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胤,我们在……闲聊。”我扯着谎,心跳的厉害。
他冰冷的目光注视我良久,似乎要将我看穿。
“奶娘,身为府中的老人,你一向恪守律己,自己去总管那里领罚吧。”阿胤冷冷说道,丝毫不顾及往日情谊。
“谢殿下恩典。”金婆婆面色有些惨白,垂头感恩戴德,连连行礼后退下。
我呆呆立在溪流旁,风将衣衫吹鼓,宛如正要冲上青天的风筝。他神情凝重,走到我身边,伸手去拉我的衣袖。
一抽手,躲过他修长白希的手掌,在他眼中看到不解。
“府中严禁下人议论主子,奶娘这次错了。”阿胤长吁,努力让自己看我的眼神里掺杂上温度。“若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问我,不是吗?”
对于阿胤的坦诚,我竟无言以对。太多问题想问出口,却完全没有条理。我讪讪摇摇头,丧着脸往大殿走去。
阿胤走在我身后,两步之外的距离。这貌似是我们心意相投后,第一次这么疏离。
“阿瑟,关于我的生母御贤王妃,我会给你说清楚。”
我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看他脸上稍稍闪过一丝挣扎。
“母妃一共生了连个孩子,一个是我,一个是妹妹华溪。后来父王战死沙场,母妃跳崖殉情,当今圣上,也就是我的亲叔叔,命人将我们兄妹二人接进皇宫抚养。途中遭遇父王之前的仇敌袭击,逃命之际,宫中来的人将染上风寒的妹妹暂且寄养在官宦人家,并留了云雁装做为日后相认的信物,只是那一别竟是天人永不相见。”
阿胤眸中有水汽浮现,哀伤伴着溪水潺潺声流淌,所到之处,无一不被感染。
“等到了皇宫,我就去求皇上派人寻找妹妹,后来我也亲自去过,都说妹妹在我们离开后不久因病撒手人寰了,只留下云雁装,证明华溪曾经真的在这世上走了一遭。”
阿胤低垂着头,身体两侧的拳头紧紧握住。可想而知,曾经年幼的他根本无力保护唯一的妹妹,只得眼睁睁看她被遗弃,听天由命。
“阿胤,都过去了,咱们回家。”拉起阿胤的紧握的手,感觉他慢慢放松下来。若我要的答案是让阿胤重回悲伤,那我宁愿永远都不要知道。
管她什么瑶光还是湘宜,这些前尘往事跟我和阿胤统统没有半毛钱关系。阿胤喜欢我,我也喜欢阿胤,这就是世上最大的幸事。
阿胤眨眨双眼,果断将我的手包裹在掌心。“好,咱们回家。”
金婆婆被罚之后,让我深刻体会到什么是殃及池鱼,几十岁的老人家被管家掌了嘴,听说在房中躺了好几日,只让丫头将饭送到门口,不见任何人。
我继续着四处闲逛的日子,每次出府都会跟阿胤提前说好,他也十分大方,命账房支银票供我花销。
常常问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阿胤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将来荣登九五之尊,我便跟着一飞冲天。只是,心中顾虑如同长了根般恣意生长,开花结果,又是一个熬人的轮回。
可又不能询问阿胤,之前那么苦,我怎舍得他陷入其中?
那么,就索性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吧,譬如我前几天绘的美人图,正好跟芙蓉商量下,在这里拓展从未有过的新鲜事业。
“咱们京都的胭脂铺都是单纯的卖货物,其实好些女子买回去不知道怎样装扮搭配,最后全砸在自己手里。咱们不如教教她们?”
我堂而皇之倒在芙蓉榻上,吃着她剥好送过来的葡萄。
“铺子里都请了十几个伙计了,还要怎么教?难不成每个前来买胭脂的都配个伙计回去帮着打理?”芙蓉疑惑问道。
“对了,我正是这个意思。”翻身坐起,继续跟芙蓉商量着我们的生财大计。
“你看!”我从怀中掏出绘好的册子,递给芙蓉。“我将搭配好的妆容、发髻和服饰搭配好画下来,并在下面注明用了什么胭脂水粉,印成小册子售卖,保准火!”
