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已经完全傻了眼。
杜府出事的严重程度,远超她所预想。
今日大理寺突然上门查抄,父亲尚能从容,心中定是想着天塌下来还有万公公那头撑着。内廷司大太监能够在这宫里纵横十多年,自有他的本事。
可没曾想,竟连万公公都被端了。
这可如何是好?
……
陆离看着眼前这个脸色煞白的丫头,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今日之事,饶是资格最老的皇商都战战兢兢,何况这样一个娇弱女子。
自然是要吓坏的。
“我送你回去!明日有消息,会送到府上给你。走吧。”
杜若仿佛失了神一般,任由陆离拉着她骑上马,飞驰在这漆黑的雪夜里。
一路无言。
杜府的正门已贴上了封条,进出只能从东北处的角门。角门口蹲着半夏,看到杜若回来激动地站了起来。
“小姐,你可回来了!”
半夏刚想迎了上去,看到陆离又愣住了,默默地退在一旁,又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时刻注意周围是否有其他人。
陆离送至角门口后,又脱下自己的黑氅给她围上,对杜若说道:
“快进去吧。”
这丫头,白长了个脑袋,大雪天穿得如此单薄四处奔走,没来得及伸冤,怕是要变成路边冻死骨了。
杜若点了点头,行了个礼便转身向内走。
刚走到角门边,又停了下来。她定定地看向陆离,眼眸暗如星夜,
“莫非,是药材出了人命?”
陆离心中一震,有些不敢置信。
冰雪聪明!
只这短短路程,她自己便已寻到了关键点。
四大皇商中的三家皆只被入府盘问,为何仅抄了杜家一家,正是因为事涉懿德太子薨逝之事。只是事情来龙去脉太多冗长复杂,她一个小姑娘家又能知道些什么。
陆离本没打算告诉她,可没想到,她自己竟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让他对杜若不禁有些另眼相看。
“明天等我消息。”
杜若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终究还是打住了。
“多谢!”
这位陆公子今夜已帮了她,骆家并不欠她什么,如今更也没必要让他陷进去平添烦恼。
看着杜若与丫鬟的身影隐入角门后,陆离才转身离去。
阿金伯看到他满头风雪的模样,马上迎了过去,
“二爷您的皮氅呢?这么大的雪,可别冻坏了……”
“无妨。”
陆离递上马缰绳,大步踏入骆府,可意外地发现,花厅内竟灯火通明。
嗯?
他向阿金伯挑了挑眉。
“是家主回来了。”
阿金伯边说边弹着马背上的雪,将马儿牵去马房。
花厅内点着两盆炭盆,烘得室内暖如三春,陆离头上的雪瞬间化成了水雾滴了下来。
骆子楚看着一头水汽的陆离,摇了摇头,扔了块厚帕子过去。
“英雄救美去了?”
“老金岁数大了,嘴也碎了。”陆离嗤笑,拿起帕子擦拭起来。
“深夜、大雪,孤男、寡女。”
骆子楚难得好奇地开口问道:“什么样的女子,竟让你如此上心?”
他可从未见过自己这个大外甥像今日这般做派。
听老金说转眼人就不见了。
飞奔去寻人也就罢了,去了这么久自然是亲自送人回家,这一身风雪的样子,看来是连身上那件黑裘大氅都送人家了。
这再下去,莫不是连人都要送给那姑娘了?
难不成……
陆离垂下来眼,兀自擦着头发,又慢条斯理地饮了口热茶,才轻叹了一句,
“商贾之女,只是有些同情罢了。”
一句话引起骆子楚的共情,他知道陆离的心思。
这杜家小姐大抵是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商贾之女,出生低微,在这世道行走,自然是不易;现在杜家碰到这样的情形,只怕这姑娘未来更是难上加难。
“你想……”
“我没有……”
陆离抬了抬眼,恢复往常混不吝的模样,将帕子扔了回去。
“休想诓我上套啊!左右不过是顺手一救,别多想!”
“不过,话说回来,太子的死,难道真的与杜家御贡的药材有关?”陆离有些吃不准。
他们做了这个局,原不过是想将万全拉下马来,没想到竟还牵扯出懿德太子的死因。
骆子楚摇了摇头,“杜家敢吗?太医院的那些个太医都是死物不成?”
一语中的!
陆离对自己这个舅舅的脑回路,向来佩服。
他总能用最简单的思维,去应对各种弯弯绕绕。
是以,他活得简单却不天真,肆意却很通透。
杜家小小商贾,哪来的胆子偷梁换柱?御贡之物几经查验方才能入库,又岂是儿戏?
就算万全再贪婪,也断断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去调包懿德太子的药材!
再说,这太医院云集大梁朝最顶尖的名医,更不可能查验不出药材有异。
“你这个短命的大哥,如今看来,确实死得有些蹊跷。”骆子楚轻扣桌案,陷入了沉思。
懿德太子年方二十二,风华正茂的年纪,弯弓骑射样样精通,历来身强体壮,身子骨好得很。年前冬猎还得了头魁,一点没有生病的迹象。
可冬猎结束后的一场小小风寒,轻易击倒了他。
太子病倒后先是发热,全身疼痛,后日夜咳嗽不停,没多久便浓痰积聚、呼吸急促,用遍各类名贵药材均无起色。
前后不足三个月,便溘然离世。
整个东宫内侍和太医院经手的太医,一夜之间皆被下狱。可多番严刑拷打后,也未曾发现有何不妥之处。
药方、药材、煎药、服药,每个流程都超过两个以上内侍或太医在侧,太子服药前都有专人验毒、试药,事后太医院还会留存药渣。
可以说,有心之人想要下毒,根本就没有机会!
可饶是如此,东宫内侍及伺疾的太医,皆被处死。太子妃亦自尽追随懿德太子而去。
从前热闹的东宫,如今冷清得连个鬼影都没有。
如今内廷司库又爆出御贡调包之事,万全如此胆大包天,也不免皇后娘娘多思多虑。
中宫丧子之痛,岂能轻意放下?
“看来,上京又有一场腥风血雨了!”
陆离心中一沉,这杜家此番怕是在劫难逃了。
炭火越烧越旺,可寒意却愈加浓烈。
骆子楚见陆离神色暗淡,还以为他在想着万全的事。
“辛夷都打点好了,那老东西很快就要上路了。”
“嗯。别死太快!”
陆离捏着茶盏的手隐隐发青:“小爷要亲自招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