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公?”延陵君看到对面过来的那辆破旧的马车,不禁大为意外,唤了一声,就赶紧翻下马背,迎了过去。
“主子!”负责驾车的深蓝张开手臂很大力气的挥了挥,随后也停车,跳下了车辕。
“车上的人是师公?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延陵君问道。
以前为了掩饰和风清茉之间的关系,除了风清茉生产的那一次,延陵老头儿一直都避讳,绝对不会登门的。
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赶到,绝非偶然。
延陵君的话音未落,延陵老头儿已经黑着脸掀开帘子跳下车道:“做什么问东问西的?我要到哪里,什么时候需要你批准了?不过你也别怕,我不是来蹭吃蹭喝的,荣显扬那老小子呢?我找他!”
延陵君听到这里就瞬间了然——
他和褚浔阳之前的猜测没有错,荣显扬和延陵老头儿之间的确是暗中有所往来的。
“父亲他——现在的情况,不太好!”延陵君迟疑了一下,如实说道。
延陵老头儿的眉毛痉挛似的动了动,再看一眼他身后的车队,见褚浔阳和他都骑着马,立刻就心里有数,二话不说的直接奔过去,跳上了那辆马车。
延陵君没有拦他——
荣显扬的伤势不容乐观,延陵老头儿这个时候赶过来,对他来说自是求之不得的。
“走吧!”神色凝重的略微吐出一口气,延陵君就又一挥手。
车队继续前行,才到了镇国公府的大门口,却见荣钦急匆匆的从府内迎出来,脸上神情是显而易见的焦灼。
彼时延陵君已经先行跳下马背,正转身扶褚浔阳下马。
褚浔阳的身孕还在前三个月,最不稳定的时候,延陵君略有担忧的看了两眼她的腹部,开口的语气就带了明显的愧疚,“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
“我没事!”褚浔阳摇头,给她一个笑容。
这个时候,荣钦见到延陵君二人回来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脸上明显带了几分如释重负的欣喜,赶紧快步走下台阶道:“大哥,公主,你们都还好吧?”
荣钦的心里虽然一直膈应延陵君在前面挡路,但是说到底,这么久以来手上还没沾血。
“嗯!”延陵君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模棱两可的应了声就转身往马车那边要去帮忙接应荣显扬。
荣钦的心里忐忑,也无心观察他表情间的异样,一边跟过去,一边道:“听说昨晚宫里出事了,祖母和定国公主一起进的宫,到这会儿也没回来,本来宫里传了口谕出来,说今日罢朝,不叫任何人入宫了。祖父和我父亲等了半天,一直不得你们的消息,就在一个时辰事前,赶着进宫去看状况了!”
宫里太后被劫持,又有安王谋逆,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崇明帝已经命人封锁消息了,如果不是因为事发的当时褚浔阳和宣城公主都刚好人在宫中,荣家的人也不会这么敏感。
荣钦此时还有些乱了方寸,一边说着,目光一边焦灼不安的四下乱飘。
“已经没事了!不过太后薨了,宫里应该马上就要治丧,你先把话传下去,让府里的人都心里有数,太后治丧期间,不要犯了忌讳!”延陵君随口吩咐了一声。
“什么?太后薨了?”荣钦几乎是事态的低呼了一声,瞬间就变了脸色。
延陵君却没工夫管他,一撩袍角,跳上马车,在延陵老头儿的帮助下将体力不支的荣显扬抱下来。
荣钦整个人都被太后暴毙的消息冲击,正愣在那里,还想要和延陵君追问细节的时候,就见荣显扬浑身是血的被他抱着下了马车,更是大惊失色,白着脸道:“这——这——大伯这又是怎么了?”
这么多年以来,荣显扬在这座荣家大宅里给人的印象几乎就是一个不败的铁人。
荣钦见他这个模样,就觉得像是做梦一样,脑子里浑浑噩噩的。
延陵君也没心思和他解释什么,抱着荣显扬就大步流星的先进了门,一边对桔红道:“你赶紧先去父亲房里准备一下!”
