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紫,主子呢?已经带人进京来救驾了吗?”浅绿问道。
来人只有映紫一个,延陵君并没有和她一起。
“嗯!”映紫也是很急的模样,直接越过了她,朝褚浔阳迎过来,一拱手道:“公主,主子他这会儿正带人赶过来,宫中形势恐怕马上就要有大的变化,主子他不放心您,所以命奴婢先来接您出宫却和他会合。”
她说着,就要伸手来扶褚浔阳的胳膊。
本来是极其流利自然的一个举动,褚浔阳看着日刚下她探来的那只手,同时心间玩味着她的话,方才前一刻从脑中一闪而逝的那个念头就又突兀的崩来出来。
虽然一样的消失很快,但是这一次——
她却是清楚的抓住了。
不对劲!
这件事,十分的不对劲!
“哦?是君玉叫你来的吗?他怎么没亲自过来接我?”褚浔阳面上言笑晏晏,并无任何的反常,脚下却是突然候车一步,然后身形突闪,侧身避开了她的手。
当时映紫出京,走的和延陵君可不是一路。
所为的救人如救火,这女人按理说也不该跟着他回来。
退一步讲,就算紧急召唤映紫回来是延陵君临时起意,所以没有提前和她打招呼,但褚浔阳现在一眼看到的最大的一个漏洞——
却是苏逸。
延陵君的为人她很了解,如果苏逸不是刚好赶到,这样的关键时刻,他会坐镇她的送亲队伍里包揽全局,而命令映紫来接她,这还解释的通。
可桥就巧在苏逸现在就和他在一起!
明知道她进宫要承担风险,这个时候,他绝对是应该把外面的事情交给苏逸指挥,自己先行一步进宫来接她的!
按理说,映紫在延陵君身边的年月也不短了,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是错就错在白天延陵君是先一步将她支开了,所以她并不知道苏逸突然到访的事,进而卖了破绽出来。
褚浔阳这一下躲得十分迅速,映紫始料未及,手下一把抓空,她也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可是如果这个时候继续对褚浔阳穷追猛打,褚浔阳一定还会避开,然后青萝和浅绿发现不对劲了,马上就会上来帮忙,那样她就彻底失去机会了。
映紫的心里很快的在盘算,一招抓空,干脆就没有回身再去试图控制褚浔阳,而是霍的一亮手指,直接往错开半个身位跟在褚浔阳后面的青萝的喉咙划去。
她木质的指甲有刻意的留长,再加上练武之人本身就力道惊人,青萝突然突袭又毫无防备,几乎就要见血封喉——
褚浔阳骤然回首,神情恼怒,却只能改变策略,冲又闪身迎上,劈出一掌,去击她的手腕。
映紫得逞的冷笑了一下,手下立刻换了个方向,封住她的掌风,同时另一只手探出,近距离的,稳稳捏住了褚浔阳的喉管。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就只在眨眼功夫。
“公主!”青萝才从惊险中回过神来,映紫已经一把扯开了褚浔阳,拔下发间一支银簪抵在了她的喉间。
“你不怕我手抖的话,就尽管过来!”映紫冷声喝道。
褚浔阳这人,虽然对外人拐杖跋扈,极不好相处,但是对她身边的人,总还算是有些情义的,尤其青萝之前为了她险些殒命,所以方才的那一瞬间,映紫是把这重关系将会带来的效果都估算在内了。
青萝本来还想上来抢人,此时不得已的,就只能咬牙顿住了步子。
褚浔阳从来都识时务,当即也是半点反抗也无,只就无关痛痒的问了句,“理由呢?你要背叛,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本宫无权过问,可是你要动我,却总要给我一个明确的理由不是?”
“知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反正也改变不了什么!”映紫道,说着就推了她一把,“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那可不行!”褚浔阳站着没动,也没回头看她,只就不痛不痒道:“本宫的面前,还没有你来随便替我决定任何事的余地,今天你既然做了,那就要么在这里当场结果了我,我随你处置,要么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话。如果你的回答能叫本宫满意,说是再要我配合你,倒也还有机会!”
