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国宴过后,风连晟微醺的坐在出宫的马车上,因为喝多了酒,他的面色微微有些泛红,看上去,那张脸就越发是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彼时他正单手撑着额头,坐在桌旁闭目养神,心情看上不好不坏。
李维敲了敲窗户,递了个小瓷瓶进来道:“这是太医配的解酒药,殿下您先服两粒,明天还有祭天的仪式,得先养足了精神。”
风连晟从窗口接过瓷瓶,倒出两颗药丸吞了,又喝了口水,过了一会儿,感觉胃里灼烧的不是那么厉害了才又随手叩了两下窗户。
“殿下,您有什么吩咐吗?”李维从窗外探头。
风连晟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语气散漫道:“年过了之后,多打起点儿精神注意西越那边过来的消息,荣烈和褚浔阳的婚期应该很快就定下来了。”
“是!”李维领命,想了一下,就一挥手,示意原本护卫在马车旁边的侍卫后撤,待到人都离的远了,方才压低了声音道:“殿下,上回您私自更换了镇国公呈送进宫的奏章,待到他回来之后应该很容易就能查出是您所为,要不要趁着现在,先制造线索,转移视线?”
荣程昱也是只狡猾的老狐狸了,葛翔被杀,他根本就是不想掺和的,但是为了试探幕后有所关联的人,就故意如实罗列证据,写了奏章回来禀报事情的始末。
他虽没点名真凶,但所有线索直指,却是和他们朝廷本身脱不了干系的。
一旦那奏章送到崇明帝的御案上,他必定下令彻查。
而这个时候,可想而知——
和此事有关的那个人,一定会提前做手脚,压下此事。
而现在,私自扣下他的奏章,又犯下欺君之罪的人——
是太子风连晟。
说起来,都是陈皇后那女人成事不足。
李维如今对那拖后腿的女人是越发的膈应了,只不过却不好说什么。
“不必那么麻烦了,就算让他知道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他无非就是想拿住把柄,以备日后的不时之需。而且——本宫做事,还能叫他拿住把柄不成?就算他心里知道是我做的,到了御前拿不出真凭实据来,同样也不能把我怎么样。犯不着为了这点事就大费周章。”
“是!”李维点头,迟疑了一下,“可是皇后娘娘那边为此事受了惊吓,最近这段时间疑神疑鬼,似乎是有点乱了方寸了,您需不需要提醒她一句,也好叫她安心。万一她自己心里没数,再多此一举做出点什么来,最后还是得要殿下您去给她收拾善后。”
其实真要算起来,陈皇后不算是个完全没脑子的人,只是最近几年,为了大位之争,她机关算尽,时间拖的越久,她就慢慢失去了冷静,变得急躁和急功近利了起来。
提起那个女人,风连晟的唇角就弯起一抹讽刺的笑容道:“不用管她,随便她去折腾,到底也是母子一场,不管她再闯多大的祸,本宫都会照单全收,一件一件的帮她收拾残局擦屁股。”
早些年是受了陈皇后的挟制,风连晟只能依附她,但是现在,随着他的羽翼日益丰满,其实就算是想要逐渐脱离陈皇后的牵制,也不是全无办法的。
可是现在——
他却仿佛真的像是反哺一样,仍是稳稳地和那个女人坐在了同一艘船上。
这件事——
李维是打从心底里替他觉得憋屈,却不知道他还准备忍那女人多久。
风连晟只随便含糊了两句,就没再提这事儿,忽而沉吟一声道:“今天的国宴老二又没露面,他的情况还没起色吗?”