延陵老头儿也不含糊,颠颠儿的跟在后面也进了门。
褚浔阳这次上前一步,对荣钦道:“父亲受伤的事,麻烦你跟府里的管事都嘱咐一遍,让他们管好下头人的嘴巴,暂时——最好是不要胡乱揣测或是乱说话!”
荣钦这会儿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到底是谁伤了荣显扬,闻言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只下意识的答应着,“哦!好!”
然后就一撩袍角,也急吼吼的进了府门。
深蓝从油篷马车里把延陵老头儿的一个旧木箱抱出来,正要小跑着去追延陵君他们,褚浔阳却是突然眼疾手快的将她手里的箱子接过去,递给了浅绿道:“你跑的快,赶紧给送进去吧!”
“是,公主!”浅绿抱了箱子,赶紧追进门去。
深蓝踮着脚往那门里看了两眼,就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回头来看褚浔阳,盯着她的腹部,隔空戳了戳道:“公主,听说我们马上就要有小主子了,是什么时候啊?”
她这到底也还是个孩子心性,褚浔阳被她一逗,就忍俊不禁的笑了下,却是不答反问,“鬼丫头,你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主子总是被鬼先生骂,说他没良心,不过前几天,好像是世子爷叫人送信过去报喜的!”深蓝并没有多想,只如实回道。
褚浔阳的眸光闪了闪——
延陵老头儿会突然跑过来,应该就是因为收到荣显扬送过去的信的缘故,但是荣显扬在信上应该不止只提了她身怀有孕这一件事,而且延陵老头儿也没必要会因为她怀孕就特意马不停蹄的赶过来。
所以——
荣显扬在信上一定还跟他交代了别的事,这才让他火急火燎,招呼也不打的赶过来了。
“走吧,咱们也先进去!”飞快的收拾了散乱的思绪,褚浔阳就递给深蓝一个笑容。
一行人进府之后,直接就去了荣显扬的住处,彼时那院子内外的闲杂人等都已经被打发了,屋子里除了重伤被安置靠在床柱上的荣显扬,在就是延陵老头儿和延陵君祖孙两个在围着他忙活准备针线和药物。
桔红和浅绿束手束脚的站在旁边,却帮不上忙。
“你们两个先下去吧,烧些开水,晾温了备用,深蓝你过去帮忙!”褚浔阳冷静的吩咐。
“是!公主!”桔红和浅绿都不是见不得血腥的弱女子,可是事情发生在荣显扬的身上,多少是有点儿关心则乱,此时便如蒙大赦一般,赶紧就匆忙的去了。
荣显扬心脉附近的血管受损,虽然延陵君用金针刺穴暂时帮他止了血,但也要尽快将破损的血管缝合,因为如果用金针封穴太久,血液一直被限制流通,也逐渐会要了荣显扬的命。
而缝合血管这种事——
根本就是闻所未闻的,就是延陵老头儿也是头次遇到这样的事情。
几个人,全都闷声不响的埋头准备,虽然没有交流,但是大抵各自都能领会到彼此心中紧迫又压抑的感觉。
褚浔阳自知帮不上忙,也就不进去添乱,只靠在门边静静的看着,目光时而探寻的跟着延陵老头儿打转儿,又时而若有所思的落在荣显扬的脸上。
屋子里,荣显扬也延陵君忙了一阵,深蓝去取了盆温水,用延陵老头儿秘制的一种药粉撒进去,调配了水要给二人净手,“先生,都准备好了!”
“君玉,老头子我的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一会儿——”延陵老头儿道。
“嗯!”延陵君沉声应了,“师公在旁边盯着我点儿就好!”
