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姨”
刷好了碗之后,李婉仪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声音有点低沉开口说道。
王淑华转头看过来,李婉仪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道:“我……”
她开了个头,然后停顿了一下,好像这句话说出来,就代表着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到来。
但停顿了一下之后,她还是带着笑容说了下去:“我……我过几天可能就不住这里了……”
“你要搬回学校吗”
王淑华愣了一下,“这都还有一个月马上就要高考了,你现在搬回学校干嘛是不是他吵到你了”
“不是。”
李婉仪低下头,随后又抬起来,露出个笑容,“我……我应该不会参加高考了。”
王淑华彻底愣住,有点难以置信,“为什么不参加”
李婉仪表情不大自然地看向旁边,但很快就又转了回来,像是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露出笑容道:“我爸爸没法再工作了,我妈妈得看家,以后家里就没钱让我上学了,我弟弟妹妹还要上学呢,我准备出去打工赚钱。”
“你……”
王淑华有点着急,想要说什么,但随后也顿住了。
她站在那,想了一下,然后才道:“那也不能不参加高考啊,你成绩这么好,哪怕是借钱,大学毕业了再还都行啊,哪能不上学这不是把你一辈子都毁了吗”
相处大半年,抛开想要李婉仪做自家儿媳妇的心思不提,她对这个女娃也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见她原本光明远大的前途被这样毁掉,实在是不忍。
没等李婉仪继续说话,王淑华道:“那个大学里面不都是有奖学金吗还可以申请补助……你好好参加高考,到时候还差钱的话,你跟我说,姨姨现在有钱,我供你上大学。”
李婉仪眼泪差点掉下来,努力挤出个笑容,摇了摇头道:“谢谢姨姨,但真不用,又不是只有上大学才有出路,我不能拿您的钱,而且我弟弟妹妹,我家都需要用钱,我……”
她咬着嘴唇,眼泪还是涌出来了,忙用手抹掉,重新露出笑容道:“我真的很感谢您跟叔叔对我的照顾,我爸以后不能工作,我妈没文化,在家里种地,供不起我们姐弟三个的,我是大姐,要照顾弟弟妹妹,而且……”
她吸了吸鼻子,笑容变得更加平静和温暖了些,道:“我有好多小学同学和初中同学都出去打工了,她们也挺好的,您放心吧,以后我还会来看您的,而且我也不是马上就搬走,还没跟老师说呢。”
王淑华站在那愣了会儿,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帮李婉仪擦去脸上残余的泪痕,说道:“我跟你叔叔就只有一个儿子,一直都想要个闺女,我们真的是把你当半个闺女的……以后有困难了,记得跟我说。”
她真的很喜欢李婉仪,否则也说不出供李婉仪上大学的话,但冷静下来,却也明白李婉仪说的是实情。
李婉仪现在面临的状况,不是上学的困难,而是她要扛起整个家。
想要帮她,就要帮她扛起她的整个家庭,她残废的爸爸、年幼的弟弟妹妹,都要接过扛起来。
哪怕再喜欢李婉仪,作为一个中年人,王淑华这点理智和判断还是有的,这是个泥坑,陷进去就很难拔出来了,而且说不定好人没好报。
在生活里,这样的教训太多了。
人心叵测,不是地里种庄稼,你种什么长出来的就是什么,很可能一番善意和汗水浇灌,长出来的是却一根毒苗。
她很喜欢李婉仪,但说白了,毕竟也只是一个相处了一年、印象不错的陌生人。
李婉仪的家人,更是完全的陌生人。
退一步来说,即便是李婉仪嫁给了苇庆凡,这年代农村物质不富裕的环境下,婆媳关系里是和睦的多还是争吵的多
婆婆年老,被打骂,缺衣少穿的,哪个村子里没有
如果只是李婉仪的困难,在如今家里经济状况大为好转的情况下,王淑华真的愿意帮她,哪怕她之后不做自家的儿媳妇也愿意,但如果要背负起她一家子……不现实。
李婉仪显然并没有想过这么多,这半年多里面,她很享受和感激王淑华夫妻俩的关心,但更多时候都保持着作为一个外人的自觉和分寸。
此时身陷绝境,这份温暖和关怀更让她感动,几乎击穿她从小因为敏感和早慧而建立起来的理性防线。
她用力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然后抹掉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涌出来的眼泪,又露出个笑容道:“那姨姨,我先上去了。”