映紫在她身边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对她的脾气却是很了解的,这个浔阳公主,根本就是个软硬不吃的疯子,其实说到底,她根本就不是什么无所畏惧,而是仗着靠山背景强硬,没人敢于真的将她怎样而已。
映紫虽然心里痛恨她这一点,却是真的完全无可奈何。
褚浔阳虽然没兴趣却看她脸或是品味她的心情,心思却是分外清明的,不仅莞尔笑道:“如果你觉得没有和本宫做交代的必要,那么就当是解释一下你今朝背叛君玉的理由吧!”
映紫的表情震了一震,先是沉默,后又迷茫,直至最后,转为刚烈。
“我七岁的时候就被世子爷选出来,送到他身边,我一直都竭尽所能,全心全意的服侍他,他也一直都信任我,倚重我,整整十五年,我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一件事情上面的失误而受到他的责难,直到——”她说,脸上表情,凄惶之中又透着无法掩藏的痛苦,甚至于她握着发簪的手都在隐隐发抖。
因为沉浸到了某些久远的记忆里,她的神色就显得十分迷茫,最后就咬牙切齿道:“你的出现,将所有安稳的一切都打破了,不过一面之缘而已,他却毫不犹豫的为了你远走到了西越,为了能够有机会接近你,不惜纡尊降贵的操建业,陪你往来生死之间,备受阴谋倾轧。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要他那样的人,那样一再的委屈自己?”
“映紫,你疯了?”浅绿目瞪口呆的听着她说,这个时候才骤然回过神来,快跑两步追上来,大声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不管主子做什么,那都是他自己的决定,哪有我们做奴婢的来置喙的余地?”
“就算是他自己的决定,那也是被这个女人影响的!”映紫大声的吼道,根本就什么也听不进去,她说着,突然就满脸凄凉的苦笑了一声,痛苦道:“浅绿你别告诉我你都看不见,别的姑且不论,这一次的事情都这么明显的摆在这里,世子爷遇刺遇险,这样九死一生的紧急关头,都是为了这个女人,他既然对世子爷的生死完全的视而不见?人都说红颜祸水,果然是不假的。遇到这个女人之后,主子他做错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哪怕要被他亲手手刃也好,今天我都要纠正他,不能让他一错再错了!”
她说的狠厉且激昂。
浅绿看在眼睛里,却是急得跳脚,满头大汗道:“不管怎么样,你都先放开公主,若是让主子知道了,一定不会轻饶你的!”
“浅绿你别过来!”映紫拽住褚浔阳,警觉的后撤一步,戒备道:“纵使他永不原谅,今天——我也一定要替她锄了这个祸害!”
延陵君的四个婢女里面,除了初出茅庐的深蓝,剩下的三个人,就属映紫最为年长,在他身边呆着的时间最长,内外功夫也最为精湛。
何况她现在挟持了褚浔阳在手,浅绿根本就是束手无措的。
“你不用在这里虚张声势,把自己说的多么大义凛然!”青萝从旁听了半天,终于怒了,翻脸讽刺的冷声道:“说什么是为世子爷鸣不平?又装什么忠仆的嘴脸,你要真是挂心世子爷的安危,之前驸马明明是提前派你前去营救了,你不遵照他的意思去做,反而放任不管,又中途折返,处心积虑的跑回来暗算我们公主?一个伪装纯良的无耻贱人罢了,你现在还要在这里大义凛然的摆谱儿给谁看?”
一直到眼下的这一刻之前,浅绿都还相信她是为了荣显扬的事情一时给冲昏了头脑。
“映紫——”浅绿惊愕不已,不可思议的尖叫出声。
是了,延陵君自己要留在京城掌控这边的局面,分身乏术,但就算他对荣显扬再怎么样的有信心,知道对方遇险,也是一定会叫人过去接应帮忙的。
浅绿前面是没有多想,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映紫的出现,实在是太突兀了。
“难道你真的是——”毕竟是相处多年的好姐妹,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神情纠结的不想质问出口。
青萝眼见着褚浔阳被劫,正是满心怒火沸腾的时候,可没有那么多的顾虑,直接又往前走走了一步,道:“还要说什么你是要帮助驸马爷迷途知返的吗?我看你根本就是私心作祟,早就记恨上了我们公主,伺机报复的吧?”