荣显扬是他的父亲,他虽是医者,但是事关生死,放在别人身上的时候谁都可以表现的冷静,可一旦和自己息息相关——
只是延陵老头儿毕竟已有百岁高龄,这件事还要交给他来操作,很有些强人所难。
“唉——”延陵老头儿拍了拍他的肩膀,本来像是想要说两句安慰的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没有说,只犹豫了一下,然后正色对荣显扬道:“凡事都要做好了打算,你有话,就先交代给君玉了吧!”
荣显扬本来正在闭目养神,他其实似乎并不想对延陵君说什么,被延陵老头儿赶鸭子上架,不得已,才睁开了眼。
父子两个,四目相对。
延陵君看着他,他和自己的父亲,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聚少离多,几乎从不会把自己的心事说给对方听,可是这一次——
极有可能是最后的一次,他有机会能和自己的父亲这样面对面的说话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先给父亲治伤,有什么话,都等父亲好转了再说吧!”延陵君道,强迫自己将视线从荣显扬脸上移开。
“君玉!”不想,荣显扬却意外开口叫住了他。
延陵君回头看他。
他就苦笑了一下道:“你从小到大,都没什么事是需要我替你拿主意的,我其实也没什么好嘱咐你的,不过这一次的事——你不要有负担,是我和风邑之间的私事,成败本来就各自掺半,不需要你再耿耿于怀了!”
言下之意,就是就算他会有个万一,也不需要延陵君去替他寻仇。
延陵君听着他过于沙哑虚弱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差一点就脱口问道“就是为了封他的口,保证那么秘密吗?”可是眼下的荣显扬却不适合来应付他这样刨根问底的追究了。
勉强将已经冲到嗓子眼的话咽下去,延陵君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嗯!”
“那我先去外面等着了!”褚浔阳也唯恐自己再在这屋子里多站一会儿就会忍不住的道出那些话,于是就当机立断的先去了外面的屋子里等候。
彼时已经是入夜时分,青萝几个在屋子里点了许多的蜡烛,又去褚浔阳的屋子和库房里把所有的镜子找来借光。
褚浔阳在外间的圆桌旁边枯坐,青萝几次想要劝她进食或是回去等消息,但是料定了在这个时候她没有心情,最后都只能绝口不提。
这一夜的时间似乎是过的分外缓慢,中间宣城公主和荣澄昱父子从宫里出来,听荣钦说了这边的事都匆匆赶来看情况,褚浔阳没耐性和他们周旋,就很干脆的都将人挡了回去。
延陵君和延陵老头儿相继从那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破晓时分,两个人已经在屋子里净了手,身上却都被熏出了明显的血腥味,更是把眼睛熬得通红。
褚浔阳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赶紧起身迎过去,探头往延陵君身后的屋子里看,“怎么样?还顺利吗?”
“嗯!”延陵君的态度模棱两可,“该做的都做了,父亲这会儿还在昏睡,要等午后他顺利转醒之后再看!”
至少,荣显扬还活着,就目前来讲,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褚浔阳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空口说白话的昧着良心安慰他什么,就只用力的握了握他的手指。
“我没事!别担心!”延陵君回她一个勉强的笑容。
这一刻,这屋子里的气氛依旧冷肃异常。
几个人都不放心离开,桔红就带人做了些饭菜送过来,几人将就着吃了几口,然后就还是一起聚在这个屋子里等着。
荣显扬转醒,并不是在延陵君估测的午后,而是一直到了黄昏时分才缓缓的睁开眼。
他的样子,看上去比头一天更不如,放佛随时再一次闭眼之后就有可能醒不过来了。
“父亲,你身上的药效还没完全过去,有忌讳,暂时还不能进食,你先忍忍!”延陵君道,过去用调羹喂了他半杯温水。