芙蓉扔下手中葡萄,快速翻看着这本册子。“我们再根据一年四季服饰变化来搭配妆容,还有还要根据脸型,肤色!”
我拍手叫好,果然知己难求,经历过磨难的女子才会知道金钱的可贵,譬如芙蓉和我娘,至于阿离嘛,可能纯属先天遗传了。
“等咱们做大了,你再拓两间铺子,一个做首饰行,一个做成衣铺。”我手舞足蹈比划着,幻想着金灿灿的未来。“我们来个一条龙服务,凡是画册上有的在我们这里都能买的到,或者说想卖什么就画什么。”
“阿瑟,你怎么不是男子呢?若你是个男子,我第一个就要嫁给你!”芙蓉也将有钱就是娘这一技能发挥的淋漓尽致,抱着我撒狗血似的狂亲。
快到晌午的时候,跟我出来玩耍的灵俏进来传话,说是阿胤下朝后没有回府,而是到新开的酒楼订了位置,等我过去共进午膳,同时也邀了芙蓉一同前去。
路上我跟芙蓉有说有笑,三句不离挣钱的事,不知不觉间到了酒楼。推门到厢房后,才发现并非只有阿胤一人,郑三郎也端坐在那儿。
芙蓉抽身想要逃脱,我手上稍稍用力将她拉住,早晚都得见面的,不如索性将事情说开,这么躲躲藏藏一辈子也不是办法。
落座时十分尴尬,我本想与芙蓉紧挨着坐,却被阿胤强行拉到他身边去。这样一来,芙蓉与郑三郎中间空了把椅子,更显诡异。
“去汴州时事务繁忙,也没能好好跟瑟儿你聚聚,两年未见,竟生了这么多变故,好在你们这对有情 人终成眷属,结局是好的。”郑三郎目光有意无意瞥过芙蓉,后转向我,笑着邀酒。
我回敬一笑,仰头饮尽杯中酒。
“瑟儿确实变了不少,以前整天叽叽喳喳没完,现如今见了故人也没了只言片语。”郑三郎自斟自饮,自嘲的笑中藏着苦涩。
“不管怎么变,她都还是阿瑟。来,我们喝!”阿胤出来打圆场,夺过他手中酒壶说道。
“莫要醉了。”我拉拉阿胤的手臂提醒,没想到这个举动惹的郑三郎又哭又笑。
“得得得,你们还是快些回家去吧,这有人疼有人爱的羡煞旁人啊!”郑三郎捂着额长叹。
芙蓉一直端坐着,头垂的很低,并没有去看郑三郎一眼。
这时,灵可从外面进来,俯身行礼后说出事情。“刚刚佳人胭脂铺的伙计前来通报,说是有人闹事,请掌柜的快些回去。”
“芙蓉先行告退了,诸位见谅。”
芙蓉神色慌张,又好似逃过一劫的侥幸,起身就要往外跑。这时,郑三郎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臂,想都没想便开口。“我随你去。”
“不必了,这点小事我自会处理。”芙蓉推开他的手,话语中尽显疏离。
“你终归是女人家,这种事情还是男人出面的好。”她顽固,他比她还顽固,不然怎会等了这些年。
“替我这种女人出头,只怕是会给你惹上麻烦。”芙蓉自嘲笑道,头也不回出了厢房。
郑三郎被推掉的手还僵持在原地,还有那脸上来不及反对的表情,肆虐嘲笑他的懦弱和愚钝。
“胤,你说这世上有没有让人吃了忘掉所有的药?”
我与阿胤对视一眼后赏他一记大白眼。“用来忘掉芙蓉吗?”
