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子楚神情淡然,似乎他讲述的事,是多么不值一提。
骆家与苏家本就是商界翘楚,虽一个在蜀中,一个在永兴,看似隔着千里毫无瓜葛,实则所做的生意有着大部分的交集。
苏家为了抢夺骆家的生意,暗中联络了几个同业,设套诓骗了骆家一大批货,导致骆家资金链断裂,家道中落。
骆子楚的父亲被债主逼迫自尽身亡,其母不堪受辱,追随骆父的脚步,自戕以明志。
骆家的男丁,死的死,散的散。
骆子楚失踪了十年,便是去了蜀中的苏家。
他化身沈青沧,卧薪尝胆,勤学刻苦,图的便是有朝一日“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苏家倒了,他的使命自然便完成了。
“小苏,现在你知道了。”
骆子楚张开双手,似看透一切:“我,从来就不是好人。”
苏沐白受了极大刺激,他无法相信,眼前同处十年的人,竟然从最初的那一刻,便是为了复仇而来。
自己一向敬重有加的爹,竟然背后有如此狠辣的一面。
“我……我不信……”
骆子楚此刻心如坠入无边地狱,苦涩袭来,让他的神情愈加晦暗:“你可以随时找我报仇!”
苏沐白惊恐地摇了摇头,像是看厉鬼一般连连后退。
“你太可怕了!……”
“你是一个疯子!”
……
“对不起……小苏。”
骆子楚立在风中,一瞬间形容憔悴,只剩唇角间无声的苦笑。
十年同载,孰能无情?
是他不配罢了。
苏沐白跌跌撞撞地跑了,杜若震惊之余,倒是反应得快,让留行跟了上去。
她与骆子楚还有话要说。
骆子楚此刻所有的目光都在追随苏沐白远去地背影,没有留意杜若已经走到了他的身旁。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其中竟是如此……”
杜若不知该如何开口。
骆子楚为父报仇,天经地义;可苏沐白被蒙在鼓里,家破人亡,亦是事实。
“与你无关,他终究是要知道的。”
骆子楚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转身平视杜若,神色恢复如常。
“为什么不让他知道,你也很痛苦?”
“我一人下地狱便够了,他应该好好活着。”
骆子楚望着杜若,眼眸深沉:“也不要告诉阿离。”
“因为骆家,他已经吃尽了苦头。”
杜若微微点头,心底的某一处愈加柔软。陆离若是知晓,不知该有多难过。
“终究是你一个人在扛着这一切。你……”
杜若有些不忍,骆子楚也是受害人,可他却一人承受了所有。
苏沐白当局者迷,可她不是。
她看得清楚,骆子楚对苏沐白用情很深,可愧疚占据了他的心,早已成了心魔。
原以为自己努力推着苏沐白一把,让两人化解心中的心结,也算是日行一善。
可没曾想,这二人之间隔着的,哪里是什么误会,而是血海深仇。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物是人非事事休!
“罢了!”
骆子楚轻拂衣袖,让车夫送杜若回去,自己孤身踏上了巷口。街道两侧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映照着他寂寞的身影越走越远。
发丝随风飘起刮到了眼角,杜若的眼泪,掉了下来。
飘飘何所依,天地一沙鸥。
说的便是骆子楚如今这番模样吧。
……
苏沐白病倒了。
杜若知道,这是心病。
可苏沐白的心病,确是无解。
天安坊的新药材铺这几日虽没了坐馆大夫,可名气在,门庭依旧热闹。
刘掌柜又依着店铺内的情况,招了几个伙计帮衬着。
杜若寻了个贴身侍药的理由,美其名曰怕妙音娘子的嗓子临场出岔子。吓得徐妙连忙点头,带上她一并去相府赴宴。
伶人从西侧的角门进入相府后,便被要求待在后院里待着候场,不得随意走动。
前院宾客盈门、人声鼎沸,来往皆是世家贵胄,那叫一个热闹。
左相六十大寿,圣上都亲赐大礼,更何况上京的朝臣们。不论素日里,在朝堂上是否和睦,这种席面,自然都要喜气洋洋地来恭贺几句。
杜若今日刻意打扮成妙音娘子身旁的丫鬟,又将自己的脸抹黑了几分,遮盖了原有的相貌,让她在下人堆里不那么引人注目。
相府守卫众多,每隔几步路便有小厮杵着,杜若应是等了半天,都未能寻到机会。
她今日特地没有与留行提起此事,便是想要独自一人,来探一探相府。
一来实在很好奇,贾士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在这上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手遮天?
二来,毕竟也曾是多年姐妹,她也想趁机看看杜莲在相府过得如何。
很快,她寻到了个机会。
有旁的伶人的丫鬟说闹肚子,杜若便跟着也说肚子痛,前后脚走出后院,往茅房方向去了。
但走到半路,她趁人不备,掉了个头,往一旁的后园子方向走去。
杜若也是富贵人家的千金,但凡世家豪门,左不过五进、六进,再带个前后花园。前后左右什么方位,住什么人,都是有讲究的。
可转入后园子后,她还是惊呆了。
相府实在是太大了!
就她眼前的园子,九曲回廊亭台楼阁蜿蜒曲折地穿过两侧大荷池,最前头的亭子前,竟然是一片偌大的湖。
我的天呐!
贾士英到底多有钱?!
杜若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寻常富贵人家在这相府面前,简直寒酸得不值一提。
她往前院方向走去,两侧路旁倒是没了站岗的人,许是人手都布置到了前院招待贵客了,一时倒是让杜若畅行无阻。
男宾在前院,女眷们则在后院花厅,杜若往前走了几步便经过了后院花厅,侧目望去,上京城数得上名号的女眷,此刻在花厅挤得满满当当了。
相爷夫人端坐堂前与女眷们闲聊着,虽有些上了岁数但保养得宜,眉眼之间依稀精致只是多了几道细纹和经年积淀后自带着威严和凌厉,一看便是个不好相与的。
杜若情不自禁地在心里为杜莲捏了把汗。
在相爷夫人手底下讨生活,怕是不易。
穿过花厅再往前便是一个小园子,假山流水布置得宜,花圃内花团锦簇,一看便是精心打理过的。
此处便偶尔有小厮来往传菜,杜若便侧身躲入了一旁的假山背后。
突然,一阵微弱的人声传来。
杜若侧着耳蹑手蹑脚地凑近了些,说话的是两个男人。
“我让你近期安份些,莫要慌,你为何还来寻我,不听劝……”
“刘兄,我这不是着急吗?……”
这是……杜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