荣显扬也没问自己的情况到底如何了,只动作幅度很轻的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除了伤口,现在还有别的地方不适吗?”延陵老头儿问道。
“都没什么妨碍,有劳先生了。”荣显扬道,面色略带了几分感激。
因为他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好,重新安置他躺下,几个人也就先退了出去。
后面接下来的几天,延陵君和延陵老头儿都寸步不离的守在荣显扬的院子里,褚浔阳自己现在也要顾及身体,便没有陪着,也是每日几趟的过去看望。
宫里太后大丧,整个京城所有的达官贵人都忙着进宫哭灵,荣澄昱和宣城公主等人连着三天都要进宫,也早晚派人来问候。
荣显扬这一次是真的伤得很重,伤势恢复的也初期的缓慢,伤口缝合之后一直又过了六天还不能下地,只堪堪能够支撑着自己坐起来进食。
第七日,太后发丧。
褚浔阳和延陵君朝阳缺席,关起门来,就只当是不知道有这回事,而宫里崇明帝那边,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也没追究,其间反而还由风连晟代表,过来探望过荣显扬一次,赐下了不少的药材补品。
这天宫里的丧钟从五更时分就开始敲个不停,褚浔阳被吵的睡不着,就早早的过去探荣显扬的病。
彼时延陵君和延陵老头儿正在里面给荣显扬换药包扎。
褚浔阳不好进去,就在外间坐着等候,一直到深蓝把换下来的绷带衣物捧着出来,她方才起身进了里面。
“我刚看深蓝拿走的绷带上都还有血迹,怎么父亲的伤口还没有完全长好吗?”褚浔阳问道。
延陵老头儿一向看她不顺眼,到这会儿都没什么改变,没好气的瞪她一眼道:“你也不看他几十岁的人了,还当是跟你们这些娃娃一样的可以随便折腾?”
这老头儿的嘴巴从来都利害,褚浔阳也不以为意,眼睛眨了眨,作势要去帮他收拾桌子上堆着的瓶瓶罐罐,一面漫不经心的说道:“所以师公你在收到父亲去的信之后就不放心的连忙赶来了?”
延陵老头儿眼睛一瞪,越发觉得这个丫头不可爱。
褚浔阳才不管他喜不喜欢,仍是半调侃着说道:“其实师公您对父亲的事还是蛮上心的,这一切,真该感谢母亲!”
以荣显扬的性格,就算是给延陵老头儿去信,也断不可能请他前来救援,八成——
是他自知此次历经会有风险,所以提前和延陵君老头儿打招呼,交代遗言了,所以才把这老头儿逼得跑了来。
延陵老头儿是脾气暴,又有时候孩子气,但心里却比常人还要亮堂,立刻就察觉了她的话中有话,只是想了半天也没想好该是怎样搪塞,不免就气红了脸,胡子一鼓一鼓的瞪着褚浔阳。
很多的事,延陵君虽然也都心里有数,只是他身为人子,就只能忍耐,不能随便开口。
现在褚浔阳代他把想问的说了,他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哼!”延陵老头儿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延陵君出来打圆场,干脆一甩袖,转身就走。
“师公!父亲现如今的身体状况你比我要清楚的多,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您觉得还要瞒着母亲,这样——”褚浔阳也不拦他,只就语气不轻不重的开口,说着一顿,随后才是口吻一重,继续道:“真的好吗?”
她问的突兀,并且直白的叫人难以想象。
延陵君正在给荣显扬查看伤口的动作并么有受到影响,还在有条不紊的动作。
荣显扬的心里本来是咯噔一下,但是再见儿子这般泰然处之的神情,心里也就有数——
和风邑一样,他也已经猜中了那部分真相。
荣显扬的性子沉稳,延陵老头儿却没有那样的好脾气,当即就跳了脚,气急败坏的叫嚷道:“你这丫头是在胡说八道什么?我看真正有病要治的不是荣家老小子,而是你——你是高热烧糊涂了不成?”
他说着就要来探褚浔阳的额头。
褚浔阳微微一笑,躲开他的手,干脆就直接回头看向了靠在床柱上的荣显扬,换了副恳切的神情道:“父亲,事到如今,您也再没有继续瞒着我们的必要了吧?母亲她还活着?当初你假借她难产遇险的契机,瞒天过海的送走了她?所以您摆在那间屋子里的牌位才会总是用布裹住,因为——其实那根本就是一个空牌位吧?”
