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军的一举一动,对于董卓来说,都是天大的事情。
所以当华阴那边兵马频繁调动的时候,探马和斥候早就把消息传到了董卓的桌案上。
毕竟董卓也不是傻子,不可能不派人在华阴山一带的山林中蹲守观望。
因此一部分兵马离去,另外一部分兵马开始缓缓向长安推进,这一系列军事行动,自然也都被董卓看在眼里。
长安,未央宫。
董卓罕见地从眉坞的温柔乡里出来,召集了李儒阎忠,询问他们对关东军动向的看法。
众人坐定,董卓高坐主位,环视一圈说道:“刘备的本部兵马忽然离开关中,往洛阳而去,连公孙瓒也走了。可是白波兵却将我们团团围住,这是何意?”
李儒想了想,抚须笑道:“恭喜太师,贺喜太师。刘备已经接受了诏书,准备东去攻打王芬了。此驱狼吞虎之计,已然成功。”
“但是长安......”
董卓欲言又止,现在长安的兵力因为跟关东军连续两次硬碰硬,精锐士兵已经越来越少,自从牛辅覆灭之后,如今只剩下不到八万人,而敌军却有十多万,让他还是很难安心。
阎忠却笑道:“太师勿要忧虑,这是关东军在虚张声势。刘备要回师冀州,讨伐王芬。可又害怕我们兵出南山,重新占据了南山各个通道关隘,才做出此举。”
南山不是终南山,而是秦岭。就跟黄河在汉朝被称为大河,太行山被称为五行山一样。从渑池新安一带,就可以算是进入了秦岭,再从渑池新安一带到华阴山,短短的二百多公里距离,全是崇山峻岭,关隘无数。
着名的函谷关、潼关,就在这里。
而上一次之所以关东军能够那么快突破这些关隘,一者是董卓刚刚到长安,需要军队稳定局势。二者当时他也没想到刘备曹操居然这么莽,直接一路铁头娃撞过去,让他们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但现在的情况又不同。
董卓已经来长安快两年了,局势稳定得差不多,再加上刘备现在正要讨伐势力雄厚的冀州王芬,如果此时不能将后方守住,让董卓偷了屁股,则必定首尾不能兼顾。
所以关东军一面向东进军,一面则向西进军,虚张声势,吓唬董卓让他不敢出兵,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听到阎忠的话,董卓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便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我倒那刘备又要来打长安了呢。既然是虚张声势,那就不用管他就是了。”
“太师不可。”
李儒却摇摇头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趁着刘备本部精锐挥师东去之时,我们就更应该趁机拿下南山古道,然后在古道之上重新大量修建关隘,抵御关东军。如此再平定西凉和巴蜀,定鼎关西,如秦王一般,虎视天下,才为王道。”
“不错,昔日秦王扫六国,就是利用函谷关、武关、萧关、大散关等地为依仗,被称为秦之四塞。”
阎忠也说道:“后来汉高祖占据关中,平定三秦,亦是在这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最终楚汉相争,夺得天下。若太师胸怀大志,不坑偏安一隅,学秦王与高祖控制四塞,静观天下大变,待时机成熟之时,出兵一举攻克关东,平定天下,再遣一上将南下大江饮马,方为正途。”
不得不说,李儒和阎忠都是有战略眼光的高级谋士。就跟诸葛亮隆中对三分天下,还有沮授荀彧毛玠三人奉天子以令不臣,鲁肃周瑜联刘抗曹等策略一样,能够在茫茫混沌之中,看清楚此时天下的局势,分析出一条对自己主公最为有利的道路。
而李儒阎忠的策略就是定鼎关中,学秦始皇和刘邦先发展自己,广积粮,高筑墙,静观天下大局。现在天下大乱,各路诸侯相互攻伐,百姓民不聊生,如果能够稳住关中局面,确实是有机会可以乱中取胜,浑水摸鱼。
“额.......”
听到他们的话,董卓一时有些茫然,问道:“文优诚汉的意思是出兵进攻?”
“自然。”
李儒理所当然道:“白波军虽人多势众,却不过是乌合之众也,若能趁势将他们一举击溃,拿下南山古道各路要塞关隘,则关中再也不会受到关东军袭扰,如此只需要再南下平灭刘焉,获得巴蜀千里平原,则有兵有粮有人口,有了这份基业,方能成大事也。”
唔......”
董卓迟疑片刻,左顾而言它道:“虽有心出兵,可恐城中兵少,难以成事。”
李儒皱眉道:“太师这是何意?牛辅虽败,可李傕郭汜却将残兵带回,加上灞桥新丰左冯翊等地兵马,我军犹有七八万之众,且兵强马壮,俱是跟随太师多年的精锐之士,如何难以成事?莫非太师是不愿出兵,只想图稳享受?”
董卓被李儒说了一通,有些尴尬,便找了个理由道:“老夫年岁渐大,日益感觉老迈,身体不堪驱使。许是冬季天气过于寒冷之故,所以出兵之事,还是要谨慎行事,待夏日天气回暖,我便亲领大军进攻。”
“待夏日天气回暖,刘备都已经拿下冀州了。太师不会不知道,虽然冀州实力不弱,可王芬此人不过是治理州郡之才,不修武事,又怎么可能会抵挡住刘备与公孙瓒的幽州青州精锐呢?”
李儒劝说道:“何况高祖四十八岁才起兵扛秦,历经七年,五十五岁才登基为帝,太师不过年逾五十,正是身强力壮之时,怎么能够自叹老矣,而忘了家国大志呢?”
“这......”
