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嘴胡话!”阿胤阴着脸重重将碗摔在案几上。
“用我换回阿离,就算是成全了我吧!”原本不想哭的,谁知还是哽咽出声。
“成全了你,那谁来成全我?”阿胤稍稍转头,眸中染上水汽。“你与阿离是我最亲的人,只有我们在一起才算是圆满,我不会用谁去换回谁。”
“有你这句话,我做的一切就都值了。”阿胤将我当成亲人,不是只能被利用的棋子。我与湘宜的命运并不相同,现在终于可以把它只当成是个梦来看待。
门外传来脚步声,站在外面并没有进来。
“殿下,属下有要事禀奏。”
阿胤转身看了我一眼后离开,我听出那是铁牛的声音,他们口中的要事必定是阿离吧。
南宫正的手下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还送来了些什么?他真是好手段,逼得我们手足无措乱了阵脚。
可是我是阿离的娘亲,被封印在体内的母爱光辉迸发出超强的力量,驱使自己去救回阿离。
在说服阿胤这方面,我自然懂得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身为女子,可以有太多享受优待又不被唾弃的招式,例如一哭二闹三上吊。
最后,阿胤在我绝食的第五天彻底妥协,为防止他临时变卦,已经饿得头晕眼花的我还是想到了立书为凭。
南宫正与凤卿漪被放回封地,皇后不肯走,执意要留在昏迷不醒的皇上身边。
他们什么东西都没能从宫中带走,除了我。
离开那天阿胤没来,天忽然下起雪,冷的刺骨。我撩开窗帘看向高高的宫墙,好似有片白色衣角随风飞舞。
坐在马车里我痴痴的笑,就知道他到底是放不下我。
走了三天三夜,下人除了冷淡外对我还算客气,从未在吃喝上给过难堪。南宫正和凤卿漪受了重伤,有医生日夜照顾。
梁王南宫正的封地在鱼米丰足的江河两岸,同是寒冬时节,却与京都的冰冷相差甚远。
“西门瑟儿,王爷命你前去侍候。”
“知道了。”我点头答应,才下马车就被传去,来传话的这个下人敢直呼我的名讳,想必也是得了南宫正的授意。
本来就是阶下囚的身份,还在矫情些什么。
走在廊下才察觉这边与京都的不同,湿漉漉的青石砖,湿漉漉的土地,连带着苟延残喘任性不肯凋落的叶片也是湿的。
“哎呦!”一时失神,脚下打滑,我重重摔下,连带着骨头都要碎了。
那下人回头看我一眼,满脸厌弃,伸手拉了我一把。“得快些了,不然王爷等急了。”
我踉跄起身,连忙道谢,衣裙后面湿了一大块,走起路来异常难受,每当风吹过冰冷异常。
终于走至一处殿前,下人轻叩大门,待里面淡淡传出句进来之后,他打开门示意我独自前去。
我提着濡湿的裙摆抬脚迈进大殿,周围的摆设与之前在太子府时并无太大差别,只是他浑身缠满药布,呆呆斜靠在榻上,与这绚丽堂皇有些不匹配。
“王爷。”我俯身行礼。
他似是睡了,听见我说话后,慢慢睁开了眼。“来了?”
简简单单两个字,竟让我泪如雨下,若不是知道他原本是个英挺俊朗的男子,真会以为坐在那儿的是位老者。
几日不见,竟是道不尽的沧桑。
“我已派人将阿离送回宫去,而那些布袋装的都是些剥了皮的猫。”见我哭泣,他连忙解释。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原本悬着的心落了地,我原本就该知道的,他不是这么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像你一样,用尽一切办法,保亲人平安。”
我又一次被当成了棋子,一颗用来要挟阿胤的棋子,可不知怎地,竟有些窃喜。
我这个害人精,终于做了一次好事。
“之后你许留在我身边侍候,宫里那边的歼细随时有可能混进来,王府上下几百条性命,须得靠你才能活下来。”他说话时扯动嘴角伤口,身子随即抽搐了下。
我连忙上前扶着他躺下,小心翼翼垫枕头掖被角。他身子虚弱的很,刚说了几句话便没了力气,昏睡过去。
命侯在外面的下人搬来了几个炭火铜炉进来,用来驱赶满室潮气。
“我向前去探望王妃,劳烦引路。”南宫正睡下了,我还念着凤卿漪和她可怜的致儿,正好能趁这个空档前去探望,便寻了个丫头替我引路。
“是,请这边走。”
脚下依旧是湿滑的青石砖路,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我走的小心翼翼,走着走着小腹处隐隐传来痛楚。
“怎么了?”