当日延陵君带她去那屋子里拜祭阳羡公主,那匆匆一瞥,褚浔阳虽然当时心里就起了困惑,但是随后想想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再加上看的也并不是太真切,所以后面一忙别的事,也就淡忘没提了。但是那天东窗事发,风邑的筹码刚一抛出来,她几乎马上就又想起了那件事,因为——
出了风清茉,当下已经没有任何的事情能够威胁的了荣显扬了。
荣显扬是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能叫他妥协并让步的,必定是他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重的东西——
延陵君是西越驸马,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基本都不会被连坐,所以能得荣显扬这般看重并维护的——
那就只能是风清茉的性命了。
“因为母亲尚在人间,所以您为了掩人耳目,才单独在那间暗房里供奉了一个空牌位,而没有将她的牌位送到荣氏祠堂。”褚浔阳干脆就说的更直白一些。
荣显扬对风清茉,的确是爱的小心翼翼,更是呵护备至,其实如果只为了完美的掩藏这个真相,他是应该用一个真的牌位供奉的,可是为活人供奉牌位,被视为大大的不吉利,有诅咒之嫌。
他大概是连这样一点点莫须有的伤害也不想让对方受,所以才不得已的留下了这个破绽,以至于有朝一日——
成了被敌人掌握在手的把柄。
“映紫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安王才顺藤摸瓜,揣测到了事情的真相,您也这才不得不向他妥协的,是不是?”撕破这一重真相,对荣显扬会有多大的打击,褚浔阳心里十分的明白,但同时,其实她自己的心里也不好受。
因为这件事一旦被抖出来,延陵君所要受到的冲击绝对不会比荣显扬小,尽管他自己的心里已经对一切的真相都洞若观火,但是知道归知道,这和当面对质的说出来,还是有两重效果的。
“你这丫头到底有完没完,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延陵老头儿眼珠子转了转,忍无可忍冲上来,指着褚浔阳的鼻子就要骂人。
“鬼先生!”不想荣显扬却阻止了他。
他靠在那里,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才苦涩又无奈的开口道:“算了!既然他们都已经猜到了实情,也就没有必要再隐瞒了,迟早——也是要叫他们知道真相的。”
延陵君给那条绷带最后正在打结的手,突然不可遏止的抖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一寸一寸的缓缓抬头,对上荣显扬的视线,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道:“母亲她——在哪里?”
面容虽然平静,心里却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荣显扬几乎是无法正视儿子的目光,他有些狼狈的闭了眼,把脸别过一边去,苦涩至极的快速说道:“我不知道!”
仿佛是怕语气稍微慢下来,就要控制不知自己胸中涌动的情绪。
延陵君压在被子上面的手指无声的攥成拳头捏紧,依旧试图让自己的情绪保持稳定,“怎么会?既然她还活着,怎么可能这二十多年都不和你联系?而且——父亲你曾不止一次瞒着我自己去过烈焰谷吧?你难道不是去见她的?”
他想不通,也无法理解。
就算有千般的不得已,也就算此事一经曝光,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延陵君也着实想不通,为什么风清茉明明尚在人间,她居然真的能够对自己的儿子一眼也不见。
这天底下,真的会有这样自私又冷血的母亲吗?
从她能为风邑做的事情上来看,他又直觉的以为她不该是那样的人的。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
他的声音压抑,即使再如何的克制,也能听出由心而发的嘲讽。
荣显扬的心中顾虑很深,本来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却突然被他这样的语气戳的心口一疼,因为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试图隐瞒了,这么多年里,他已经亏欠了唯一的儿子太多,就算延陵君对他冷漠,他也无话可说,可是——
他绝不能让儿子的心里对妻子生出怨恨来。
所以即便是那些往事再沉重,那些回忆再苦痛,他——
也不能够在试图隐瞒了。
“君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不是你母亲的错,也不是她狠心的抛弃,躲着不肯见你,要怪你就怪我吧,因为——”荣显扬猛地睁开眼,几乎是有些惊慌失措的,一把牢牢握住了儿子的手,眼中涌动着的满满的都是痛苦之色,“我是阻断了你们母子相聚的路,是我不准你见到她的!”
