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余闲辗转反侧、彻夜难眠,陷入了对这世界的深深思索。
我一个冰清玉洁、纯真无邪的孩子,是谁向我伸出了魔爪?
新娘是谁?
新娘在哪?
新娘漂不漂亮?
带着这三个疑问,来到了第二天。
一早,宫里就来了位公公,宣读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威远侯嫡子余闲,少年英勇、文武双全……”
忽略掉那些废话,余闲和一家人从圣旨中重点提取了三大内容:
第一,任命余闲为皇太孙伴读。
第二,把之前罚没的公田赏赐回去。
第三,给余闲和牧歌赐婚……
威远侯府上下的心路历程大体是这样的:???!!!……
“小侯爷,领旨吧。”太监面露雏菊般的和蔼微笑。
余闲在迷迷糊糊中接下了圣旨,唯一的清明,就是明白了昨天莫名其妙的粉色福缘是怎么来的。
敢情昨天皇帝敲定了主意后,自己的终身大事就给板上钉钉了,果真是金口玉言驷马难追。
但这到底是玩的哪一出戏啊?
同样的疑问,同样盘旋在威远侯府每个人的脑袋里。
但眼下没人敢于置喙询问,今天皇帝就是赏赐一坨屎,他们都得受着。
“无缺,一点规矩都没有!”威远侯提醒儿子忘了谢主隆恩。
太监笑道:“小侯爷想必是被这三喜临门给冲昏了头脑,小侯爷,恭喜了。”
“同喜同喜,谢谢公公。”
威远侯想请太监进去喝茶,却被太监婉拒了,秦氏便拿了半块金饼子塞了过去。
等太监心满意足的走了后,大家脸上的笑容迅速敛去。
秦氏急切道:“老爷……”
威远侯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都进来说话,把门带上。”老太君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往前厅走去。
余闲正想跟进去,威远侯忽然道:“你今天就不用待家里了,出去走走。”
“不用禁足了?”余闲猜测老爹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太多,毕竟自己还是个孩子。
“今日开始不必了,只要别惹是生非就行。”威远侯挥挥手,一副累觉不爱的模样。
等大家散去,余闲独自在风中凌乱。
默思了一会,他招来林三:“备马,出门。”
“公子,我们去哪?”
“去……会亲友吧。”
余闲沉吟道:“对,去学堂。”
林三:???!!!
……
【九月初六
宜:会亲友,理发,祭祀,入殓,移柩
忌:安葬,作灶,伐木,开渠,纳财】
综合现状,特别是财政状况,余闲选择了祭祀和会亲友两个选项。
晚上回来再拜祖先吧,现在先去会会亲友。
离开伏虎大街,又来到神鹿大街。
街上有些萧瑟,行人少了许多,倒是不时有官兵出没。
路上,余闲还看到了一个戴着镣铐的官员钻进轿子里,在全家的啼哭送行下,往皇城方向而去。
这是神马操作?
戴镣铐去上班?
自己的事都理不清,余闲懒得操闲心,骑马来到了一个府邸。
这是国子监祭酒杜隆的宅子,也是余闲往常上学的地方。
一般勋贵子弟的教育都是请家教,不过由于勋贵子弟闯祸频发,皇帝深感素质教育的重要性,就命杜隆在自己的府邸开设临时学堂,教育勋贵子弟们怎么遵纪守法。
杜隆也是法家学派的。
此刻,清晨尚早。
根据记忆,以往这时候学堂里基本就见不到几个人。
但没想到的是,余闲一进屋,就看到了满满当当一堆人!
杜隆在上面正襟危坐。
余闲的出现,引来了一堆注目礼和议论声。
“不得喧哗!”
杜隆用戒尺一拍桌案,神态威严。
联想沈修,学法的都忒严肃。
余闲装模作样的行礼:“学生余闲,见过恩师。”
杜隆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眼神分明有些冷漠。
和沈修敌视勋贵集团略有不同,对这些勋贵子弟,杜隆是采取“纵横捭阖”的策略。
还能挽救的就拉拢,救不起的就放弃,余闲就属于后者。
教坊司案发后,他还在课堂上拿余闲举反面例子呢。
“今日继续讲《律心》,律,法之文也,以法治国,以律定心……”
杜隆抑扬顿挫的开始授课。
余闲也不在意,反正他过来是会亲友的。
等余闲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旁边的许策诧异道:“老弟,你不用被禁足了?”
“目前看是不用了。”余闲苦笑道。
他知道,自己的生活即将迎来翻天覆地的改变。
这一路他基本捋清了皇帝的心思。
归还公田,是彰显恩典。
让自己给皇太孙当伴读,是向威远侯府抛橄榄枝。
皇太孙很有可能是今后的皇帝,伴读,只要搞好关系,往往能鸡犬升天当近臣。
以上这两招,都是为了安抚最近被吓得人心惶惶的威远侯府,表示接下来不会再整你们。
唯独最后一招,赐婚,那分明是升级版的打压,或者说是温柔的陷阱!
