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瞧着手拉手往外走的两姐弟,偷偷地抹了把眼角的泪痕,跟了上去。
打小陪着姐弟俩在这院子里长大,自大夫人过世后,她看过太多这样委屈的场面,可自己只是个小小的丫鬟,又能如何呢。
只是,小姐从前只是抱着衡哥儿默默垂泪,今儿怎么不一样了?
前院大厅,杜若老远就听到了二婶的哭诉声。
“哎呀老爷啊,您看看荪哥儿的伤口,您瞧瞧……血淋淋的啊!瞧着我心都碎了啊!”
“您说说,这衡哥儿小小年纪,怎么下手如此重了!荪哥儿这孩子,就是老实,任由着衡哥儿打骂……您看看,这,这,都是伤……”
“好了!妇道人家!孩子们吵嘴总是有的,干嘛闹到大哥这来……”这是二叔杜淮安的声音。
“二弟,二弟妹,你们放心,一会衡儿来,我定狠狠处罚他!荪儿,让大伯瞧瞧……”
杜老爷最烦这些内宅之事,可自己的儿子打了人家娃,总归是要给人个交代的。这不,瞧着小厮带着杜若、杜衡两姐弟走进来,他的脸,瞬间拉得老长。
“你这不长进的东西!尽给我惹事!快,给你四哥道歉!”
“凭什么道歉!是他……”
“放肆!跪下!你这个逆子!你想气死我啊!”杜老爷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桌子拍得震天响,茶盏都打翻在地。
杜衡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了下来,红着眼睛瞪着一旁幸灾乐祸的杜荪。
“爹,阿衡年纪小不懂事,您莫要气坏身子。先喝茶!”
杜若不疾不徐地又端起一杯新茶,递给了杜老爷。杜老爷看到懂事的闺女,心中的气性,瞬间小了一大半。
“若儿怎么也来了,大夫说你要多休息……”
一旁的二夫人沈曼茹此刻也话里有话地附和道:“是呀,若姐儿怎么来了!这身子才刚有些气色,可受不得刺激……”
杜若轻抬眉毛,星眸流转,施施然走向前,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给二叔、二婶请安!”
仪态大方,姿态端正,全然没有近些日子那般随性、不顾礼仪了。
杜老爷、杜二爷和二夫人顿时有些惊呆了。
怎么这杜若,突然间又灵台清明、识得礼数,恢复至从前那般世家闺秀的模样了?
杜老爷有些欣喜,却不便露出声色,只是端着茶盏的手有些许颤抖。若儿这癔症,难道是好了?
可一旁的二夫人早绷不住了,上上下下打量着杜若,跟x光扫描仪似的,如临大敌。
切,这还只是行个礼而已,老娘会的还多着呢!
且等着吧!
“二婶,刚刚您是说,五弟动手打了四弟,是吗?”杜若作势瞧了瞧一旁的杜荪,年纪比杜衡长两岁,个头也比杜衡高些,只是身材瘦削,看着像个竹竿似的。
二房统共一子二女,两房加起来五个孩子,长幼依次是杜若、杜碧、杜莲、杜荪和杜衡,杜若是他们之中的大姐。
“哟,四弟这伤,可不轻啊……”杜若假意关心,上下查看了一番,这杜荪伤口皆在表面,看似花了脸,实际身上没几处伤,到底阿衡岁数小,不懂打架的路数,尽是招呼在明面上了。
“就是!若儿,你看看,这阿衡下手多重!”二夫人一看杜若这般说辞,便放下心来,这可还不是从前那个受气包么。
刚刚还以为自己看岔眼了。
“阿衡,站起来!让父亲看看你这淘气样!是不是该罚?”
“阿姐!你怎么偏帮……”杜衡不服气地站了起来,他的阿姐,怎么总是如此怕事,总想息事宁人。
等杜衡抬起头来,杜老爷的眉头都皱起来了。
头上鼓起了大包不说,这嘴角、两腮,都是乌青和抓痕。杜若抓起他的小手,撸起了袖子,身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二婶,您刚才说,四弟弟没还手,任由着阿衡打他?”杜若转头看向面色不佳的杜荪,问道:“那阿衡脸上、身上这些伤,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杜荪支支吾吾,说不出半个字来。
二爷和二夫人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两厢一对比,这明显杜衡伤势比杜荪可严重多了。
杜二爷瞧着杜老爷的脸色,马上出来打圆场,说道:“孩子们还小,打打闹闹都很正常,大哥,你看咱们小时候不也是如此,这才热闹嘛,哈哈!”
