了眉头思忖道:“我却也总觉得他不会做这样铤而走险的局,以他的心机,不可能不知道,他这番出手,既有可能会给我们制造了机会,反将一军的利用掉,应该也是不会做这样没有完全把握的事的。”

褚琪炎的优点就是善于统筹大局,只肯毁人,绝不害己。

就如是她了解他狠辣决绝的手段一样,他对他们兄妹的心性手段也都十分了解,明知道这个局里面会给他们可乘之机,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做这样的事?

褚琪枫稍稍抬眸看了她一眼,再一想到褚琪炎,眼中就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冷意,不过那情绪变化的很快,等到褚浔阳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消失不见。

唯恐她会看出端倪,褚琪枫赶忙收摄心神道:“其实这件事要解决也快,完全不必等到去南华的信使回来的。”

横竖结果都一样,就是现在推一个凶手出来也无伤大雅。

“快刀斩乱麻固然是好,也能防范着褚琪炎的小动作来搅局,可是——”褚浔阳沉吟,认真的权衡再三,还是摇头,“我还是想要知道此事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就算她没达到目的,也总得要把他揪出来才能放心,还是等着吧,等南华那边的信使回来再看看,没准——会有意外收获也说不定。”

褚琪枫其实和她的想法差不多,就算那人这一次的计策没能影响到他们,可是他隐在暗处,不揪出来,以后没准随时还会被捅一刀的。

“那就等等看吧!”

*

此后整整半月,倒是风平浪静,再没有起任何的风波。

褚琪枫命令刑部的人把驿馆里的西越仆从挨个查问了,没有拿到任何的线索,而同样,刘侍郎被限制在驿馆里无事可做,利用这段时间也把他驿馆里的人逐一排查了一遍,同样是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

半月之后,派往大郓城禀报此事的信使回归,同来的——

还有崇明帝重新委派的使臣,人选有点出乎意料,竟然镇国公荣程昱,延陵君的亲祖父。

因为南华朝中要员在这里被杀,这段时间满朝文武都分外紧张,唯恐崇明帝震怒,会就此翻脸。

现在北疆和漠北联手,对朝廷北方边境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一旦再和南华起冲突,那就麻烦了。

因为对南华而言,这也似乎的确是个趁火打劫的好机会,所以这段时间就有些人心惶惶的。

只是出人意料,荣程昱的到来,却是彻底化解了此次危机,因为崇明帝并没有追究西越方面的责任,只是非常愤怒的表示,一定要拿住凶手,要一个水落石出。

而荣程昱的到来,又意味着要继续商讨两国联姻一事。

这日褚易安于宫中设宴款待荣程昱一行,场面上已经很有些见亲家的意思,满朝文武俱都欢欣鼓舞,宴会的气氛空前的好。

而同时驿馆后院一处偏僻的下人房里,却有两个男人在压低了声音争吵。

“主子只叫你做做样子,毁掉镇国公府和西越婚事的联姻就好,谁叫你自作主张毒杀葛翔的?他可是当朝一品的要员,陛下震怒,勒令一定要彻查此事,揪出凶手,你这次惹了大麻烦了。”一个穿着侍卫服的中年汉子恼怒的低吼。

对面佝偻着腰身,穿一身半旧下人服饰的男人低垂着脑袋,惶恐又紧张的解释:“当时红梅遵照吩咐对西越太子动手,佯装行刺,可是对方没有中计,根本就全无取消联姻的意思,眼见着功败垂成,小的也是一是立功心切,这才——”

那人使劲低垂着脑袋,卑躬屈膝,完全看不清脸,声音却沙哑的风车一样,听的人十分难受。

“蠢货!”中年汉子一巴掌将他掀翻在地,恼羞成怒却又不敢大声,怕惊动了人,恶狠狠道:“你也不想想,葛翔死了,陛下震怒,就算真的驳了荣家和这边连联姻的打算,以后这机会还会给别人吗?”

那人摔在地上,这才露了脸,却竟然右半边的脸上整个是一片连绵在一起的疤痕,灯光下,皮肉翻卷,分外恐怖。

“是——是小的糊涂!”他痛呼了一声,赶紧爬起来,跪在地上,只是告饶。

那中年汉子还是气不过,又狠踹了他两脚,教训了两句。

那疤脸的汉子只是受着,并不反驳。

那人拳打脚踢的冲他一阵折腾,直接踢的他锁在屋子一脚,抱着头,不住告饶。

中年汉子看着差不多了,眼中突然浮现一抹厉色,伸手要去腰后摸什么东西的时候,突然听到隔壁屋子的开门声。

这里的下人房,都是紧挨着的,一旦有什么动静,隔壁有人的话,肯定瞒不住。

不得已,他只就能愤恨的撤了手,想着来日方长,就又踹了那人一脚,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仔细着点儿!”

说完,急匆匆的转身奔了出去。

锁在角落里的疤脸人爬起来,却是身姿利落的拍了拍身上泥土,竟然腰板硬挺,神采奕奕。

只不过他那眼神却不太对劲,眼中神情冰冷而诡异的冷冷说道:“想杀我灭口?今天谁死,还不一定呢!”

而又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自言自语一样,紧跟着外面就听那中年汉子惨叫了一声。

疤脸人眼中闪过一抹得逞一样幽冷又疯狂的光芒,转身利落的就要打开后窗翻出去,不曾想推了一下,竟然没能推动。

他心里一个哆嗦,紧跟着身后房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

惊慌失措的回头,却是褚浔阳笑吟吟的带人举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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