开朝前,皇帝为了笼络人心,还会经常和勋贵们结亲家,驸马也还是褒义词。
开朝后,皇帝为了防范外戚,改用这招来限制勋贵的发展,驸马就成了贬义词。
对勋贵子弟而言,谁当驸马谁倒霉,就是饿死、跳河,都不愿意当驸马。
平时勋贵子弟们吵架吵得凶了,还会诅咒对方就是当驸马的命,没准对方会回骂一句“你才会当驸马,你全家都是驸马”。
牧歌是特封的郡主,丈夫比驸马低一级,叫郡马,但还是马。
不过皇帝还是留了一丝余地,先订婚约,三年后再完婚。
三年时间还是有许多变数的。
如果威远侯府表现好,皇帝放心了,找个理由取消婚约也不是不可能。
乐观来看,这个结果还是好的,起码远胜过之前如履薄冰的日子。
唯一让余闲心塞的是,三年时间怕是不好过了,不能逛勾栏,不能撩妹子……。
至于牧歌这位七十分的大美女,余闲是没想法了,一个会拉粑粑的小仙女已经不香了。
正合计着三年约满后自己如何退婚打脸,杜隆突然振声道:“这两日,孙鹤年案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了吧,据传言,贪墨金额相当惊人,涉案官吏也相当多。唉,我大景开朝二十年,圣上励精图治,吸取前朝亡国的教训经验,施展了一系列反腐打贪的国策律法。然而如今,贪墨腐败仍旧泛滥,吏不廉平则治道衰,对国家社稷、对黎民百姓皆为洪水猛兽……”
杜隆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你们当中,谁有好的建议可以说一说,就当作对你们的考校。”
大家面面相觑。
很快有人站起来道:“恩师,正所谓乱世用重典,虽然现在四海升平,但刚开朝立代,许多人仍然习惯了前朝的歪风邪气,这股风气必须得狠狠杀一杀,学生以为,目前惩处贪官的律法还不够严苛,前人曾有剥皮抽筋蒸煮等刑法……”
说到如何折磨贪官的时候,这货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兴奋狂热,让余闲深觉得这货的心理扭曲。
脑袋里一回忆,他就想起来了。
这变态是安乐侯的孙子潘厚,安乐侯本是个杀猪匠,得罪了县官被迫害,于是拿着杀猪刀把县官灭门了,然后投奔了当时刚闹起义的天元皇帝。
皇帝一看这家伙和自己的遭遇如此相似,十分赏识重用。
而安乐侯一家三代都延续了仇恨贪官的传统,加上前阵子文官集团总找勋贵的茬,新仇旧恨下,潘厚索性把杀猪的祖传特技用上了。
“酷刑固然能震慑无良官吏,但未免治标不治本。”杜隆对这种简单粗暴的法子不太感冒。
潘厚坐下后,又有一个风度翩翩的俊公子站了起来。
他是恒国公的儿子傅锦年,相貌英俊、文采斐然,堪称是勋贵子弟们中的一股清流。
事实上,恒国公在勋贵集团里也是一个比较超然的存在,因为恒国公是皇帝的外甥!
有这层关系在,恒国公是少数几个没被皇帝针对的勋贵。
而且恒国公很机智,深谙以武定国、以文治国的道理,家里的孩子都往文化课引导。
“学生以为,有功不赏,有罪不课,虽贤君犹不能化天下,想要治本,还需在官吏俸禄方面下功夫。军队中讲究赏罚分明,官吏为何不能如此?
定期考核,若是有功的官吏,下则以钱粮田地为奖励,上则增秩赐金或升任九卿三公。对那些不称职或有罪的官吏,则严惩不贷。
让官吏们知道廉洁施政同样能富贵,且富贵得心安理得、光明正大。”傅锦年洋洋洒洒的讲述自己的观点。
杜隆眼神一亮,颔首道:“治有异等,加强奖惩,妙哉。”
显然,傅锦年摸到了他的G点,很让他满意。
这也是他重点栽培的勋贵子弟。
而傅锦年也很洁身自好,一向不与余闲、许策这种纨绔为伍。
说白了,就是班级上的三好学生,不跟差生玩。
随即,杜隆又考了几个学生,但都乏善可陈。
余闲看到大家这么踊跃,跟许策嘀咕道:“大家的兴致怎么这么高昂?”
“最近那些文官倒霉,大家伙都觉得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自然要好好表现。”许策撇嘴道。
余闲恍然。
原来这些人的长辈们,都和老爹一样,被压制久了,又摸不清圣意,就先派出年轻子弟们出来放放风、顺便探探风。
这时,杜隆注意到了交头接耳的余闲,眼中闪过阴霾,道:“余闲,看你似有想法,你来讲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