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安拉开了帘子,一片柔和的灯光从屋内射出,在灯光下,只见房间里,一名女子背对着他坐在一方蒲团上,正埋头写着什么,她穿着一件淡黄色道袍,头上没有戴道冠,只简单用发箍束起,一头乌黑的长发犹如瀑布一般披散在肩上。
听见门帘响,她放下笔转过身来,双眸如一剪秋水,目光盈盈,微晕红潮一线,嫣然巧笑,正是大唐贵妃杨玉环。
李庆安却有些愣住了,此时的杨玉环已经和他记忆中的贵妃娘娘完全不一样了,那时的杨贵妃琼姿花貌,华丽夺目,有倾国倾城之美,而这时的她略显清减,不施粉黛,没有钗环玉珮,没有六幅宽袖长裙,只穿一件略有些陈旧的道袍,华丽之气尽去,倒有一种小家碧玉般的清幽,有一种人间仙子的优雅,尽管如此,但她的肌肤依旧细润如脂,粉光若腻,这是她难以改变的天生丽质。
“怎么,李将军不认识我了吗?”杨玉环浅浅一笑,灯光下,深潭般的双眸中充满了一种夺人魂魄的诱惑。
“是有一点不认识了。”
李庆安感觉自己也有些走神了,便歉然地笑了笑道:“贵妃娘娘不施粉黛,感觉变化很大。”
“不是变化大,而是杨贵妃已经死了。”
杨玉环淡淡一笑道:“我现在是玉环真人,你可以叫我真人,也可以称我玉环,但希望你不要再叫我贵妃,从现在开始。”
李庆安默默点了点,他打量了一下房间,房间内的陈设异常简单,只有一榻一桌,和一个书橱以及一只大竹箱子,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李庆安略略有些感慨,昔日的杨贵妃生活之富丽奢侈,是常人难以想象,而此时她竟简陋如此,对比之强烈,使李庆安真的感觉到,她已经厌倦了从前的生活,她是真的出家了。
杨玉环见他目光复杂,便一摆手笑道:“请坐下吧!”
她盈盈起身,从箱子里取出一张座垫,亲自给李庆安铺在地上,李庆安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杨玉环虽然身着道袍,但道袍也难以掩饰她的丰姿冶丽,她的每一步都是那么袅袅娜娜,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温婉柔顺,她的一双纤纤玉手,仿佛柔若无骨,令李庆安也忍不住怦然心动。
杨玉环又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双手捧起,准备奉给他,一抬头,却见他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双颊不由一红,俨如朝霞映雪。
“你喝茶!”
杨玉环将热腾腾的茶杯递给了李庆安,李庆安这才醒悟,他干咳两声,接过茶杯坐了下来。
“你就一个人住吗?我是说,你没有侍女?”
杨玉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热茶,捧在手中细细地吮了一口,那樱桃般的小嘴微微撅起,红唇粉嫩,轻轻吹了吹茶杯冒出来的腾腾白气,竟有一丝少女般的调皮,这种少女般的神态虽然和她年纪不符,但没有丝毫矫揉,显得是那么自然,那么富有美感。
“侍女是有一个,正巧我的琴坏了,雪奴便拿到长安替我修理,要明天才能回来。”
杨玉环瞥了李庆安一眼,又笑道:“明月现在如何了,可曾做了娘?”
李庆安摇摇头苦笑道:“没有,我还没有孩子。”
“三十出头的人了,怎么能连孩子都没有,这可不行。”
说到这,杨玉环也掩口低笑起来,那一低笑的神态竟是那般明媚妖娆,眼波如秋水,清眸流盼,这一笑,令李庆安心醉神迷,竟脱口而出:“回眸一笑百媚生!”
杨玉环先是一怔,眼中立刻流露出一种半是嗔怪半是撒娇的媚态,微嗔道:“李将军!”
李庆安俊脸一热,连忙低头喝茶,杨玉环凝视着他,半晌,她低低叹了口气,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只是想来看看你!”
“真的只是来看我吗?”
杨玉环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那么看完了,你可以走了。”
李庆安也笑了起来,他连忙放下茶杯,举起双手道:“好吧!我承认还有别的事情。”
“说吧!什么事?”
“圣上的事情你听说了吗?”李庆安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他怎么了?”杨玉环垂下头,小声问道。
“他昏迷不醒,生命垂危,现在还在庆州青刚岭。”
杨玉环的眼中在一瞬间,迸射出一丝复杂的感情,随即归于平淡,仿佛李隆基的事情已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怎么,你知道了?”
杨玉环轻轻摇了摇头,她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讥讽地冷笑,道:“我猜得到,他走到今天这一步,事实上,我在两年前便猜到了。”
她忽然抬起头,有些警惕地望着李庆安道:“你是想让我去长安吗?”
李庆安暗赞杨玉环的聪明,他也坦率地说道:“是的,我今天来的本意就是想请你随我去长安,但现在我已经不想了。”
“为什么?”
