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梁煜的屋内漆黑一片。
他躺在床上,双手枕于脑后,双眸透着晶亮。
外头传来打更声,已是子时了。
可他依旧全无睡意。
脑海中所想的,全是她从小到大的一切。
哪怕院中的银杏树被砍,芳华苑的一切都被搬了出去,可有些东西是深藏于心,怎么都不可能被磨灭的。
正想着,屋顶忽然传来了动静。
梁煜眉心微拧,目光也在瞬间变得凌厉,只听到屋外传来一声闷响,没多久,房门便被人给推开了。
梁煜坐起身,看着那个出现在门口的小小的身影,心头掠过一丝无奈。
他就知道,她会来的。
翻身下床,梁煜行至桌边,点燃了烛灯,这才道,“沐云在边关受了伤。”
阿萱将房门关上,也朝着桌边走来,“我知道,留手了。”
说罢,便径自坐了下来。
只是双眼一直盯着梁煜。
梁煜知道她是何意,便也坐了下来。
二人就这么隔着桌上那跳动的烛火,四目相对。
好一会儿,阿萱才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纵然今日看着属于自己的东西都被搬了出去,可阿萱回去后还是冷静地想了想,总觉得梁煜忽然要娶琼华公主为妻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梁煜也知道,阿萱的性子随了他,固执得很!
如若不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她根本不会轻易放下!
于是,梁煜想了想,方才开了口,“五公主要争陈国的皇位。”
阿萱心头微惊,“她要你帮她争皇位?”
怨不得白日里,琼华公主曾说过,如今的她更需要梁煜!
竟是这个意思!
面对阿萱的惊色,梁煜却是神色淡淡,“你也知如今大棠是个什么情况,突厥那边虽说能够暂且安静几年,可陈国一直以来都是虎视眈眈,本王保五公主为帝,她能答应本王十年之内不动大棠一分一毫。”
而十年的时间,足够胜儿成长,也足够大棠休养生息了!
阿萱终于明白了。
这的确是对大棠最好的一个决定。
可……
“就算是要助她为帝,王爷也未必需要娶她吧?”
用自己一生的幸福,去换大棠十年的安稳吗?
梁煜似乎早已料到阿萱会这样问。
身子微微往后一靠,凝着冷意的目光看向阿萱,“本王要娶什么人,与公孙夫人没多大关系吧?”
冰冷的声音,令得阿萱的呼吸一窒。
阿萱也知道如今自己的身份尴尬,今日琼华公主多次提及她的身份,也让她意识到自己必须要跟梁煜说实话才行。
否则,她与他之间,就真的不可能了。
深吸了一口气,阿萱这才开口,“其实我与公孙羽……”
只是,话并未说完就被梁煜打断了,“嫁给公孙羽,难道不是夫人自己的选择吗?”
阿萱微微顿住,张了张嘴,却依旧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道,“是,可那会儿……”
“可那会儿,夫人以为本王是前世害死你的凶手,你恨透了本王,不愿与本王有过多的纠缠。你甚至还不愿意有本王的孩子,如若不是那次意外,不是前太后给你下药,又岂会有了如今的念念?”
此时此刻,他将从前两人的恩怨都翻了出来。
“你怨恨本王护着紫瑜,怨恨本王护着前太后,却从未想过本王是如何护着你的。紫瑜乃是禹王之女,太后事关大棠国运,本王所做的一切有理有据,唯独护着你的时候,没有半点缘由。”
“可你呢?你宁愿从那万丈悬崖落下,也不愿同本王回府。宁愿嫁给公孙羽,改名换姓,也不肯承认你是本王的王妃!”
“既如此,如今本王要另做她娶,你又何必来纠缠?”
阿萱愣住了。
面对梁煜那一句句的责备,她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他说得没错。
是她亲手放弃了他,如今,又怎么好意思回来的?
可,在知道他曾为了她惨死了足足七次之后,在亲眼见到他为了她如何疯魔之后,她又如何能够轻易放开他?
双唇不自觉颤抖起来,阿萱深吸了一口气,还想说什么,却听梁煜再次开了口。
“公孙羽同陈国交战时从马上摔下,受了重伤,双腿全无知觉,本王已经命人将他送回京,算来,这几日也该到了。”
“什么?!”阿萱惊得差点从凳子上站起,双腿全无知觉……那岂不是就是瘫痪了?
公孙羽十岁拜入禹王麾下,成了禹王义子,之后便一直跟着禹王打天下,与陈国交战这么多年来,也是战功赫赫。
他是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意气风发,有理想,有抱负。
如今却……
瘫了?
这让他如何能接受得了?
怨不得,边关已经许久不曾有消息传来。
他如何能让这样残忍的消息传来?
他如何肯让世人知晓,他公孙羽,瘫了!
阿萱的心口忽然难受得厉害,虽然她从不曾唤公孙羽一声义兄,但这些年来公孙羽对她照拂有家,她亦是将公孙羽当成了亲人看待的。
她怎么也想不到,与陈国交战这么多年,经验如此丰富的公孙羽,居然也会有被陈国伤得这般狼狈的一日!
一定是陈礼!
阿萱的眸心瞬间染上了怒意。
定是陈礼与陈国勾结之后,将公孙羽这边的情况泄露了出去,否则,公孙羽怎会在陈国手底下吃这样大的亏!
可,陈礼已经死了。
她如今就算怒意再重,也报不了任何仇。
阿萱的眼眸中,泛着泪,也透着恨。
这样的情绪,也都被梁煜收进了眼底。
他想,她果然也是在意公孙羽的。
心底掠过一丝异样,梁煜的声音又冷了几分,“瘫痪之人多有不便,公孙夫人还是早些回去准备吧!”
阿萱今夜前来,原本就是想要问清楚的。
她一直觉得,梁煜是有什么苦衷的。
但眼下,她却好似是被人剥光了衣裳,尴尬又窘迫。
哪怕已经知道了前世的真相又如何?
这一世,她早就已经没有资格要求他什么了。
于是,缓缓站起身,阿萱从这梁煜行礼作揖,“叨扰王爷了。”
说罢,她便是转身离去。
房门未关,清冷的夜风灌入屋内,只吹得梁煜的心,一阵又一阵的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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