“这段时间,太医每天都过去请脉,药也一直在喝,就说是前段时间他在回京的路上折腾的大了,必须要仔细着慢慢调养。”李维道,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一大早的时候,属下奉命进宫给皇后娘娘送朝贺的礼物刚好在后宫遇到他进宫来给太后问安,当时他的气色看上去的真的很差,传闻应该不假的。”
风连晟听了,只就沉默的撇撇嘴,拢着袖子半晌没吭气儿。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自己的这个二哥总有种十分奇怪的感觉,明知道他低调又本分,但就是不敢对他掉以轻心,总忍不住的叫人去监视他那边的情况。
李维倒是不觉得二皇子那人会对自家主子的地位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随后就抛到一边,但却是忧虑的又回头看了眼皇宫的方向,提醒道:“可是今晚的国宴,安王也没有回京参加。”
“大概又是远游到那里被绊住脚了吧!”风连晟道,也是不以为意,“放心吧,荣烈的婚礼,他一定会赶回来出席的。”
风邑和崇明帝又不是亲兄弟,再有那些往事的隔阂,长久以来,他都闲散度日,对崇明帝母子进而远之,这些事,所有人都习惯了。
风连晟的唇角玩味的勾起,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睁开了眼,扭头看向李维道:“对了,之前不是说老四暗中怂恿礼部向父皇谏言要给褚浔阳修建公主府的事吗?这事儿还没提上议程?”
“最近礼部都在忙着筹备新年的各种庆典,还没有正式跟皇上提起,不过这两天过了了,他们应该就会有所动作了!”李维回道。
风连晟听了这话,又有些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风乾也算是有眼光的,这就想着要巴结拉拢荣烈和褚浔阳了。
“殿下,此事——您不准备阻止吗?”李维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不解的皱了眉头,“不管怎样,让四殿下和荣家的人走的近了都不是什么好事,就算荣家少主手里目前没有实权,可是您和浔阳公主之间是早有些不愉快的,其中关系,是不是得要想办法修复一二。总不能平白的让其他人得了便宜。”
“老四就算是想要拉拢,这马屁拍下去,也得看人家领不领情呢!更何况他说要建公主府,本宫若是出面搅黄了,那就成了给自己拆台了,他想做,就让他去吧!”风连晟道,并不以为意。
“可是——”李维心里着急,总觉得他这样凡事都不积极的态度要不得。
“行了,这事儿都别提了,我懒得管!”风连晟却没叫他说完就已经不耐烦的打断,他的目光闪烁,眼中忽而透出几许狡黠的笑容来,道:“不过你猜褚琪枫父子会给褚浔阳的嫁妆是什么?”
“西越国主对她那般宠爱,嫁妆也必定丰厚务无比的。”李维随口回道,明显没心思去计较这些和大局无关的琐事。
风连晟笑了笑,也没再继续多说什么,重新闭了眼。
*
漠北。
拓跋淮安的王军是在大年初二的晚上重回草原,抵达王廷的的。
拓跋云姬得到消息,赶紧带人连夜奔波十里,到草原边境接应他。
她来的较早,带着几个族长,在寒风中站了小半个时辰,一直冻到脸颊都麻木了,才听到远处闷雷一般稳健而雄浑的马蹄声。
“是王军归来了!”阿木尔在旁,有些兴奋的说道。
“我先去看看!”拓跋云姬也露出愉悦的笑容,几乎是等不得的,清喝一声,就策马迎了过去。
拓跋淮安当初带走的王军足有五万,在北疆的战事中有所消耗,现在回来的并不足四万。
这个伤亡数字,较之于西越和北疆的本土士兵,并不算大,但因为胜负未分,在没拿到任何好处的前提下,这结果多少是有点不尽人意。
所以归程上,拓跋淮安的情绪并不太高涨。
“五哥!”拓跋云姬隔着老远打马迎上去,后面跟着几个族长和同来接应的两千王廷守军。
“停!”拓跋淮安收住马缰,抬手一拦。
后面的人马齐齐止步。