董卓吱吱唔唔,没有明确表态。
李儒又道:“这几月来,太师终日住于眉坞,溺于温柔乡之中。莫非是被女人泯灭了胸中志向?当初我就曾经劝过,若能取得天下,何愁女人不得尔,让太师将那妾室赐予吕布,太师却.......唉。”
“哼。”
董卓冷哼一声,怒道:“文优说的什么糊涂话,妾室怎可赠人,且吕布还为吾义子。传出去,岂非有悖人伦,世人岂不是骂我为禽兽尔?何况若文优觉得一妾室能收买人心,何不将自己妾室送予吕布?”
将自己的妾室送予吕布?
李儒当时人就傻了。
这是什么话?
吕布喜欢的是你的妾室,又不是我的妾室?
更何况成大事者不拘泥于小节,要我在你这个位置,吕布又喜欢我的妾室的话,我凭什么就不会送?肯定会送的好嘛。
但董卓的这句话,直接把李儒呛得说不出话来,瞪大了眼睛,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阎忠见此情形,站出来打圆场道:“太师莫要动怒,文优也是为太师好,希望太师能够胸怀天下。而且我等也不是让太师现在就出兵,冬日作战,关东军有那么所谓“棉衣”,确实有优势。且西凉铁骑在大雪天也难以发挥出实力,所以我们的意思是先让太师派兵驻守于灞桥左冯翊一带,防御关东军。等来年春季雪化之后,再出兵攻击,击溃他们。如此便能夺得南山古道,控制住关中咽喉,以此图谋天下。”
“这样啊......”
董卓听到不是让自己出兵打仗,情绪就缓和了许多。
他现在也觉得挺难受的,西面是韩遂马腾的西凉叛军老是袭扰,东面是关东军,南面是益州刘焉,腹背受敌,总觉得有刁民想害他,没有安全感。
所以一时间开始瞻前顾后,怕自己出兵的时候,被韩遂马腾刘焉偷了屁股,也怕自己没有打过关东军,兵力再次受损。
简单来说,就是现在的董卓已经安于现状,只想享受人生,并不想再出生入死,继续在刀尖跳舞。
沉溺于温柔乡太久,消磨了他的意志,随着年纪越大,就越不想继续去赌。
害怕失去现在的一切,害怕自己会死。
人越老,越自私呀。
李儒没有再说话,阎忠就又道:“太师可将西凉铁骑留于城内,西凉铁骑为太师嫡系,最是忠诚。其他兵马俱派出城,虽然关东军很有可能是虚张声势,但谁也说不清楚他们到底会怎么样。所以必要的防备还是要有,一旦灞桥与渭桥守不住,长安就有可能又会像上一次那样被攻破。”
“像上一次那样?”
董卓想起那次长安被破,自己差点杀了天子,然后自杀,那种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感觉,确实不好受。
阎忠点点头道:“不错,所以不管关东军是虚张声势,还是要打长安,该有的防御却是不能少。且此时厉兵秣马,待春日雪化之时,便再伺机而动,若能取了南山古道,则进可取天下,退可守关中,此大事可图矣。”
董卓想了想,片刻后便深以为然道:“诚汉之言,确实有理。既然如此,那便依诚汉之策,为灞桥与渭桥增添兵马,抵御关东军吧。”
现在长安城中有四万人,反观渭桥和灞桥的守军加起来不到四万,就可以预见董卓现在多么怕死。
但再怕死,人家都已经打到家门口来了,也只能派兵去防守了。
不过让他去进攻,那是万万不能的。
总共也就七八万兵马,再打下去,可就打没了。
没办法。
董卓在关中一直不得人心,征募的兵马甚至曾经还出现过哗变,而他的老家西凉又被韩遂马腾占据,根本不能从家乡募兵,导致现在董卓的兵马得不到补充,越打越少,让他很是焦虑。
从未央宫出来之后,阎忠看着李儒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的模样,笑着摇摇头道:“文优,是不是有些失望?”
李儒叹了口气道:“我当初之所以愿意追随太师,就是以为他是个可以成大事的人,明明那么杀伐果断,怎么短短四年时间,就变得如此犹犹豫豫?温柔乡,不愧为英雄冢。”
“你呀,不懂。”
阎忠摇摇头,长叹一声道:“我问你,如果你到了这个年纪,年近六旬,膝下却还无子,你会怎么样?”
“太师无子?”
李儒吃了一惊,说道:“不是说在临洮有一子吗?”
“死了,有七八年了吧。”
阎忠淡淡地道:“所以这些年太师才想再生出个儿子来,可是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动静,如今董氏一族,除了住在眉坞的那些远近族人以外,就只有董旻董璜以及池阳君渭阳君,你说他还有心情再管国家大事吗?”
董旻是董卓的弟弟,董璜则是董卓的侄子。池阳君是董卓的母亲,渭阳君则是董卓唯一的亲孙女。
所以在董卓自己这一脉,已经没有男丁可以继承,算是绝嗣,即便真打下江山,未来也是董旻或者董璜的子孙后代享受,董卓怎么可能还有动力?
听到阎忠的话,李儒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呀......如此说来,倒是我错怪太师了。”
“所以。”
阎忠抬起头,看向阴沉沉的天空,寒冷的北风呼啸而来,让他遍体生寒,轻轻地说道:“我们就祈祷太师能够早日生出个儿子,让他重新振作起来吧。至少眼下,我们只能帮他先定鼎关中,至于图谋天下的大业,就要看天意了。”
嗯。
这世上或许有天意。
可那个男人。
才是最大的天意。
如果董卓能生个儿子出来,也许真的会重整旗鼓,愿意为他的儿子打个江山出来。
可是......
有他在,董卓应该已经看不到那一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