转头训斥二夫人多事:“你看你,一点小事都要来劳烦大哥,还不带荪哥儿下去洗洗!”
杜老爷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
杜若莞尔一笑,怎么着,不占理就想溜了?
“二叔您说的是!二婶,且慢!咱们衡哥不懂事,今日得多教育着点儿。阿衡,你和父亲说说,今日为何动手打四哥?”
“爹爹,四哥在书院到处跟人说大姐姐中邪脑子有病,是大痴傻!骂我是小痴傻!”
“你……你胡说…我没有!…”杜荪在一旁心虚不已,头低低地垂了下去。
“我没胡说,那么多人都听见了!小厮丫鬟都听见了!爹,您若不信,可以唤他们来对质!”杜衡早就憋着一肚子气,此刻更是恨不得把所有杜荪诋毁的话,都一一说给杜老爷听。
杜老爷的脸色,是越听越黑。
难怪外头风言风语的,敢情源头是从自家院里传出去的?!
“放肆!若儿只是落水受了些风寒,哪里来的这些闲言碎语?!”
杜若此时站在屋内,像是受到惊吓,眼眶微红,泛着点点泪光,对着端坐在堂的几位长辈垂泪道:
“爹,二叔、二婶,我先前惊吓过度才……我竟不知自己如今……被说成这副模样……”
“都是女儿没用,不曾为这家中分忧,反倒连累了爹爹的名声……”
女人的眼泪,比珍珠还珍贵,轻易不可掉;一掉,便是大利器。
果然,这眼泪还在眼眶中打转,一向对女儿疼爱有加的杜老爷便已心疼得要死。
“荪儿,可有此事?!”
“大伯……我……我错了!”杜荪吓得腿一软,跪了下来。
二夫人见状,马上也跪了下来,为自己宝贝儿子求情:
“大伯,荪儿小不懂事,您千万不要怪罪他啊!臭小子,快,给你大伯和大姐姐认错!”
这杜荪就是个色厉内荏的玩意儿,一看这架势吓得眼泪鼻涕都来了。
“大伯,我就是……我就是说个笑……”
杜老爷脸色阴沉,看都不看杜荪一眼,对着府内众人说道:
“荪哥儿年幼,定是那些碎嘴子的下人将这些腌臜话传到荪少爷耳中。以后再有此事,无须通禀,就直接喊人牙子来发卖了!杜府不需要饶舌的奴才!”
府内候着的一种丫鬟小厮,各个低头噤声。这异样的沉默,就如同一个耳光,打向了主内宅事的二夫人的脸。
二夫人有些讪讪地向杜老爷说道:
“大伯,是弟妇没有管教好荪儿。都是弟妇的不是!若儿!那些乱嚼舌根的下人,二婶回头狠狠责罚。定没有下次了!”
二爷此时也面上无光,训斥二夫人道:“你看看,这个家被你管得一点规矩都没有!还不向大哥请罪!大哥,您莫要怪曼茹,她这个人就是心软,对下人太仁慈。”
“哎!二弟言重了。若儿碧儿莲儿都未出阁,杜府的名声岂容他人败坏!弟妹,且多费心。等若儿身体好些,也是该跟着弟妹学些掌家之事。”
杜老爷虽未有一句重话点到杜荪,但话中之意很明显,杜若名声有损,便是打了杜府的脸,其他女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别想好!
这让二夫人沈曼茹听得是战战兢兢,不敢再多言。杜衡和杜荪打架之事,便就此揭过,无人提起了。
“多谢爹!”
“可是……”杜衡还想要再说些什么,杜若却拽了拽他的衣角,他便听话地闭了嘴。
杜若抬眼望了望二夫人沈曼茹,嘴角轻扯。
小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