“是让芙蓉忘掉前尘往事,乖乖留在我身边。”
“既然这般在乎她,还傻乎乎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帮忙!”我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冲上前拉住郑三郎往外跑,走了几步感觉少欠妥当。
我从怀中掏出锦帕,替郑三郎蒙上面。“这样就好了,你老爹的颜面保住了,也帮芙蓉解决了难题。”
“瑟儿,还是你最聪明!”郑三郎抱着我哇哇大哭,力气之大险些让我背过气去。
最后,终于看不下去的阿胤一脚将郑三郎踹出门外,才结束了这场乌龙。
我们一起去佳人胭脂铺解救佳人,我与阿胤这对雌雄双煞再一次向世人证明,惹了姑奶奶包括姑奶奶身边的人,是你祖坟上冒黑烟的节奏。郑三郎在面对找自己媳妇麻烦的狂徒时,拿出了老母鸡护犊子的绝对霸道威武,将那人整治的连老娘都认不出来。
芙蓉千恩万谢,破天荒甩给蒙面郑三郎一记笑颜,麻的他浑身直哆嗦。
为报答我的恩情,郑三郎死皮赖脸非要将他家中的大木牛送给我,我打死也不要,他就直接命人送到太子府上。当我和阿胤回寝室时,一推门,那只木牛赫然出现眼前。
我死死捂住阿胤的双眼,实在是没想清楚怎样将这个未来的大汽车解释清楚。
阿胤笑着拉下我的手,牵着我围着大木牛环视一周,托着下巴若有所思。“来人,将这个东西抬出去,劈了烧火。”
“娘子有为夫就够了,这没用的东西就该毁掉。”阿胤低头,与我额头相贴,两人呼吸教缠。
“哦?那就看夫君的本事了。”我玩心大起,伸出双臂缓缓绕上他的脖颈,用小鼻头摩擦他的,红唇若有似无略过两片微凉的薄唇。
“保你用过之后,回味无穷。”他执起我的小下巴,张嘴含住鲜红唇瓣,慢慢啃咬纠缠。
今晚的阿胤热情依旧,近乎讨好,又似补偿。我搞不清楚这是为了什么,身陷情 潮也无心思去思量。放任自己单纯凭着心思走就好,不管阿胤隐瞒了什么,不管皇上与瑶光之间有什么纠葛,只要阿胤将我带在身边,什么难事都不难。
阿胤说的每句话我都会相信,只要是他说的话,我就都信……
柔情旖旎,红绡帐暖,我伏在阿胤身上微微喘息,他修长白希手指轻轻拂过我的后背,舒服的直想笑。
“皇上命我前去西岚山祭天求雨,明天启程。”阿胤叹息道,搂住我腰身的手臂紧了紧。
我抬起头,伸出手指拨弄着他的唇瓣,在他使坏就要咬我时,使劲一掐捏住了他的下巴。我眯起眼睛,手上加深了力道,女王般命令道。“我也要去!”
“我的确也想带你,但祭天需斋戒七天,戒酒戒荤戒贪戒色。”趁我不备,他翻身将我压下。“你这个色,若是去了我怎能忍上七天?”
“还说要将我带在身边,果然这世上相信男人的话,母猪都能上树。”我讪讪道,满脸不满。
“乖,山高路远,我实在不愿你跟着我吃苦头。”阿胤满是怜惜的看着我,一手轻柔理理我额边汗湿的发。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加上往返路程,快则十天,满则半月。”
“让人把大木牛搬回来!”我挣扎起来,佯装要逃跑。
阿胤撩起锦被,大手一捞,将我整个人塞了进去,随后甩手钻了进去。
次日天未亮阿胤动身赶往西岚山,我难得早早梳妆打扮,跟那群红红绿绿的女人们站在太子府门外,一把鼻涕一把泪情意绵绵目送他远行。
阿胤身着白锦缎袍,头戴紫玉发冠,胯下骑着神气白马,飘逸若仙。
曾经两次,我目送他骑着白马离开,如今又是这种场面,一股子寒意从脚底渗遍全身,三伏天里我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在心里一遍遍劝慰自己,他只是去处理公务,最多半个月就回来了,这次一定不会是分离。
“小姐,不哭了,殿下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殿下早上还嘱咐了咱们要好生照顾小姐,等回来瞧见小姐哭的眼睛像铃铛,咱们怕是又要挨罚了,小姐心疼怎么办?”
感觉灵娇用帕子在我脸上擦着什么,才意识到自己流泪了。“对啊,阿胤只是去半个月,很快就回来了。”
不等太子妃发话,我转身带着丫回去。大家对我这嚣张行径见怪不怪,也都没人说些什么。
阿胤走后第一天,我便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一遇相思便害相思,曾经爱的死去活来的猪蹄也如同嚼蜡,明明心里很厌恶这样的自己,却控制不住那颗想要逃家奔向他的心。
好不容易熬到午膳时间,灵人小脸红扑扑从外面跑来,扯着嗓子嚷嚷起来。
“小姐小姐,刚才佳人胭脂铺老板娘派人传话,说是小姐绘的那本书直接卖疯了!”