“这不可能!”浅绿还是不远相信,立刻大声反驳,“映紫为什么要记恨公主?她没理由的!”
她说着,便就期期艾艾的看向了映紫,只希望映紫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来挽回她的信心。
映紫的眼中却明显闪过一丝心虚慌乱的情绪,咬了下嘴唇,表情歌冷厉的盯着青萝。
青萝就又说道:“前面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追随驸马十五年,从没被他处罚则难过,可偏偏认识了公主没多久,他就因为你擅做主张误导公主的事情将你赶走了好几个月。你是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存了挟私报复的心思,并且机缘巧合,果断的另寻明主,再行效忠了吧!”
映紫眼中神情晦暗,用一种慌乱无措的目光四下乱扫,意图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这个时候,浅绿已经震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褚浔阳是一直到了这个时候才声音清冷的开口道:“安王许诺你怎样的好处?是答应你,在你助他成事之后,就杀了本宫给你腾地方吗?”
腾地方?
这三个字的意义已经非同小可。
浅绿只觉得脑中混乱之余,整个精神和意志都要跟着瓦解崩溃一样,失声呼喊道:“映紫——”
原来映紫对主子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吗?
这也就怪不得,她会完全不顾定国公主怀有身孕这样的事实,还要不计后果的对她出手了。
映紫的这份心思,本来就极为隐秘,因为知道她和延陵君的身份不配,就是她自己——
这一生,也从没有想过要说出来。
这一刻,如是整张脸皮连带着遮羞布都一并被人扯了下来,映紫脸上表情窘迫变化的难以自容,咬着牙,半天的不置一词。
浅绿在旁等的心急如焚,忍无可忍的劝道:“映紫,不管你之前是怎么想的,现在都还来得及,主子的心思,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你要真的伤了公主,那才是永远的都不能回头了。你快适可而止吧,我跟你一起去向主子求情,求她网开一面!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都忘了吗?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映紫听了她的话,却是置若罔闻,只讽刺的反问来一句,“你以为我还有办法回头了吗?”
浅绿一怔——
以延陵君的脾气,映紫如果是做了别的事都还好,可是她竟然敢动褚浔阳,且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只凭这一点,他就一定不会原谅。
褚浔阳听着她百感交集的一句话,就又轻声的笑了笑,“你是私心既然这样重,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打着和本宫同归于尽的主意?你敢说你没有想过要回头?”
这一句话,正中映紫的心坎上。
映紫的脸色浮现出恐慌的情绪,惊慌不已的垂眸看向她。
褚浔阳的视线却落在远处,宁肯去看御花园里开败了的花朵也懒得去瞧这女人的脸,只道:“杀了本宫,再把今天亲眼见到你背叛的青萝和浅绿一起灭口,那么你做的事情,就不会有人知道了,回头到了君玉的面前,你还是可以维持你为人奴仆的忠诚嘴脸,把这件事天衣无缝的掩饰掉,这个如意算盘,打的还算精妙!”
这样的出境之下,她还能品头论足,滔滔不绝。
映紫的心思被当场拆穿,表情就又瞬间一冷。
“映紫,难道你真的——”映紫是做了叛徒,浅绿却没想到她会这么狠,居然会打着将她们所有人都灭口的心思,但是褚浔阳的话太过犀利,又让她下意识的信了。
“全都不要废话了,她的人现在就在我手里,你们不想逼迫我现在就下杀手的话——”她说着,刻意一顿,然后冲浅绿使了个眼色,“你先把她绑起来,然后我这里有一粒药丸,你吞下去!”
她抬眸看了青萝一眼。
紧跟着,褚浔阳却是突然神情一愣,沉声道:“你们两个还不走?在这里愣着做什么?”
浅绿始料未及。
青萝却是立刻心领神会,一把拽了她就要转身。
映紫大为意外,惊愕的怒斥道:“谁也不准擅自离开,你们难道不管这女人的死活了吗?”
