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秀英想来,所谓的审判,肯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管从任何方面来讲,对乔有福的审判,都是违反人们通常意义上的道义,或者是常识。
可是让她措手不及的事情很快来临。
7575年1月31日,前往星云的飞船固执地飞行着。
从飞船的舷窗看到的风景似乎随时都在变换,又似乎一成不变。相比无垠的宇宙,飞船连一粒微尘也算不上。来自于久远的旧识记载:“一粒微尘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她看着星云若有所感,心想自己就是在一粒微尘中的三千界中的一粒微尘罢,半刹那间八万春,谁又能知道自己在这里孤寂无助呢。
尚在清晨时分,一个修剪出倒三角形胡须的老头敲开了她的门,通知她长老团今天将对乔有福进行审判,问她是否愿意前往观看。
“我肯定要去观看。”她默默的跟随来人边走边想:幸好我昨晚已经作好了准备,审判放到今天正好,乔叔马上就会放出来,有了他自己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昨天晚上,她再次找到了崔耿鸮。
昏暗的灯光下,他带着她在舞池里滑动。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痴迷,趁机提出了救乔叔的事情。他终于同意帮她,发誓还他自由。
“章伯喜肯定疯了,他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到无辜的乔叔身上,这是我不能允许发生的事情。”崔耿鸮甚至跟着她称呼乔有福为乔叔,这就是将他当成了自己人。“这是我的飞船,这里由我作主,由不得他们乱来。”他最后这样说道。
后来,在激动之下,她半推半就与他发生了关系。事后,她想:我这是在救乔叔,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是一个柔弱的女人,除了自己,还能用什么方法换来乔叔的自由?
“崔舰长来了吗?”她问。
“没有!”那老头头也不回的说道:“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就没有看到他了。”
“章伯喜呢?”她又问,“是他在主持审判吗?”
“不是呢!”老头说道:“今天主持审判的是老团长,章伯喜是当事人,他需要回避。”
还好还好,秀英松了一口气。在听到崔耿鸮不来的时候,她心里抖了一下,飘过一丝担忧。在得知章伯喜也不来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太紧张了,或许这是飞船上的规矩。既使有什么,不是还有崔耿鸮的一票否决权吗?他亲口给她保证过的。
“长老团,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公正吗?”为了保险起见,秀英追问道。她实在是害怕有什么失误的地方,到时候想反悔都来不及。
“长老团的人都是飞船上最公正的人。”那人严肃的说道:“如果他们都不能主持正义,飞船上就没有正义了。今天对乔有福的审判,你绝对放心,他能自由的为自己辩解,只要能够说服长老团,他就没罪。”
在说的时候,那人严肃的表情下,隐藏着一丝异样的兴奋,似乎特别期待审判快点进行。不过秀英并没有发现这个关键的问题,她从来没有在深空飞行过,也没有研究过这方面的问题。如果她以前稍微关注一下,或许就能发现一个问题:在深空,人类的灵魂会扭曲,飞舰中发生的事情,很多都不能用常理推断。
“可是!”她申辩道,“他并没有触犯任何法律呀,为什么会被审判。”
“在飞船上,船长的命令就是法律。”
“可是,崔舰长一直都不认为乔叔叔应该受到审判。”她想起崔耿鸮昨晚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以及对自己的承诺,“乔叔叔是无辜的。”
“其实吧,是不是错了,我说了不算,崔舰长说了不算。”那人发现自己说出的理论站不住脚,立即改变了说法,“只有长老团才有资格确定一个人的生死,在飞船上,他们就是法律。”
这跟崔耿鸮说的完全不一样啊,秀英的忧虑渐深,信心也不是那么足了,忐忑起来。究竟是舰长的权力大还是长老团的权力大?
前面行走的老头推开了一道防火门,很绅士的让秀英前行。当她越过门槛,就如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前面通道的尽头传来嘈杂的说话声,今天临时搭建的审判大厅到了。
离得越近,大厅里的喧嚣声越大,最后就如轰轰的雷鸣轰入耳朵。顾秀英一踏入里面,就感觉到头晕脑胀。
她扫视大厅,在人群的最前面找到了他。
乔有福笔直地坐在前排坐位上,背影仍然是那么的高大,就象是能够给她遮风挡雨的星云山。
她来到前面,发现有人用正楷字体写了他的名字放到他面前的桌上。“乔有福”三个字灰暗无光,就象是墓碑上的铭文。
坐在乔有福对面的,是七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头,或许是许久没有再行使过对人的生杀大权,他们正襟危坐,神情严肃而认真,任谁看了他们,都会觉得他们是秉公执法的有识之士。
就在秀英想上前和乔叔说几句的时候。
居中而坐的老头站了起来。这人满脸的老人斑,鼻子旁长着一个硕大的黑色肉痣,凭添了三分凶厉之气。他面前的牌子上写着“林甚平”三个字。分坐在他左右两边的分别是詹尔逊、唐林木、周通赞、钱末商、冉浩翰和刘登龄几人。他们的名字也象是刻在墓碑上般。
“安静!”林甚平拿着一块惊堂木——或许是某个椅子的一只脚,将面前的桌子敲得当当作响。“时辰已到,今天的审判开始。”听起来,就象是古代的衙门问案。
大厅里嘻笑的声音渐停。