“哦。”有市场需求,这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还说连带着胭脂铺买卖也翻了好几翻,简直是供不应求啊!”
“哦。”双赢的战略,还刚刚开始,以后会更让大家目瞪口呆。
“小姐,你怎么都不开心啊?”灵人瘪着小嘴上前轻轻拉扯我的衣角抱怨道。
“殿下不在家,小姐怎会高兴?”金婆婆带着丫头将午膳端来,正巧听见我们说话,便坏心眼掺和几句。
金婆婆脸上红肿消退后,重新回到大殿侍候,待人接物同往日一样,大家心知肚明,都没提被阿胤责罚一事。
“小姐,该用膳了,老身上次去宫中太医院讨了几个药膳方子,补身的。”
我尴尬的点点头,这太子殿下的奶娘可不是好当的,除了照顾主子外,还得照顾他的女人,真是只要你想不到没有你做不到啊。
“小姐,胭脂铺那边想请您给书取个名字,小姐看……”灵人跟屁虫似的围在我身边,叨叨个没完。
坐在圆桌旁,看金婆婆为我布菜,夹起一块携带淡淡药香鸡块,放进嘴里咀嚼,味道似乎不错。“就叫佳人美容美发时装宝典好了。”
“好嘞!”灵人蹦蹦跳跳往外头走,高兴的连礼数都没顾上。
“小姐不去看看?”金婆婆接着布菜,小声在我耳边问道。
“去看什么?”
婆婆抿嘴轻笑,盛了碗翡翠汤给我。“胭脂铺发达了,小姐功不可没,不去沾沾喜气,顺便商量以后如何分成?”
一口汤没咽下,差点呛死自己。这金婆婆果然是个人精,一语中的啊!但这次也奇怪,阿胤离开后我好想对所有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包括视同性命的黄白之物。
为了在晚上能睡个好觉,午膳后强忍着食困袭脑,装作雅兴正浓,伏在案几后命丫头铺纸磨墨,准备为《佳人美容美发时装宝典》续第二集。
四个丫头也来了兴致,装扮妥当后搔首弄姿在案几前当麻豆。我太阳穴直突突,强忍着困意,挥手作画。
身若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眸似深潭璀璨,唇薄情缘浅,却恰恰最让人着迷,舍了命只为换他一记回眸。
“小姐,画了这么久,怎么都是画了殿下啊?”
不知何时四个丫头将我围住,委屈的直嚷嚷。我将整个上身扑在画上,把这羞人的小心思掩藏。
“行了行了,我累了,你们都退下吧。”端出主子的架势,强行遣退众人。
待她们离开后,我将纸重新展开,慢慢铺平,用指腹小心按压道道褶皱。
“给我画幅像吧,你都没给我画过像……”
“之前画的都是白描,这次我要彩色的。”
那日他醉酒,搂着我撒娇耍赖,想到平时极为隐忍将所有情绪掩藏笑意下的一个人,竟然会为了一幅画吃醋较劲。也怪我从未替他绘过画像,这次就趁他不在,绘幅画来以解相思。
“让你埋怨我没给你绘过彩色的画,这幅画我每天着一处颜色,等到你回来我就涂完了,到时候看你怎么说。”抬手执起笔,为他紫金发冠着上颜色。
转眼间十天过去,为阿胤绘的画全部完成,每天为一处着色,每天念他一分,不知远方的他可也像我一样,几欲思念成狂?
我命丫头把画拿到装裱行,算着时间,赶在他回来前定能裱好。
又是一个人的夜,连着几日酷暑难耐,辗转反侧许久才睡下。
如梦似幻中,浑身粘腻使得我浑身难受的紧,身下的*褥越来越热,几浴火般。我快要喘不过气,张开嘴大口呼吸,一股子木柴烧焦的味道袭来,呛得我咳嗽起来。
好像不对劲,猛然睁开眼后才发现内室屋梁帐幔竟燃起了火!
