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香港落地,顾轻舟询问陈素商:“你改变主意了吗?要不要跟我去医院?”
陈素商是个聪慧的,听顾轻舟的弦外之音,已然知晓医院会有什么。
她心里发怯。
她斟酌了下:“司太太,我先休息一天,您在哪里下榻?我打电话给您。”
“在霍家。”顾轻舟道。
陈素商道:“那就很近了。我们明天再去,如何?”
顾轻舟说好。
霍家派了人来接他们。
车子到了半山豪宅,先放下了陈素商和道长,再往上开去。
陈素商回到了陈宅,先瘫在沙发里,不肯起来。
道长问她:“司太太跟你说了些什么?”
陈素商沉默。
道长推了她一下。
“师父,我觉得司太太认识我的亲生父母”陈素商转头看向了道长,突然又想起,司太太让她去看那位太太,丈夫牺牲在了抗战里。
也许,她永远都不会有机会见到她的亲生父亲。
他们弄丢了她,那她还有机会见见亲生的母亲吗?
这不是对陈太太的背叛。
陈太太在世的时候,也希望能找到她的亲生父母。
未必会相认,见一见又有何妨?
“是吗?”道长有点意外。
他很少意外的。
术士可以用梅花术数,找到丢失的人或者物。但是,前提是需要知道那个走丢人的生辰八字。
长青道长没有见过陈素商的亲生父母,不知晓他们的八字,无法推算他们的位置。
过去的那些年,他屡次去广西,想要找一找关于素商的过去,都没有成功。
不成想,事情解决居然这样顺利。
“找到了,不是好事?你让司太太带着你去见见他们。”道长说。
陈素商却躺着没动。
道长看了眼她:“不想见?”
“不、不是。”陈素商道,“不知道见了有什么意义。”
道长戳了戳她的脑门:“你是不是糊涂了?见到了,你又有亲生父母了,又有家了。陈太太泉下有知,一定会欣慰的。要是陈太太还在世,你这样犹豫倒也情有可原,现在纯属犯傻。”
陈素商:“”
她师父这么一嚷嚷,她所有的心思,都好像变了味道。
她很烦躁看了眼师父。
道长又催她:“快去吧。”
陈素商说:“和司太太说好了,明天再去。”
“干嘛等明天?”道长却比她更心急,“今天就去,快点!”
陈素商没办法,给霍家打了个电话。
顾轻舟和司行霈没有休息,接到了电话之后,立马出发了,片刻就到了陈宅门口。
道长出来,和顾轻舟道歉:“她是脑子犯糊涂了,这件事您应该先跟我说,我会劝她的。找到了是好事,我的阿梨从小就以为自己没爹没娘。”
道长不抵触,这件事少了很多压力。
顾轻舟也邀请道长:“您跟我们一起吧?”
道长不虚伪推辞。
他们也开了辆汽车,跟随着霍家的汽车,去了一处私人医院。
医院是美国人投资建的,多半是疗养为主,环境优雅清净。
顾轻舟是常客,护士小姐登记了之后,将他们领到了四楼。
四楼是贵宾区,房间不多,陈设讲究,空气也挺清新,没有医院特有的『药』味。
顾轻舟推开了一间病房的门。
护士小姐正在给病人喂饭,态度殷勤。
躺在床上的病人,病容憔悴,『插』着氧气管,呼吸已然很艰难了。
陈素商的心口一滞。
她母亲陈太太也总是一副病容,让她对病骨支离的人有种天然的同情。
“姐姐。”病榻上的女人,虚弱叫了声。
她的视线,一个个扫过去,看到陈素商的时候,她突然挣扎着要坐起来。
她的额角青筋都出来了,拼命想要抓住点什么,声音尖锐又虚弱:“阿璃,阿璃!”
和小时候相比,陈素商只是长大了,五官的轮廓还是清晰的。
她的小女儿,那样的眉眼,日日夜夜都在她的梦里,无数次的描摹,随便落笔就能勾勒出来。
她一激动,猛烈咳嗽。
护士小姐急忙搀扶住她,她却仍是伸手,不停想要抓牢。
当年她没有抓牢阿璃,弄丢了她。
顾轻舟也扶住了她。
她咳得快要断了气,视线却不肯离开陈素商半寸。
陈素商心尖酸得厉害,走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
女人终于咳出了一口痰,情绪稍缓。
她瘦骨嶙峋的手,也像极了陈太太,紧紧握住了陈素商的。
“晗晗,你不要着急。”顾轻舟轻声安抚她,“阿璃回来了,她不会走的。”
“我不是做梦,你的手是热的。”康晗眼泪不停的涌出来,“我的阿璃,你终于回来了。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有照顾好你。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陈素商被她死死攥住手,满心的话堵在嗓子里。
她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她记得这个声音。
女人的声音苍老了,也虚弱了,可说话的调子,以及嗓音的底子,还是听得出来的。
陈素商梦里无数次,她和父母欢愉的场景,女人都是这样温柔喊她。
原来这就是她的母亲。
母亲一直都在香港。
而她也在香港多时,为什么会错过,从未遇到过?
“晗晗,你松开手,阿璃不会再走的。”顾轻舟柔声安慰她,“你不要激动,医生说你不能激动的。”
康晗犹豫了下,缓缓放开了手。
她看向陈素商:“阿璃,你不要哭。你爸爸走了,但是妈妈会照顾你。我明天我明天就能好起来,真的!”
陈素商想要转身出去。
太多的感情冲刷着她,她茫然失措。可是她不敢走。
万一出去了,这又是一场梦呢?
她做过很多的梦,有些真实得像真的。
她的嗓子被哽住,她仍是说不出什么来。
这个时候,医生来了。
康晗很听医生的话。
“不要太激动,要休息的。”医生对康晗道,“家属先出去。”
“不,不能走,阿璃你不要走!”康晗又尖叫了起来。
顾轻舟跟她保证:“我们不走,我们只是站在门口。”
其他人退了出去,顾轻舟牵过了陈素商,让她站在门口。
陈素商果然站定了。
她的眼泪还在流。
顾轻舟拿了帕子给她。
她捂住了眼睛,好半晌才问:“她她是生了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