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齐元昊从袖子里掏出一小截素心蜡梅:“送给你。”
杜若眉眼一弯,低头轻嗅梅香:“王爷竟做了采花贼?”
“你看,娘子又冤枉我了。”
齐元昊一笑:“我知你爱这腊梅,便问颜侯爷讨要了一枝,回府后让花匠扦插。来年便可在咱们自己府上赏梅了。”
颜又铭如今对定王亲热得很,恨不得将整个梅树挖出来送给他,吓得齐元昊连连阻止。
杜若浅笑:“怎的,你还怕我年年上侯府看?”
齐元昊搂着她,颇为吃味:“这么好的娘子,他们侯府不配看。”
今日一踏入倚梅园,脑海里便自动浮现当年颜屹安向杜若告白的场景。
同样的白雪皑皑,同样的梅香环绕。
那时,他只是远远看着她,亭亭立于莹白雪地,周遭的梅花都被她娇嫩的容颜给比了下去。
他早已动了心,只是当时不自知。
“若儿,我有些好奇,你是何时对我动心的?”
杜若抿唇深笑:“不告诉你。”
齐元昊搂着她开始痴缠撒娇:“快说快说。”
杜若被他摇晃得没法子,只得投降。
她明眸似一汪清泉,沁入齐元昊的心扉:
“是那雪夜,你突然从天而降抱着我,说你叫陆离。”
齐元昊抒怀大笑:“嗯……还不算晚。”
杜若靠在他的肩膀陷入回忆:“那一夜,你便是我的救星!让我觉得这人世间,并不孤独。”
齐元昊的大手揽在了她的腰间:“有你,我也不再孤独了。”
杜若颇为感慨,情爱本是由心,可若是掺杂了其他的东西,便成了孽缘。
她闷声说着今日所知的陈年旧事:
“原来圣上当年夺嫡上位,是借了琅琊王氏之力。难怪他一定要娶王茀。”
齐元昊:“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我若是六皇叔,怕是隐忍不了这许多年。我定是要抢了你走,天涯海角都行,只要有你。”
“侯老夫人说王茀与六皇叔是发乎情,止乎礼,并未逾矩。而且此事圣上并不知情。”
当年梁帝母妃虽受宠,但势单力薄,于是他便向琅琊王氏提亲,欲娶王茀为妻。
他并不知晓自己的弟弟与王茀看对眼了,因此,也不算是故意横刀夺爱。
只是王茀也好,琅琊王氏也罢,都有自己的野心。
他们为了家族利益,果断选择了更有可能继承帝位的齐凌渊,弃了齐冀。
梁帝娶了王茀的第二年,便夺嫡成功,登上了帝位。
第三年生下了太子齐元启。
直至今日,齐元昊才发现,外界包括他自己,对汝阳王似乎并不了解。
“这么多年来,六皇叔一直徘徊在朝堂之外,闲云野鹤,从不与宫中牵扯。没想到他竟会暗中搅动这么多事。”
杜若垂眸,手不由自主地在几案上划动着:“我们把整件事理一下。”
她对着齐元昊逐一分析:
“圣上杀太子,一是因为春闱舞弊一案,太子风头过盛有逼宫之势;二是因为太子身世有疑,恐非龙脉。但此事乃宫中流言,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让圣上确信不疑呢?”
此为其一。
“那个神秘的西域药师,又是何人引荐?西域安神香和子由草皆是从万全处流入宫内,可荼蘼却不是。这是天狼巫医的秘药。我曾问过枭天翊,巫医未曾离开过天狼来过中原。那药从何来?”
此为其二。
“当日我在燕青画舫上,曾听他亲口说,懿德太子之死是燕家与贵妃一同密谋的。也就是说,这个出药方的西域药师,是经燕家之手引荐入宫,背后是嘉贵妃推波助澜。可他们对荼蘼一事,一无所知。”
燕家包括贾贵妃等人,虽介绍了药师,但对太子死于荼蘼并不知情。
其为其三。
“燕青甚至以为我父亲之死,也是因为知晓了那张子由草药方。是燕士呈安排人在狱中下手。”
“可我爹本就是死局中的棋子。也就是说,燕士呈派人下药毒杀我爹,是圣上知晓且点头的。”
也就是说,给太子用荼蘼,圣上亦是知晓且默许的。
其为其四。
“最后,是何人动手,给太子下毒?药师到底是谁的人?他们杀太子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其为其五。
杜若进一步推断几个关键点:“六王爷,安神香,子由草,药师,荼蘼。”
“可不可以得出这个结论:有一个人穿梭其间,将西域药师介绍给嘉贵妃一党,由此让他们想出除掉懿德太子的计谋。再借着嘉贵妃的手,将这个西域药师引至梁帝处,趁着梁帝对太子生出嫌隙之时,将这个计谋变成一个杀局。”
“若事成,王茀是杀死懿德太子的凶手;若事败,子由草、香料、药师皆是出自贵妃党,那个躲在暗处的人,毫发无伤。”
齐元昊浑身毛孔竖立:“那个躲在暗处的人,是六王爷。”
杜若点了点头:“是!梁帝多疑,可唯独对自己的亲弟弟还有几分信任。这个事,只有汝阳王才能办得到。”
齐元昊眉头一拧:“那荼蘼呢?难道也是汝阳王所供?”