“金婆婆,灵娇,灵人!”没人理会我。
“着火了,着火了,救命啊!”我大叫着,又呛进嗓子里几口浓烟,火辣辣的疼。
赶紧抓起衣袖掩住口鼻,这时大火已经将内室的家具和木榻烧着,浓烟滚滚遮住视线。我弯腰正要往外面跑,头顶上方的横梁忽然断裂,直直砸了下来,不偏不倚落在脚边,我连忙往后退,脚下踩到一个圆形物件,失了平衡,身子往后摔去。
后脑重重撞在地上,我整个人都不好了,破布娃娃般躺在地上,浑身上下使不上一丝力气。
接着感觉脑后有股子暖流缓缓而出,我保持摔倒的姿势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火蛇爬满整个内室的大梁,然后不知餍足的坍塌,*,蔓延到每一个角落。
神智涣散之前,满脑子想的都是阿胤。再过几日阿胤就回来了,他若见到大殿中一具漆黑焦骨,会不会吓得拔腿就跑?又或是像之前误认为我被山贼所害,身陷复仇沼泽不能自拔?
我曾信誓旦旦说过要护他,说的好像自己是三头六臂的天人,能将阿胤护在羽翼之下,太平万年。可如今,他该笑我了吧,连自己都护不了,曾经怎有脸说出口。
等我死了,那群红红绿绿的女人定会日夜不休,缠死阿胤。曾经属于我的一切,都会易主。
阿胤,阿离,娘,还有我那辛苦挣来的金山银山……
所以,不管怎样,一定不能睡,尽量不要喘气,别让烟呛进嗓子里。金婆婆她们一定会来救我,只要撑住,就能得救,就能见到阿胤,一定要见到阿胤!
被黑暗吞噬最后瞬间,耳边似乎传来铜锣和哭喊……
朦胧烟雨中,我化身成轻盈的蝶,抖落双翅沾染上的雨露,飞至林中。郁郁葱葱中花香弥漫,布满青苔的树干后闪出一白衣男子,正是我心心念念的阿胤。他手持折扇,嘴角噙的笑意逐渐扩大,抬手用折扇掩面。
我努力扇着翅膀往上飞,停落在折扇上。
他缓缓将折扇拿下,躲在后面的脸竟然变成了--皇上!
“瑶光,你终于醒了。”
我试着抬手揉眼,双手却使不上丝毫力气,胸口有口闷气呼不出,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趴在榻上。
“快传太医,太医!”
紧接着一群老头子鱼贯而入,对着我又是把脉又是喂药,一通下来我再次沉进黑暗。
还是那片林子,我依旧是蝶,翩翩穿过树林屏障,正欲冲上晴天时,却被人一把攥住。
“瑶光,朕的瑶光……”
一股子恶心直冲嗓子眼,难受过后让我狂喜,原来自己没死。眼前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在太子府,可这里既有皇帝又有太医,可是皇宫?
那场大火,难道不是天灾,而是*?
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继续被恶心着。
“当年都是朕不好,朕原以为手握万里江山便是得到了全天下人都羡慕的幸福,可失去你朕才发现,没有人分享,即使站在权利顶峰,也要日夜承受孤独煎熬。”
我的手被他攥住,像在汪洋之中抓住一块浮木,越来越紧。
“朕不是故意的,若不是念你成狂,若不是身着云雁装的你美得不像凡人,朕也不会犯了糊涂,强迫你侍寝……”
我险些吐了出来,强了弟媳还这么嚣张?随便安上个思念成狂就全当解释了这天理不容的罪行,还真是够了。
“是朕不对,他南宫靖有种冲着朕来啊!这个混蛋怎么能打你,怎么能舍得打你?当年他娶你为妻时,明明发过誓要护你如珍宝的,他怎么能这样对你,怎么能?”
“啊……”他说道激动时,捏疼的我的手。我没忍住,失声叫了出来。
“是朕不好,是朕不好。瑶光,你且等着,朕这就命太医过来!”
耳边脚步声渐远,我试探着睁开双眼。
这里,竟真是皇宫!