“因为我也不愿意你再成为杨贵妃。”
杨玉环久久地凝视李庆安,她笑了起来,两颊笑涡如霞光荡漾,她慢慢低下头小声道:“难道你真没有一点来看看我之心?”
“你说呢?”李庆安微微一笑。
“我想你曾经是我师傅,徒弟有难,师傅哪能袖手旁观呢?”
杨玉环指了指外面,抿嘴一笑道:“那些保护道观的人,都是你派来的吧!”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好吧!过几天再来看你,我不打扰你休息,先告辞了。”
“我送送你。”
杨玉环起身送他出了门,两人并肩慢慢地走着,杨玉环感觉他那高大魁梧的身体笼罩自己,竟让她心中生出一丝安全之感,她不由抬头看了一眼李庆安,正好李庆安也低头看她,目光中充满亲切和关怀,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意,柔声道:“你能来看我,我很开心。”
李庆安见她目光明亮,感受着她那紧靠着自己的丰满艳丽的身躯,闻着她身上那一丝淡淡的幽香,他又一阵心神荡漾。
走到小门口,杨玉环停住了脚步,低低声道:“我就不送你了,你可以随时来看我。”
李庆安和她一路走出来,只感觉到她作为一个女人的美,特别是她是大唐最美的女人,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四大美女,这种特别的感觉让他心绪难宁,而这一会儿,李庆安却忽然发现了杨玉环深藏在心底的一种感情,一切都在她脸上表现出来,双颊那迷人的酒窝,小巧玲珑的嘴唇线条优美,荡漾在整个脸上的笑意,眼睛里闪烁的快乐的光芒,那种难以言述的媚态,一切都李庆安感到神魂颠倒。
李庆安转身大步离去,杨玉环默默地注视着他。
..........
第二天一早,陈希烈也赶回了长安,他带回来了圣上在庆州青刚岭陷入重度昏迷的消息,这个消息俨如一枚重磅炸弹在长安上空爆炸了,顿时朝野震动,这比安禄山出兵河东还要让朝臣们感到震撼,这个消息既让人欢喜,又让担忧,欢喜是,李隆基昏迷意味着大唐新帝将登基,结束朝廷长期帝王缺位的尴尬,以皇长孙这段时间的勤政表现,大唐极可能会出现一个中兴之帝。
但大臣们心中的担忧也是毫不掩饰,那就是几大亲王拥兵坐镇地方,李隆基还没有来得及解决完他们便倒下了,这就给李豫的帝位带来了极大的威胁,这些拥兵自重的亲王都是李豫的皇叔,个个野心勃勃,他们能容忍年轻的侄儿登基皇位吗?而且关中空虚,这种危险便加倍地增大了。
当天下午,政事堂在右相杨国忠缺席的情况下召开了紧急会议,商议大唐新帝登基事宜,但这个会议却没有能达成一致意见。
尽管王珙、李砚、韦涣等人都强烈支持拥戴皇太孙立刻登基,但反对派的势力更强大,张筠、韦见素、杨慎衿、陈希烈等相国则一致表示,在圣上病情不明的情况下,不应该急于考虑新帝,而是应该等圣上回京后,明确了病情再做决定。
随着政事堂的相国们分为两派,朝中大臣们的态度也泾渭分明,两派各执一词,支持者众多,反对者也不少,而这时,东宫李豫则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在圣上未回京之前,他绝不会登基。
争论似乎就此平息下来,这时,一个小道消息迅速在长安城传播,李庆安此时就在关中,这个消息让很多人都摇头不信,如果是哥舒翰在京中还可以理解,毕竟陇右要近得多,可李庆安是安西节度使,他怎么可能来到关中?
下午时分,这个小道消息很快就变成了现实,一支约三千人的安西骑兵突然出现在春明门,要求进城,为首大将,正是安西节度使李庆安。
李隆基虽然带走了八万关中军主力,但他还是留了五千人镇守长安,负责保卫皇宫、维持京城秩序,可是这些士兵大多是老弱之辈,对付普通民众还可以,可是要想和大唐最犀利的安西铁骑抗衡,就是三万关中军也未必抵挡得住。
这个消息让满朝文武都陷入了极度不安之中,要知道李庆安可是李建成之后,也是大唐的宗室,他竟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隐瞒住自己的身份,用意可想而知,他这次突然前来,会不会是趁关中空虚,夺取大唐的帝位。
大明宫政事堂内,早晨刚刚结束会议的相国们再次紧急聚在一起,商议李庆安突然来京的影响。
“各位相国,我的意见是李庆安应该没有什么恶意,他只带三千人进京,就说明他并没有什么野心,或者说他是正常进京,我们不必这样大惊小怪。”
率先发言的人是王珙,在某种程度上,他是李庆安在朝中的盟友,尽管这种同盟关系暂时还没有给他们彼此带来什么利益,但有一点是明确的,李庆安也是支持李豫,在这最微妙的时刻,李庆安的到来,无疑会给东宫党人加上重重一道份量。
而强烈反对李庆安进城者,这次却变成了张筠,张筠从来都是中间派,喜欢在杨国忠和王珙之间充当和事老,他很少透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他就像一只看不透的葫芦,谁也不知道他心中卖的是什么药,但今天,张筠却破天荒地两次成为最坚定地反对者,因为他也很清楚,此刻已是权力划分最关键的时刻,涉及到他的切身利益,在他没有明确自己最终利益的时刻,他只能拖的办法,给自己留足协商运转的时间,今天上午,他好容易说服了陈希烈,在最后表决中投了自己一票,使他们最终以四比三,占据了大多数,而李庆安的进京,必将扭转自己早上的优势,李庆安也是政事堂相国之一,而且还带了三千军队,他必须旗帜鲜明反对李庆安进京。
“王相国错了,大错特错!”