“没事,可能是月事快来了。”
刚一出口便察觉哪里有些不妥,看着小丫头脸色绯红,我才意识到这句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话,说的有多么不合时宜。
许是我本就这么不合时宜,才会被阴差阳错卷进这些纷争里来。
“这边请。”她垂着头走在前面,脚下生了轮子般。
没走多远,便见一处殿宇,青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只是在这冬季,更显得四周萧条。小丫头匆匆退下,留我一人站在门外。
“致儿乖,娘亲给致儿唱歌啊。”
“娘亲,咱们以后不去京都看皇爷爷皇奶奶了好不好,好不好嘛!”
“好好好,咱们再也不回去了。”
“太好了,这样致儿就不用跟娘亲分开了。一连这些天不见娘亲,致儿好害怕。”
“致儿乖,娘亲再也不会离开致儿,再也不会。”
我不是有意要偷听他们母子的话,此时站在门外,满心罪责。抬手轻轻叩响门,说话时语气中带着赎罪的卑微。
“王妃。”
殿中久久没有传出声响,在我抬手再次叩门时,一只白瓷描金百鸟朝凤花瓶飞了出来。
我侧身躲过,脚下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震得五脏六腑都在疼,尤其是小腹处,那股子痛楚急速加重。
“娘亲,外面发生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是野猫儿撞到了花盆吧。”
凤卿漪不忍在孩子面前对我恶语相对,才想出用花瓶丢我的招数。我这个人自认最识时务,这个时候还是悄没声像只野猫儿离开才好。
撑着地面真起身来,无意中瞟了那害我摔了两次的青石砖路,就在刚才摔倒的地方,竟有几处血痕!
小腹还在痛,感觉有股子热流一涌而下,这种感觉绝对不是来月事那么简单。
大夫,我需要大夫!提起衣裙,踉踉跄跄往南宫正寝殿的方向跑,他身负重伤,必定有许多大夫伺候一旁。
“小姐莫要慌张,可吓死老夫了!”
只顾着捂着肚子跑,没看到前面有人,撞掉了人家手里的药箱。
“老夫是前来为王妃看诊的,不知这位小姐是否知道王妃休息了没?”
腹痛如绞,我狠狠抓住老大夫的手腕,将他拖了假山后面。
“大夫莫要害怕,我腹痛难忍,想麻烦您为我把把脉。”咬牙说道,低头看去,裙子上的血迹越来越大。
老大夫神色有些慌张,不再多问,用二指为我把脉,眉头拧的越来越紧。“小姐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眼下有滑胎迹象。”
“大夫,我当真万确有了身孕?”
“老夫行医四十余年,这种事情从未看走过眼。”老大夫笑着从怀中摸出一只药瓶,接着说道。“小姐身体健朗,这滑胎迹象多半是因为外界重力所施导致,有的救有的救。”
“和着温水服下,连服三日,便无大碍。不过头三个月里可千万要当心,万万不能再受伤害,否则此胎恐是保不得了。”
不知何时手中多了只瓷瓶,我又有了阿胤的孩子,可现在身处梁王府中,归去遥遥无期,不知这个孩子选在这个时候到来,是福是祸。
见我不言语,老大夫了然一笑,接着说道。“小姐放心,老夫自是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南凌律法对女子苛刻,老夫也深感痛心啊。”
“多谢大夫,请受小女子一拜!”我俯身行礼,感激这位雪中送炭的好人。
“不必不必,小姐照顾好自己的便是,老夫还要去为王妃把脉,先走一步了。”
老大夫离开后,发现手中的瓷瓶被攥出汗来,我赶忙取出一粒黝黑药丸,放进嘴中嚼碎咽下。
回了南宫正的寝殿后,我去偏殿换了衣裳,手不自觉放在小腹上,似乎能感受到那里有颗小心脏在跳动。
“南宫瑟儿,大夫正在为王爷换药,还不出来帮忙!”
“是。”
我连忙整好衣裙从偏殿跑出来,见南宫正坐在榻上,三个大夫正合力拆他裹在身上的药布。
伤口渗出的脓水沾在布上,干涸后与伤口更是难舍难分,扯下药布就是再次撕裂伤口,一股股血水流下,染在榻上,猩红一片。
这猩红好似栖霞山的落日,又好似屠宫渗进地砖里的血迹。
“哇……”我掩嘴呕吐,引来众人侧目。
“是让你来伺候王爷的,可不是让你来享福的,在这里装什么娇贵!”