“五哥你总算平安归来了,我一直都很担心你!”转瞬拓跋云姬已经奔到了拓跋淮安跟前,她的神情愉悦,说着眼中就有盈盈泪光闪动。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别孩子气了!”拓跋淮安道,语气有点冷淡。
“恭迎王上重回草原!”后面跟来的王军齐齐振臂高呼,声势浩大,震耳欲聋。
其实这一路走下来,拓跋淮安的心里一直都不十分安稳,直到这一刻,踏上自己的土地,见到自己的族人,这才找到了真实的归属感。
他暗暗松了口气,抬起手臂,刚要说话的时候——
黑暗中,映着火光,突然有一道寒光激射,从斜对面朝着他胸口的位置呼啸而至。
因为所有的漠北族人都处于高度的兴奋当中,欢呼声盖过了一切,一片人头攒动中,待到有人发现的时候,那暗箭已经刺透黑夜,只逼眼前。
“有刺客,快护驾!”有人慌乱的大声尖叫。
眼见着那暗箭就要射入自己的胸口,拓跋淮安不由的勃然变色,一颗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他一路长途跋涉,是万也不曾想到,这一刻,等在这里迎接他的会是这样的一个险局。
千钧一发,他唯一的反应就是当机立断的要弃马躲避。
可这样一来,当着所有族长和这么多族人的面,他势必威信扫地。
漠北本来就是个野性的民族,一旦他的威望受到损伤,那么就很难服众了,日后再弹压其他部族的事情上就不会再那么顺利了。
拓跋淮安暗恨,这么一犹豫,动作就迟钝了一瞬。
而就只是这一瞬间的迟疑,已经断了他最后逃生的机会。
眼见着是要被射下马,紧要关头,忽听到拓跋云姬大叫一声“五哥”然后就直接闪身扑了过去。
拓跋淮安没有防备,直接被他扑下马,两人双双摔在地上。
“王上!公主!”阿木尔嘶吼着,带人赶紧飞扑过来。
拓跋淮安利落的扶开跌在他身上的拓跋云姬翻身坐起,抬手往侧前方的方向愤然一指,怒声道:“去那个方向,给我追!”
“快去!一定要抓住人,生死无论!”阿木尔大声道。
拓跋淮安已然恼羞成怒,拍打着身上草屑爬起来。
“云姬!”后面同来卡塔世子见到拓跋云姬坠马,后一步也跟着奔了过来。
拓跋云姬歪在地上,痛苦的呻吟,方才那一下,她虽是把拓跋淮安撞下马了,但到底最后关头也没能完全避开,那支暗箭刚好射中她的肩膀。
卡塔世子目赤欲裂,紧张的将她扶起来,道:“你受伤了?怎么样?严不严重?”
拓跋淮安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拓跋云姬这是替他挡了箭了。
他的脸色略显尴尬了一瞬,从卡塔世子手里接过了拓跋云姬的一手手臂,伏在了手里,沉声道:“还好吗?”
“没——我没事!”拓跋云姬疼的满头大汗,勉强出口的话却带着颤音。
拓跋淮安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又像是无话可说的样子,只烦躁不安的往远处移开了视线。
卡塔世子急的语无伦次,扶着拓跋云姬往战马那里走,一面道:“云姬的伤势要马上叫大夫处理,我先送她回王廷!”
“去吧!”拓跋淮安挥挥手。
那一箭并没有伤到要害,但拓跋云姬毕竟只是一介女流,这伤势在她身上,也不容小看。
大夫过来给她拔了箭头,又上药包扎,再开了些药给她调理,就吩咐让她自己安静的休息。
卡塔世子虽然还不放心,但晚上也不方便留在她那里,也只能嘱咐了一些话就先行离开。
拓跋淮安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四更。
因为伤口感染,拓跋云姬稍微发了一点低热,又怕碰到后肩的伤口,就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想事情。
听到开门声,抬头看到来人是拓跋淮安和阿木尔,她就赶忙挣扎着坐起,焦虑道:“五哥你来了!”
“嗯!”拓跋淮安的脸色不好,沉声答应了一下,走过来在她的床边坐下,看了眼她的伤处,道:“怎么样?没什么大的妨碍吧?”