王淑华道:“嗯,去吧,好好睡一觉。”
李婉仪又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调整了一下呼吸和表情,走出厨房,向客厅里面的苇鹏打了招呼,然后上楼去了。
王淑华在厨房里面又发了会愣,然后走了出去,苇鹏压低了声音问:“我怎么听见说……不高考了”
王淑华点了点头,简略将情况说了一遍,随后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可惜了……这么好的孩子……”
苇鹏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要是只有她一个人的话,哪怕以后跟咱家没啥关系,能帮的可以帮……但她们这一大家子,怎么帮”
“我知道,人家也没指望咱帮。”
王淑华瞪了丈夫一眼,意识到自己心情有点不好,控制了一下情绪,又叹了一声:“真的是可惜……”
苇鹏想了下,又问:“他知道吗”
王淑华知道他指的是儿子,摇了摇头,“应该不知道……”
苇鹏道:“要不要说”
“这说不说的还有什么打紧”
王淑华叹了一口气,然后又想了一下,道:“回头她搬走的时候,要不把这一年的房租都给她退了吧”
大半年的相处,夫妻俩对李婉仪的性子也有一定了解,直接给钱她肯定是不会要的,用这种方式要委婉一些。
苇鹏没什么意见,只是又道:“还是跟你儿子说一声吧,虽然这小子变心了,但这毕竟是初恋……”
王淑华看了他一眼,“你好像挺有经验”
“我有什么经验”
苇鹏哪能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一瞪眼,然后溜达着出了厨房,到院子里面,瞅了瞅翠色葱郁的葡萄架,好像生怕它忽然倒了,砸到趴在底下的黄花。
王淑华很快也出来,没有上楼,拿起苇鹏年前新买的手机,给而儿子发了一条短信,但没收到回复。
苇庆凡一觉睡醒,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一点二十了,起床洗漱了一下,然后下楼。
爸妈都不在家,他也没在意,带着黄花出门,到奶奶家继续爬树割洋槐花,用三个袋子装了。
爷爷很奇怪:“你家中午弄的吃完了吗”
苇庆凡道:“还剩一点,我先拿回去。”
奶奶提醒道:“放久了就不好吃了,弄下来就早点蒸了吃了。”
“好,我知道,你们放心吧。”
他懒得去送,将其中两份都留在了奶奶家,爷爷回头打电话让苇庆欢来拿。
苇庆凡回到家里,来到楼上,拿起手机,发现有未读短信,打开一看,居然是老爹发的,不禁很惊奇。
内容只有一句话:“婉仪要辍学去打工”
看起来像是老妈的语气……
苇庆凡先咕哝了一声,对这个消息倒没有很意外。
只是这个时间点属实有点尴尬。
重生之后,他就没打算老老实实的去积累起步资金,劳资一个把本来该陪女朋友的时间都花在了业余爱好上的中年男人,都特么重生了,还要赚辛苦钱
他前世没买过彩票,也没在这个时间点玩过股票,但看过世界杯,看过nba,知道07年a股牛市,知道08年金融危机,知道比特币,知道利好茅台,知道房价会张,甚至知道哪里会拆迁……在他眼里,遍地都是羊毛,可以随便薅,只在于他想不想薅,薅多少。
但问题是,“可以随便薅”只是个艺术夸张的修辞说法,并不是真的可以随便薅。
首先,世界杯得开始,我才能买体彩,才能开奖吧
——他现在全身上下就一百多块钱,指望这点钱去帮李婉仪,还不如灌点心里鸡汤有用。
苇庆凡想了一下,终于想起来自己拿手机是想干啥的,于是给黎妙语发了条短信:“图书馆,有个题目问你。”
黎妙语很快回复:“哦。”
苇庆凡放下小灵通,想了一下,来到李婉仪房门前,试着打开。
按照以往经验,如果李婉仪不在房间,房门就不会锁,而如果她在房间里面,就会在里面反锁……也不知道在防谁……
房门被轻松打开,苇庆凡暗暗失望,现在没老姐碍事,正可以跟学姐聊聊,但她不在,就得换个时间了,总不能去教室找她。
他这样想着,还是下意识的推开了房门,往里面瞅了一眼,然后目光凝了凝。
经典的红色牡丹花样式的被子平铺在床上,略有些陈旧,但很干净整洁,显出了一个人形轮廓,李婉仪静静地平躺在床上,看起来睡得很香,洁白美丽的脸庞比平日更显妩媚动人,乌黑长发铺散在枕上,胸前的被子上是一朵花的花心位置,被高高撑起,随着呼吸节奏缓缓起伏着。
这画面莫名的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