我的嗓子被浓烟呛伤,太医说这些日子都不能开口说话,摔倒时后脑袋上磕出一个大窟窿,血差点流干,为了包扎伤口,只能将满头乌发全部剃去。
“奴婢伺候您吃药。”
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垂头端来汤药,小心翼翼吹凉喂进我口中。我乖乖张嘴,每次吞咽喉中火烧般灼热疼痛。
不管嗓子有多痛,不管药有多苦,我都将它喝的一滴不剩。只有我好了,养好了身子,才能等到阿胤来找我。
因为我坚信,阿胤一定回来找我,一定会。
养伤的这段时间,彻底将把我和外面的世界隔绝,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年月,什么时辰,只能按着丫头送饭菜的类别推算中午还是晚上。
因为每次晚上,饭菜都会加倍,那个将我唤作瑶光的皇上会到此陪我用膳。
“瑶光,刚刚朕去问了太医,太医说你能吃些肉了。之前只进流食,让你受苦了。”他夹了块肉放进我面前的碗中,看我的眼神里流露出痴迷之色。
我用筷子夹起肉,送进嘴里,细细嚼着,却品不出滋味。难道,这场大难连我的味觉也一道毁了?
“瑶光,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扔下碗筷,伸手将我搂进怀中,细细安慰。
我只是头部受伤,手脚并无大碍。在他靠近时迅速起身逃离,站在两步之外的地方与他对峙。
瑶光瑶光,我不是瑶光!快放我回家,阿胤肯定急坏了!
可嗓子却说不出半个字,只从喉中发出支支吾吾的低吼。想到阿胤欢天喜地回家见我,却看到满目疮痍,那种悲哀定不能承受。可是我在这牢笼之中,不能说话,还剃了满头乌发,想不出办法逃不出去,难道这次别离竟是永别?
我抹着脸上泪水,急的直跺脚。转身躲过他伸向我的手,一脚踢翻了摆满菜品的桌子。
“瑶光!”
惹怒他,说不定惹怒他就能获得自由。
我将博古架上的珍惜古玩全数砸个粉碎,扯落房间帐幔,打破精致绝伦的琉璃盏,还把榻上被褥扔的满地都是。
无意中扯落铜镜上的红色缎面绣品,里面闪过一张陌生的脸。
我停下手里动作,双手紧紧抱住铜镜。这眉眼口鼻精致美丽,可不是我!这不是我!怎么会不是我?
铜镜中,在我身后映出皇上的面容,还有那狡诈一笑。
我将铜镜高高举起,摔在地上,转身扑到他身上厮打。阿胤不会认得我了,阿胤不会再将我带在身边,从今往后会有别的女人霸占他的怀抱。我那可怜的阿离,从今往后,也不会认得娘娘了。
都是这个为了一己私欲的混蛋皇上,倒底是用了什么妖术把我的脸变成这幅模样?
“瑶光,不必害怕,朕只不过喂你吃了换颜丹,等躲过这阵风头,你的容颜就会恢复往昔光彩。”
躲过这阵子?躲过之后又会是什么?难道他打算将我留在宫中?
刚才耗尽我全身力气,被他用双手圈在怀中。他似乎对我刚才的无理不介意,温柔轻拍后背,用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呢喃。“不会再有难过的事情发生了,朕永远都不会让你离开半步,你永远都是朕一个人的。”
他从不在这里留宿,对我除了搂抱之外,没再有更亲密的举动。我只能在房间里活动,门口有侍卫把守,就连伺候的丫头也从不多话,跟我这个哑巴差不了多少。
我将房间里所有能照出人影的东西统统扔了出去,有段时间甚至连茶水也不喝。太医院的神医想出个妙招,拿来麦杆,逼迫我喝下。
嗓子渐渐不痛了,但还是不能说话,每次努力发出的声音,都像是野猫嘶哑的低吼,十分恐怖瘆人。
后脑勺上的伤结痂脱落,加上太医们悉心照顾,头发果然不负众望,呈一片勃勃生机。我骗自己,等到头发长回原来的长度,阿胤就能找到我,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将我带在身边。
可他这个混蛋竟然食言了,那次寿宴上明明发誓不管去哪儿都将我带在身边的,祭天为什么就不能带我一起去?若是将我带去,也许就不会有之后的种种。
“瑶光,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整日闷在屋里太无聊了?”