“只是皮外伤,大夫说休养一阵,等伤口愈合了就没事了。”拓跋云姬道,却明显是神情慌乱,根本就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只焦急的一把握住拓跋淮安的手道:“五哥,外的事情怎么样了?白虎部落的人,都按下了吗?”
“嗯!”提及此事,拓跋淮安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起来,目光阴郁的满是杀气。
其实这一次所谓的行刺事件,不过就是拓跋云姬和阿木尔合谋,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然后线索上面直指白虎部落。
当时卡塔世子刚护送着拓跋云姬离开,后面马上就有人从现场查到蛛丝马迹,一路追踪之下,凶手就是吉达的侍卫。
然后阿木尔又翻出前几天乌兰谋害拓跋云姬的事,再拖出来之前给乌兰看病,并且掩护她外出的大夫。白虎部落居心不良,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我叫人把包括卡塔和乌兰在内,所以白虎部落的族人都看押起来了,另外又派了人去捉拿白虎族长对质。”拓跋淮安道,脸上表情还是一片阴云密布,半点放晴的迹象也没有,“乌兰的嘴巴很紧,那大夫当众指认她,她也认了,自己那晚乔装出去就是为了传递消息的,不过她却一口咬定,这消息是传给她父亲的。”
“不可能!”拓跋云姬大声道:“白虎部落就算存了二心,他们自己也绝对担待不起这样大的局面来,其他部落中,一定还有他们的同谋!”
心思烦乱的想了想,拓跋云姬就越发焦急了起来,“乌兰这不过就是在拖延时间罢了,就算她和别人合谋,也一定不会这么痛快的招认出自己的父亲,这样一来,不是叫白虎部落遭殃吗?她这是缓兵之计?白虎部落的本部在草原最北边,五哥你派去的人,最起码也要三天才能抵达吧?在那之前,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再次对你不利,届时只要他们掌握了王廷,那么也就没人真的会对白虎部落不利了!”
显然拓跋淮安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只就抿着唇角不说话。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间就安静了下来,兄妹两个都是一筹莫展。
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在乌兰的身上卡断了线索,那个女人,也算是个狠角色了。
一直静默的坐了好半天,外面突然就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拍闷声,“王上,有密报,洈水城方面的西越守军有异动,可能——是准备要开战了。”
拓跋淮安的神色一凛。
阿木尔已经抢先过去开了门。
一个士兵进来送了一封密信,趁着拓跋淮安看信的时候,一边飞快的解释道:“三更过后,一直城门紧闭的洈水城突然门户大开,大军从城内出来,直接往我们草原边境压进,据闻那一队人马的规模,起码在八万以上。这样大规模的调兵,很有可能是要向咱们下战书了!”
“主帅呢?是什么人?”拓跋淮安烦躁道。
他倒是不畏惧打仗,可是现在他才舟车劳顿的赶回来,又因为白虎部落的事情心烦,提起战事,就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这——”那小兵垂下头去,汗颜道:“还是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西越朝廷方面对这个消息保护的很严,现在他们又是连夜行军,我们的探子隔着老远,也分辨不出什么来。”
提及此事,拓跋云姬就接口道:“五哥,这件事的确奇怪,之前我就几次想要叫人潜入洈水城去查探一下消息,但全部都是无功而返。”
一个主帅,哪里需要弄的这么神秘的?
拓跋淮安心里起疑,却也没有多少心思去考虑这些。
“继续盯着,去严密注意那边的动静,有情况马上过来回报!”收了信件,拓跋淮安摆摆手。
“是!”那小兵领命去了。
拓跋淮安就又对阿木尔吩咐道:“传我的命令下去,命令王军随时待命,西越这一次是有备而来,绝对是来者不善,让部族的援军也都做好相应的准备,随时后命,准备迎敌。”
“可是和白虎部落勾结的人——”阿木尔不放心道。
“如今大敌当前,除非是在他们能跟西越搭上线,有人保证给他们留活路的前提下,否则——现在都不是他们夺下王廷的时候。”拓跋淮安冷然说道,讽刺的冷笑了一声。
如果到手的王廷转身要要被西越所灭,那还抢过来做什么?