“张德,算了,让她回去休息吧。”南宫胤开口,额上渗出汗水,可想而知这股子疼痛是渗到了骨缝里。
名唤张德的下人白了我一眼,去照顾南宫胤了。自他引我到此时,脸上就满是敌意,还堂而皇之直呼我名讳,之后与他打交道还是小心为妙。
悄悄回了偏殿,弄了些热水洗了手脚,没人送晚膳过来,我便糊里糊涂睡下,一直到天色大亮。
匆匆用过早膳后,王德吩咐我去后厨煎药,当到了后厨才知道,这煎药是需自己劈柴的。
他们必定是认为我做不了这些,才故意刁难,可不知当年我和娘被赶出西门家时,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受过,劈柴这等小事何足挂齿。
半个时辰后,我端着熬好的药去见南宫正,他盯着我手上的木屑看了许久,但没开口询问。
午膳过后,王德又吩咐我为南宫正清洗衣衫,我需亲自去井边打水才行。
为保腹中孩儿,每次都只打半桶,现在这个季节河中的水也冰凉彻骨,更不用提刚刚从井里打上来的。等洗完了那些衣物,双手早已变得红肿不堪。
晚膳过后,我需在南宫正榻前读书给他听,听王德说,这一直都是他的习惯,不过之前读书的是凤卿漪。
原本已经乏累不堪,但听到可怜的凤卿漪后,又联想到致儿,我这个害人精,最终还是逃不过良心的谴责,顶着浓浓倦意为他掌灯念书。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这里的湿冷褪去,变成真正的严寒,雪花纷飞落在梁王府光辉熠熠的青琉璃瓦上,遮挡住原本的芳华。
我在后院中,弯腰从井中打水,然后倒在木盆中,王德不许烧水洗衣,我的双手也当初的红肿变为冻疮遍布。
每次南宫正都会看着这双手发呆,但只是发呆,并没有只言片语。
“西门瑟儿,王爷叫你过去。”王德裹着厚棉衣出现,扔下句话后转身离开。
“哦,我这就过去。”我连忙擦了把手,边走边搓冻麻了的手。
一进南宫正的寝殿,暖意扑面而来,害的我连打了几个颤。他坐在榻上手持书卷,笑我刚才的不合时宜。
“王爷。”我稍稍欠身行礼,低头看见双手如此丑陋,直接缩进袖子里。
仿佛又瞧见我的小动作,他唇角笑意扩大,摆摆手让我过去。
“你来此多久了?”我轻声问道,话语中尽是温柔。
“一个多月了。”应该是四十一天,我含糊说了个四十一天,是不想在他面前表明,这些日子都是一天天数着过的。
“没想到他会等这么久,一个多月的时间够他排兵布阵斩杀乱党贼子的了。”他还是笑,不过都是苦涩。
“我身子恢复的这么快,多亏了你的照顾。”他拉起我的手,握在掌心。我本能往回抽了下,却无果。
“王德背地里要你做的事,我都知道的。可你若在我这里过的舒坦自得,探子将消息传到宫中,我梁王的同党只怕是又要多个你了。”
我低头不语,手上的冻疮在他温暖掌心变得又热又痒,面前的男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
“你不恨我了?不要将欠你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回来了吗?”不是记仇,只是我不明白,他之前的恨意那么明显,为何来到封地又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从枕边取出一个小碗,里面装着豆绿色果冻状药膏,他用指头蘸出些轻柔涂抹在冻疮上。
“站在纷争中心的一直都是我和南宫胤,这次回京都一事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例如女人和孩子本该过太平日子,就像现在我要做的。”
他双眸忽然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扯住我的手臂用力拉进怀中,低头吻了上来。
瓷器破碎的声音响起,南宫正缓缓离开我的唇,只是双臂不曾松开,依旧困我在怀中。
“你们在做什么?”凤卿漪站在门口,脚下是粉身碎骨的青瓷小碗。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做什么?”
我脊背凉了个彻底,很难想象自己丈夫半躺在榻上,怀中搂了个女子,这种香艳场面有哪个妻子见了不会发狂。
“是她*你的对不对?一定是她*你的!南宫胤为她倾心,就连你们的父亲也对她痴迷成狂,这次她竟然敢勾 引你,若不杀了她我就不叫凤卿漪!”
她冲上前,尖利的指甲朝我脸上抓来,我急忙用手遮挡,预期的疼痛并没有来,取而代之的是她凄厉的喊叫。
“你这个疯女人,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