浅绿打从心底里是害怕的,迟疑着回头看过来。
青萝却是强忍着,没叫自己回头。
然后褚浔阳的声音就再度响起道:“反正在你的计划里,最后是要死我们三个的,现在难道不是逃得一个就算一个吗?”
她的这副神情语气,看着视死如归,说到底,还是自恃身份的相信映紫不会真的动她。
映紫最恨的就是她这样呼风唤雨高高在上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是要控制不住的就下手了。
“走!”青萝一狠心,拉着浅绿就头也不回的夺路而逃。
映紫眼睁睁的看着,虽然心急如焚,却完全的分身乏术,就这么看着两人逃之夭夭——
这样的奴才,真是前所未见!
其实不是她的计划不周到,而是完全没有想到褚浔阳和青萝这主仆两个会是两个本末倒置的奇葩!
“走吧!再不去找你的新主子求援,要追上她们灭口可都来不及来!”褚浔阳侧目看一眼她攥着簪子的苍白指关节,嘲讽一笑。
“你——真的不怕我会当场杀了你吗?”映紫问道,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褚浔阳却是但笑不语,并不回答。
其实方才的那一瞬,她是铤而走险的堵了一把,因为映紫这种因情生恨又扭曲变态了的女人,是很有可能会被激怒,然后直接就不计后果的鱼死网破的。
若在往常,褚浔阳是不惧于这种危险又刺激的赌局的,可是这一刻——
在平静的外表之下,她的心里却矛盾痛苦的利害。
因为——
这一次,她同时摆在赌桌上的筹码,还有自己腹中那个未曾成型的胎儿,忍不住的扪心自问,她这样的人,真的有资格为人母亲吗?
“走吧!”映紫的确是惦记着要赶紧找人去灭口青萝和浅绿,完全没心思再磨叽下去,推攮着她往前走去。
彼时那座废弃的庭院里,风邑和崇明帝等人的对峙已经逐渐接近尾声,在双方较劲了足有大半个时辰之后,北方的天空中终于炸开一团蓝色的烟雾。
风邑循声望去,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还是晚了!”阁楼下面,风连晟不无遗憾的叹了口气,但是他面上表情控制的极好,只沉稳又冷静的上前一步道:“十二皇叔,你在等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现在——咱们是不是可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你后面的打算了!”
“你不就是想要知道本王会用什么办法从这里脱身吗?”风邑道,干脆就没有拐弯抹角。
“我只是觉得,用华城的人头来抵偿你十二皇叔的这条性命,你实在是亏得很!”风连晟道,视线就势移到一边,太后的身上。
他实在是不确定,风邑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打算过全身而退。
风邑显然很懂他的心思,便就微微一笑道:“你急什么?你现在无非就是担心太后娘娘会不会被本王拉来垫背的,那句俗话怎么说的来着?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你父皇肯点头给本王让路,没准咱们之间,都还有的商量不是吗?”
这样说的,就好像他大张旗鼓做了这件事,就只是冲着华城来的一样。
“你不要再试图混淆视听了,你打的什么主意,朕很清楚,你之前所谓意图操纵你人生的那些人中,也包括朕吧?你无非就是想要报复,只要你能守信,保证母后的平安,朕就是把这条命送给你又能如何?”崇明帝冷冷说道,神情冷肃。
逼死了他,风邑虽然可以泄愤,但是这一辈子都注定了在南华的过境之内再无立足之地。
“父皇,您在说什么啊?”风梁惊慌失措的嚷了一声。
那阁楼之上,风邑就心满意足的笑了,“你能这么说,固然是最好的了,不过也不着急,今天这里的这场戏唱的这么精彩,只有咱们两个,是不是就太可惜了?”
他这话,别人不懂,崇明帝却是清楚明白的,当即就是冷笑了一声道:“你不是已经派人却刺杀荣显扬了吗?难道你对自己也这么样的没信心?更何况,他是什么心性儿你又不是不知道,难不成你还想用母后却威胁他也自刎于前吗?”
臣子为救太后而死,这是天经地义的。
可是——
“我要逼他就范,就自然有足够分量的筹码,这个不用你来操心!”风邑道,却是卖了个关子,就在这时,他身后的阁楼里,突然出来一阵骚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