并且以他对褚琪枫父子的了解,那两父子谁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再对他们莫被人网开一面。
所以他十分笃定的知道,就算有人想要推翻他的统治,取而代之,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顶风作案了。
这个时候——
必须同仇敌忾!
阿木尔领命,转身大步流星的去了。
拓跋云姬就又问道:“听说西越从朝廷开过来的军队足有十万,再加上这边边境上的驻军本来就有四万,这个人数,整合了我们整个王廷和各个部族的兵力,双方堪堪好旗鼓相当,五哥你有多少胜算?”
人数相当,但他草原人却更骁勇善战一些。
只是——
他们这是倾注了所有全部的力量,但西越方面,一旦不敌,却是还有力量增兵的。
拓跋淮安对此时的出京并不乐观,狠狠的捶了下床板道:“本来如果能先在和北疆联合的那一场战役中取胜,那么就可以和他们连成一气,从整个北方的边界线上给西越造成压力,逐步往它国中逼近的,现在北疆被苏逸拖住了,自顾不暇,咱们这边——也只能看自己了。”
最遗憾,本来能和他们里应外合的褚琪炎又没了指望。
这一刻,拓跋淮安也终于有点后悔了自己当初野心扩张的冲动之举。
只是——
悔之晚矣。
“都已经这样了,五哥就不要想得太多了,竭尽全力就是,总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拓跋云姬安慰道。
“嗯!”拓跋淮安点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这才注意到她的脸色异常苍白,才又记起她受伤的事。
“干什么做傻事?就算做戏,也不必一定要伤了自己的。”拓跋淮安叹一口气,面色也缓和了几分。
“总要真的做出点儿牺牲,才能叫其他的族人相信的。”拓跋云姬道,跟着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语气却身未坚定道:“有五哥在,才有我的好日子过,无论为五哥做什么事,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就算要打仗了,我也永远和五哥站在一起,没有你,就没有我!”
人无论是到了哪里,都只能是适者生存。
拓跋云姬的确是除了依靠自己,再就别无选择了。
“嗯,你先休息吧!我得去外面看看,不知道西越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拓跋淮安拍了拍她的手背,转身走了出去。
“五哥!”拓跋云姬坐在床上没动,一直到他走到了门口,突然就又开口叫住了他。
“还有事?”拓跋淮安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千万小心!”拓跋云姬道。
拓跋淮安愣了一瞬,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他走之后,拓跋云姬就又无力的趴回了床上,但是在这个时候,她已经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了,想了想,就过去反锁住房门,又换了衣服从后面的窗口爬了出去。
她从侧门偷偷摸了出去,却又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拓跋淮安的人盯着山林那边的别院,而大战一触即发,她更不可能去西越军中联系褚浔阳,现在就只希望褚浔阳在得知她今日的作为之后,能心领神会她的决定了吧。
隐隐的叹了口气,想着自己离开太久可能会惹麻烦,拓跋云姬就又转身往回走。
“云姬公主!”不曾想,才刚转身,就听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她。
拓跋云姬的心跳猛地一滞,僵硬的回转身去,却见一个穿着他们族人服饰的少女款步踱来。
夜色下,她的面孔虽然看不鲜明,但只通身上下的气质就能叫她一眼辨认出来。
“你?”拓跋云姬其实是大为震惊的,四下里看了眼篝火星星点点的草原。
褚浔阳太大胆了,居然这就敢孤身闯到他们王廷周边来?
“怎么?你想问,我这样过来,就不怕被你拿住了,用作人质来逆转战局吗?”褚浔阳笑道,直接道出她心中所想。
拓跋云姬愣了一瞬,但随后却只剩下无声苦笑。
“你既然赶来,肯定就是做了完全的打算,肯定的知道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拓跋云姬道,也迎上去两步。
她也没有废话,只看着褚浔阳道:“你既然肯来这里,那么之前你许诺我的事,就还算数吧?”