我转过头去,抬手抹去眼角泪花。这个皇上一定是个变 态,等我重获自由,第一个就把他做成人彘,像腌咸菜似的装在坛子里。
“外面秋色正好,明天就是一年一度的赏菊会了,皇族重臣都会带开的最好的桔花进宫,也不知道今年头奎花落谁家?”
我抽回被握住的手,眸中染上怒火,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离开太子府时正是三伏天,转眼间入了秋,桔花都开了,我竟离开了这么长时间。
他不怒反笑,一遍遍唤着瑶光,不顾我反抗,强行将我搂在怀中。“明天赏菊会上,瑶光一定是世上最美的女人,朕定让世人皆羡慕你的荣光。”
赏菊会?一个念头在心底划过。皇族重臣都来参加的赏菊会,阿胤一定也会出席。可我现在不能说话,又换了面容,只怕阿胤会认不出来。若是能有个信物就好了,可偏偏那场大火将一切化为灰烬,哪还有什么信物可言?
我安静下来,任由他抱着,熄灯就寝时他有些留恋,终是离开了。
待他一走,我便遣退丫头,在房间里搜寻起来,没有笔墨纸砚,这可怎么书信一封给阿胤?
胭脂水粉!把整个梳妆台翻了个底朝天竟没有发现一盒胭脂!他们真是够了,做的这么细致,就怕我与外头联络,将事情做的这般彻底,直接把我逼上绝路!
可他们不知道姑奶奶我本就是从绝路上来的!在未来我能混的风生水起,没理由在古代就被人困进井底。
我掏出绢帕,想都没想咬破手指,许是力气用大了,殷红的血珠子滴在帕上,晕成娇艳的梅。
若是直接在帕子上写快来救我,阿胤我是阿瑟,万一时运不济让人截断,只会引起皇上的更为严格的警惕,到时候,别说是帕子了,连衣服也会没收吧?
画成别有用意的画,一来既能暗中传递信息,二来还能保全自己,不让旁人发现,不愧是个两全其美的绝妙办法。
可是画些什么呢?画什么能让阿胤一眼就认出,出自我的手?
这时,指尖的血有些凝固,我使劲挤了挤,刚才有些凌乱的神智紧跟着疼痛清醒过来。从发髻中拿下玉钗,沾着新鲜血液在帕子上一笔一划仔细勾勒。
阿胤爱不释手的小 黄书,定看过千遍万遍了,那定会对我独特的人物白描技巧烂熟于心……
第二日午膳刚过,进来了一位年纪稍长的宫女,毕恭毕敬行过礼后,拍手唤进来五六个小宫女。
“娘娘,奉皇上之命,奴婢们前来为您梳妆打扮。”
我白了她一眼,被那句娘娘恶心的险些吐出来。可就在那时忽然眼眶一热,想起我那可人疼的阿离。
稍长的宫女也不恼,笑嘻嘻来到我身后,用象牙梳子理顺我齐肩的发。“娘娘头发真好,又黑又滑,挽出的发髻定是今晚赏菊会上最美的。”
我充耳不闻,若是能说话定要将她痛骂一顿。这是在炫耀自己的手艺好吗?我那娇俏可人四个丫头单拿出哪个来都比你强上百倍。
“娘娘,每年的赏菊会别看主角是花,其实都是主人在暗地里斗呢。这赏菊会前半场是赏菊斗艳,后半场是吃席,压轴大戏就是在随后那一刻,皇上宣布花王。赐牌匾赏万金,主人和花均能获得殊荣。”
我拢眉深思,满脑子都是怎样将帕子递出去。宫女见我没有理睬她的心思,也讪讪闭上了嘴。
终于收拾妥当,皇上在偏厅等候多时,瞧我的眼神似乎很满意,他想牵我的手,被我提前一步躲过。
“瑶光,今晚朕定会让你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他将我打横抱起,放在六人抬的辇上。
“皇上起驾,前往碎菊轩!”太监一声令下,众人缓缓而行。
坐在辇上的我如坐针毡,死死攥住袖带中的帕子,待会儿就要见到阿胤了,他一定会认出我来,一定会有办法将我带走,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