杜若摇了摇头:“这是我还没有想明白的地方。按理说,他设置了这么精巧的局中局,便是要将自己从整件事中万全摘干净。那么,荼蘼必然不可能出自他的手。”
“是那个西域药师!”齐元昊灵光一闪:“没错!是他!”
“这个药是天狼巫医的秘药。看来我得去一封信给阿萧,让他问问是谁接触了我那个爱医成痴、足不出户的师伯。那个人,便是这个神秘的药师。”
齐元昊骨节分明地大手撑住了下巴,若有所思:“陛下杀太子是因为忌惮,嘉贵妃是因为夺储,可六皇叔为何要杀太子和王茀?我想不通。”
杜若:“我也想不通。咱们先放一放。再回到齐元时身上。”
杜若涂着茶水画了几笔,将人物关系呈现在几案上:“那日在大殿,你也听到了。齐元时他说了四件事。
一、他知道懿德太子是死于圣上之手。
二、当年射杀我,也是圣上的旨意。
三、野种是什么意思?是指圣上的子女中,有人血统有疑?
四、他说‘圣上杀错人,太子是圣上的亲儿子’。那么,结合第三点,是谁,非圣上亲生?”
齐元昊脑中过了一遍,轻轻摇了摇头:“小五尚小。如此说来,这野种不是我,便是元喆?”
杜若又记起了那句话:“日日夜夜疼在心里,捧在手里……”
齐元昊自嘲道:“我可没这待遇……”
他愣住了。
杜若眸间有些不忍:“那便是……元喆。”
齐元喆,并非龙脉。
天呐!
这个结论,让齐元昊和杜若惊得一身冷汗。
“当日,胡骁耆那一箭,也甚是诡异。”齐元昊仔细回想了一番:“早不射,晚不射,偏偏在齐元时要将人名脱口而出时,他一箭穿心。”
杜若心中一沉:“那便意味着,胡骁耆知道齐元喆的身世。”
胡骁耆一个御林军大统领,竟然知道这个连梁帝都不知道的秘辛。
他是什么人?
他,又是谁的人?
那么,齐元时又是如何得知这桩宫廷秘案的真相?
这是否与他突然为圣上所重用有关?
杜若的手指又回到了汝阳王的名字上:“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看,六王爷在此间,是什么角色?”
当年宫中流言皇后不洁,太子身世有疑,引得梁帝猜测。
而事实上,身份有疑的人是齐元喆。
如此很难不让人联想,是有人故意将这个污水,泼到了王茀身上。
这个人,自然是心里有鬼的嘉贵妃。
可将流言能够引到王茀身上,并且让梁帝深信不疑的人,只有一个人。
那便是六王爷。
再加上这药师是嘉贵妃穿针引线,可以肯定的是,汝阳王与嘉贵妃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合作,共同制造这一场针对太子和皇后的杀局。
齐元昊喃喃道:“六皇叔为何如此做?他不是爱王茀吗?”
“爱而不得,舍而不甘,故而生恨。”杜若长叹:“或许,汝阳王恨得并非只梁帝一人,还有王茀。”
那个当年毫不犹豫弃他而去、转身奔向他人怀抱的女人。
齐元昊眉头大皱:“坏了!!要出大事!!”
他转向杜若:“圣上将耶律阮赐给了汝阳王第三子齐呈熹。”
他早觉得这一次匈奴突然提出和亲,颇为古怪。
如今尘埃落定确是汝阳王三子,齐元昊脑子中断掉的那根弦,立刻连了起来。
汝阳王这是要内外勾结,意欲何为?
二人四目相对:“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