“当然!”褚浔阳道:“事实上,你比我想象中的更有主见一点,我还以为你需要等明天打一场仗打完之后才能下定决心呢!”
拓跋云姬回应她的,也只有苦笑而已。
如果可以,她是真的不想去算计自己的亲哥哥,可是——
现在不仅是拓跋淮安让她心灰意冷,更有甚者,她现在已经是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根本就是无路可走了。
“我五哥的戒心一向都很重,就算我是真的有心,也怕是有心无力。”拓跋云姬道,深吸一口气,对上褚浔阳的视线,“你既然什么都知道,我也就不再虚张声势了,你要我做什么,我都顺从你的意思去做,但是成事之后,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承诺,不要对漠北的所有族人都赶尽杀绝?”
褚浔阳莞尔,看着她眼中悲戚的神情,却是不答反问,“你以为我是要叫你和拓跋淮安同归于尽吗?”
“再怎么说,我五哥也是漠北的王。”拓跋云姬道。
她要刺杀拓跋淮安,那就是天理不容,最后势必要死于愤怒的族人剑下的。
褚浔阳笑了笑,拓跋云姬这想法其实是合情合理的。
“还记得去之前跟你说的话吗?”褚浔阳道。
“什么?”拓跋云姬茫然了一瞬,脱口道。
“我之前就和你说过,我要的并不一定就是赶尽杀绝,我要是——是你整个漠北臣服,而——”褚浔阳道,话到一半,语气刻意一缓,紧跟着又加重了力道,深深的看了拓跋云姬一眼,“而我也说过,在这漠北的王廷之内,我只肯相信你,也只愿意妥协,给你一次机会!”
她要漠北臣服?她要收服漠北,让他们臣服归降?
而她说的只相信她,又只愿意给她一次机会,这又是什么意思?
拓跋云姬的脑中混沌一片,倒也不是她突然之间就迟钝至此,而是这件事,匪夷所思,就算她领会了褚浔阳这话明面上的意思,也迟迟不敢真的去往那方面想。
褚浔阳见状,也没等着他自行顿悟,只就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拓跋淮安,我会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葬身战场,作为西越此次北征的主帅,我还不屑于动用那样龌龊的手段,他的死,就只能是我的功劳,我不需要你承担任何的责任。不过我会做的,也仅限于此了,至于能不能控制住漠北王廷的局面,那就全是你个人的事了。”
拓跋云姬震了震,难以置信的后退一步。
她抬头去看褚浔阳的脸,但见那少女的眉目之间一片肃然的神色,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的。
她居然真的是这个意思?要她取拓跋淮安而代之,主宰漠北?
这样的事,千百年来,可是从来不曾发生过的。
拓跋云姬的嘴唇动了动,由于很多的话都将要脱口而出,但是这件事太过荒唐,却叫她无路如何也未能开口。
“我不会教你具体该怎么做,但是你记住,我能给你的时间有限,你能做到什么程度我不会插手,如果一定要等到用我来插手,我就只会以我自己的方式去做了。”褚浔阳也不管她,只就自顾说道。
“可是——”拓跋云姬用力的甩甩头,勉强叫自己稍稍冷静下来一点,然后再想到褚浔阳的意图,她还是觉得听了笑话一样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兀自笑了两声,她就又自顾打住,哭笑不得的看着褚浔阳道:“你应该知道,和你们朝廷的规矩一样,漠北王庭也有规矩和生存准则,那些族长也同样不会接受一个背叛漠北的人来统治王庭。何况——我只是一介女子,但凡是我要站出来,他们必定马上群起攻之!”
就算拓跋淮安会死在战场上,那么西越和他们就是势不两立了,就算她能暂时压住了局面,但要归降朝廷?
还是会被群起而攻之的!