张筠站起身,言辞激烈地反对道:“王相国何以知道李庆安没有野心,何以知道李庆安就只带三千人进京,我们根本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说明李庆安带来的军队一定庞大,他在这么紧急的关头进京,肯定居心叵测,我不明白王相国为何这样希望他进京,难道王相国还和他有什么勾结不成?”
“张尚书这话严重了。”
旁边的李砚站起身拱手道:“我只想说几句公道话,如果张尚书不爱听,那就请反驳我!”
他走到窗户面前,一把推开了窗户,指着窗外道:“我想问一问张尚书,长安到底还有多少军队?五千人,对吧!且不说这些士兵都是老弱之军,不堪一击,我们就当这些士兵能以一当十,那么,这五千人分布在长安的各个城门,还有皇城,以及大明宫、兴庆宫等地,张尚书可知道,有多少军队守卫着春明门,不知道了吧!我可以告诉你,三百五十人,不信你可以自己去数一数,这三百五十人能抵挡住李庆安的三千人马吗?不!照张尚书的意思,还不止,有数万人,若李庆安真是有野心而来,一个三百五十人镇守的城门拦得住他吗?”
李砚见众人都沉默不语,又继续道:“既然拦不住,那为何就非要撕破脸皮和他兵戎相见?不用放他进城,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大事,说不定这三千人还会成为保卫长安的生力军,这是我的意见,大家可以考虑。”
这时,韦见素开口了,“我支持李使君的意见,我们不可能挡住李庆安,那索性就请他进城,当面问一问他究竟想来长安做什么?”
“我也支持!”陈希烈也举手了,他的家财和女人可都在长安,他担心把李庆安惹恼了,进城后便首先拿他们开刀。
张筠见自己一派的人已经倒了两个,还有一个杨慎衿正犹豫不决,他便知道大势已去,李庆安的进城已是必然,便点点头道:“好吧!我们去问一问储君,如果他也没意见,那咱们就开门迎接李庆安入城。”
东宫,皇太孙李豫刚刚得知了李庆安抵达长安,他原本忧心忡忡地心一下子松了口气,他没有想到政事堂竟然大多数人都不赞成他立刻登基,理由看是很充份,圣上情况不明,回京后再商议,可圣上什么时候能回京?从父亲刚刚发来的情报看,三支军队还僵持在庆州,一时难以回来,如果时间向后拖下去,关中一直空虚的话,那巴蜀的颍王李璬会不会率大军进京?还有襄阳的寿王李瑁,这机会他会放过吗?甚至还有安禄山,他强占河东,拥兵自立的野心已经彰显,他又会不会趁虚进攻长安。
这些问题的答案是很简单的,他们一定会用种种借口向长安杀来,那么张筠反对自己登基的目的,极可能就是在拖延时间。
这让李豫感觉到十分焦虑,可他又不得不做出姿态,表示暂时不愿意登位,而现在李庆安到了,这就使内心焦虑的李豫看到了一线希望,李庆安的到来正是改变他命运的一次机会。
这时,一名宦官匆匆跑进了内殿,躬身道:“殿下,相国们都来了,在殿外等候。”
“请他们进来!”
宦官刚要走,李豫却又摆摆手道:“不用了,我出去见他们。”
他披了一件外袍,快步向殿外走去,只见台阶下,政事堂的七名相国一字排开,见他出来,一起躬身行礼道:“参见殿下!”
“各位大臣,可有什么急事?”
王珙上前笑道:“我们在商量该不该让李庆安进城,现在大家的看法基本已统一,再想听一听殿下的意见。”
“什么!李庆安还在城外?”李豫吃了一惊,他连忙道:“那大家是什么看法?”
“我们表示可以放李庆安进长安,关键是他的三千骑兵,能不能一同进长安,请殿下来决定。”
说实话,李豫其实也有点担心李庆安的军队,如果是李庆安单独进京,那对他是好事,可李庆安带了三千骑兵,这就让李豫心中略略感到不安,毕竟李庆安的身份他也知道,皇祖父之所以坚决要杀李庆安,就是担心他将来有一天行纂位之事。
这个担忧,李豫也同样存在,他心中很矛盾,到底该不该让李庆安的军队进城?这时,他忽然看见张筠的嘴角出现一丝冷笑,不由一下子醒悟了,李庆安若真的心篡位,谁又能阻挡得住他?
“我决定亲自去春明门迎接李庆安进京,各位大臣请和我一同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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