他说的是“不准你见到她”而不是“不让她见你”,这两种表述,能表述出来的意思大致相同,但是稍微敏感点儿的人还是能马上听出其中细微的差别的。
“不准我见到她?”延陵君的心里起了很大的疑惑,迷茫道:“父亲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不准我见到她?还有你说你不知道她人在哪里?”
难不成还是阳羡公主抛夫弃子,自己主动远走的吗?
褚浔阳的脑中掠过这个念头,下一刻也就马上自行否定掉。
“当初阿茉生产的时候,的确是九死一生,她自己一意孤行,不让鬼先生插手帮她,最后——是我自作主张,趁她力竭昏迷的时候将她交付给鬼先生带走了!”荣显扬说道,但是字字句句里面蕴藏的都是无声的痛。
他没有因为最终保住了妻子一命而有太多的喜悦,因为他留住了她的命,却也亲手葬送了自己身边和她有关的一切。
“她不能再回来了,我不能再让她回来了,这个漩涡,她好不容易有机会脱身,我不允许她再重新跳进来!”荣显扬闭上了眼睛,他的原意是试图掩饰自己完全失控的狼狈,可是眼角瞬时滚下来的两行热泪还是将他所有不堪的一面都展露无疑。
“所以——母亲她现在人是真的不在烈焰谷?”延陵君问道。
荣显扬已经无法再开口。
褚浔阳知道这样的逼问很残忍,但是风邑的出走,已经让他们都再度陷入危机,只有先把一切的真相都掌握了,他们才能机变的应付随后可能会发生的变故。
把荣显扬透露的信息飞快的整合了一遍,褚浔阳的脑子里就有突兀的一个想法蹦出来,她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神色狐疑的打量起延陵老头儿来,“是——师公你对母亲做了些什么吗?”
唯有这一种可能方能解释风清茉在荣显扬父子的生命中缺失的这二十年。
延陵老头儿和荣显扬心态不同,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悲恸,早就眼眶通红,气呼呼的大声道:“你们不用逼他了,就算再逼他也没用,小茉莉花走了,你们谁也找不回她来了,就算你们有本事硬拉了她回来,她也不会认你这个儿子,还有你这个臭丫头!”
延陵老头儿是越发觉得褚浔阳这个丫头刁钻,不对他的胃口,于是就口无遮拦,破罐破摔的干脆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脖子一梗,指着荣显扬道:“我用金针秘术封了她早二十年的记忆,又将她远远的赶出烈焰谷去了!都是我做的,主意就是他出的,要打要杀,看你们怎么办吧!”
他说着,就又使起了性子,突然就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哽咽起来,抽抽搭搭的扯了桌布去擦,“你们一群没良心的兔崽子,我说话,你们全都当放屁,却人人出了事都要我来擦屁股。小茉莉花那丫头就拧,当初我不让她嫁这姓荣的小子,她就嘻嘻哈哈的给我打马虎眼,姓荣的小子也不是个东西,我说让他一家三口干脆脚底抹油,他非要由着小茉莉花去管那姓风的小子。君玉你个没良心的混球儿,娶了媳妇就回来一起欺负我——”
延陵老头儿越哭越伤心,完全一副小媳妇的模样,含嗔带怒的瞪着褚浔阳,“最坏的都是这个臭丫头,你们一家子缺心眼儿,你们一家子不是东西,你们——你们一家子一起逼死我算了!”
言罢就伤心欲绝的伏在桌面上嚎啕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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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公是个大萌物,这么悲情的时刻,被他一把大鼻涕把伦家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气氛给甩没了呜~
ps:小茉莉花,我真不是故意的,如果你现在正蹲那个街边行乞望天的话,你千万别打我→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