她的顾虑,全在情理之中,褚浔阳看着她,却是全然不为所动,她看着天空中冉冉繁星,出口的话字字清晰而凛冽,“所谓规矩,都是存在于你足够能力驾驭它的前提下,是强者约束弱者的准则,他们想要反对,也要看他们有没有反对的资本。而且——我对朋友,向来都会留有足够的余地。我现在虽然没办法承诺你什么,也没有办法参与到你漠北内部的决策,但是存在于外部的先决条件,我却可以尽力帮你。”
这样的许诺,并不算是保证,甚至还有点儿威胁她的意思,但却是她如今面前仅剩的一条路了。
拓跋云姬唯有苦笑,“即使我答应了,最终——也不过听命于你的一个提线木偶吧?”
褚浔阳并不算是个好人,她会给她引路,也不过是因为从自己本身的利益出发的需要。
她要帮她拿下漠北,说白了,就为为了作为自己的战果带回西越的朝廷中去,与她的国家和亲人一起享受荣耀的。
而她,就算取代了拓跋淮安,成了漠北新的领袖又怎么样?终究只能是被她牢牢握在手中的一个傀儡罢了吧?
褚浔阳的私心,她并不否认,闻言也只是一笑置之。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装着金疮药的小瓷瓶,放到拓跋云姬的手里,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傀儡也分很多种,至少我可以保证你的自尊和骄傲,让你在万众瞩目之下活的光鲜亮丽。哪怕是死,也能得到你族人的仰望和尊敬,而不是只留下别人指指点点的议论和同情。”
拓跋云姬的眉心一跳,脸色突然一阵的苍白。
想到了某些事,她的心里突然就升起来了一种浓厚的愤怒情绪。
“好!我——答应你!”眼中有愤怒的火焰瞬间燃起,她捏了捏手掌心,再抬头看向褚浔阳的时候,眼睛里就是一片坚定的神色,语气铿锵道:“我会尽我所能,达成你的要求。”
“我拭目以待?”褚浔阳莞尔,眉毛隐约一挑。
哪怕是在这样情况下,她也依然可以这样的镇定自若,处变不惊。
似乎是被她的情绪感染到了,拓跋云姬本来极为复杂又沉重的心情,突然就在那一瞬间放轻松了几分。
“你身上有伤,先回去休息吧,明他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先养好精神。”褚浔阳道,本来转身要走,但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又回头道:“哦,对了!再有一件上,我觉得你的意见应该和我相同吧?对于背叛者——”
拓跋云姬的眼神一暗又一冷。
“是!”她点头,声音里也染了这夜色的凉,“背叛者,是没有被原谅和活命的资格的!”
“是啊!”褚浔阳赞许的略一点头,那笑容之间突然就又更愉悦了几分道:“这样一来,明天之后,漠北草原上的部落,应该就只剩下王廷本部在内的三个了吧?”
这一场战争之下,她同时也要对整个漠北王廷进行全面的勤洗。
拓跋云姬还有点不能适应这样的谈话内容,先是愣了一瞬,但是下一刻,血液里却突然有什么沸腾热烈了起来。
“是!”她点头。
褚浔阳又再微微一笑,想了想,又道:“对了,乌兰——怀孕了!”
“什么?”拓跋云姬愕然,脚下踉跄着后退一步,神色茫然。
褚浔阳看着她,又再勾唇一笑,就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等在原处接应她的青萝迎上来,看了演后面的拓跋云姬,还是不很放心道:“那云姬公主虽然还算聪颖,却并不像是有那样野心的人吧?公主主张叫她接管漠北,这样——真的妥当吗?”
褚浔阳道,却是一副大大咧咧的神气,“她不需要有野心,如果她真有野心,我也不会选择用她了,我只是看重了她的崇明。”
黎明时分,西越朝廷针对漠北的战争终于全面爆发。
五更天,拓跋淮安留下两万守军给拓跋云姬留守王廷,然后带着各部落勇士上阵迎敌。
这一仗从早上一直打到傍晚,拓跋云姬坐镇王廷,心绪不宁,一直到了日暮时分,突然听到远处雄浑而悲凉的号角声!
这是——
报丧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