“受长老会的委托,我今天代表长老会主持这场正义的审判。”林甚平努力站直已经不能再伸直的身体,弯着半截已经埋在坟墓里的腰,以沉缓的语调宣布,“我们将公正、公平地听起相关人员的申诉,认真审查提供的相关证据,从而作出最公平的判决。”他将手中的那块木块在桌子上郑重的敲了敲,就是没有看到坐在对面的乔有福般,喊道:“带嫌疑人。”
坐在左边末位的刘登龄站起来,走到乔有福的身前,拿着他桌子上的牌子看了看,歪头看了看他的脸,肯定的说道:“嫌疑人已经就坐。”
“请卫士长验明正身。”林甚平不紧不慢的说道。
右边末位的老头周通赞站起来,颤颤巍巍的走到乔有福的身前,凑近他的脸,看了看,吭哧吭哧的说道:“目前站在被靠席上的人,就是此次的被告,验明身份,可以审判。”
秀英呆呆的看着这些老头慢条斯理的做着这些事情,就象是在看着一场全是老演员参演的悲剧,她恨不得走上前去,一脚一个,将他们踢翻在地,自己拿着剧本念完台词,让这场闹剧快点结束。
可惜是她只能看着,忍受着。
冉浩翰站了起来,他拿出一个储存器,嘶哑着声音说道,“这就是公诉人交给我的证据,这里面记录了嫌疑人的详细信息,还有他违反相关规定的视频。”
“大家都看看吧。”林甚平将储存卡接过,在长老团成员中传递,他们挨个将储存卡插入面前的终端,获取了里面的内容,并开始观看。
同时,大厅四面的墙上,也将相应的视频投射了出来。
那是一个第三视角看到的场景,显示的正是陨石袭击飞船的画面,当时乔有福正好跟章伯乐在一起,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乔有福有一个动作恰好避开了一颗陨石,可是那一颗陨石,在越过他之后却击中了章伯乐的太空服。
“这不是真的!”顾秀英看到之后,立即抗议起来。因为他已经听乔有福说过,是在陨石击中章伯乐之后,乔有福才上前帮他的。也就是说,在乔有福走到章伯乐身前时,他已经被陨石击穿防护服。“这是假的。有人改动了这些影像资料。”顾秀英冲到长老团面前,“这些影像被人改动了,你们一定要明查。”
“现在只是呈现相关证据。”林甚平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应该相信长老团的眼光,他们能够分辩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如果你再咆哮大堂,你将会被驱逐出审判厅。”
顾秀英委曲的退了回来,因为那人说的话,确实让她无法申辩。别人都说了现在只是证据呈现阶段,并没有说他们就认可那些证据。可是她的心里却有非常不好的预感,因为这些证据明显是错的,可是除了她之外,却没有其他的人提出异议。
她敏感的察觉到,四周的人都冷眼看着视频,很多人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上面,他们都在期待最后的结果,他们想看到有人倒霉,仅此而也吧。
“第一号证据审阅完毕,请呈现第二号证据。”主持人敲了一下椅子腿,命令道。
这个视频就更加的让秀英无语了。那是乔有福在飞船里生活的日常画面剪辑,当那一帧帧画面放出来的时候,顾秀英不可抑制的想起了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点点滴滴,心酸得泪流满面。
不过,当所有的画面播放完毕之后,她发现一个巨大的漏洞,“这里没有派他到飞船上只身救了大家的影像。”她再次激动的高声抗议,着急而高亢的尖细声音,穿透了大厅的每个角落。“他曾经救了我们所有人,就在那些追来的敌人想将我们炸死在太空的时候。”
“这位女士。”主持人脸色不愉的说道:“乔有福只身勇敢深入敌船,俘获了对方船上的敌人,这种功劳,长老团会考虑的。你不用担心。”他看了看四周的老头,“至于影像问题,大家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况,一个人能够俘获一艘飞船,这在历史上不是没有,但那些都是大英雄、大豪杰才能够做到的事情,我不认为在现实中有人能够做到,如果能够做到,那一定是因为有其他的原因。”
他使劲拍了拍手中的方木,让大厅里响起的翁翁声静下来,高声说道:“况且,我们根本就没有当时的相关影像。敌舰上的所有摄像头,那时都没有开启。”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顾秀英见乔有福只是低头,一副认罪的模样,心急如焚,申辩道:“这事崔舰长可以作证,当时就是他派乔叔叔去的。”
“崔舰长需要指挥飞船的飞行,他已经将权力授与了长老团。”主持的老头拿着那只断腿使劲敲敲桌子,愤怒的说道:“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已经呈上,大家还有什么需要证据补充吗?。”
“我没有证据提供,但我觉得乔有福没有罪。”一个斜靠在墙角的人说道:“之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是因为他们当时喝醉了。”说完后,那人拿着手中的瓶子喝了一口,打了一个饱嗝,“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
“你今天喝了多少酒?”林甚平问道。
“不多,差不多半斤吧。呃!”那人举了举手中的瓶子,又打了一个嗝,“你看,我只喝了一半,比起平常来说,只是漱口而也。”
“喝了酒的人不能作证!”主持人敲了敲桌子,“这是星神告诫我们的信条。”
“星神也有喝醉了的时候。”那人向着主持人举了一下杯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星神啊,请将他弄出去,我们这里是神圣的审判堂。不是酒吧。”林甚平举起手中的木块,想敲一下自己的脑门,不过又及时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