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我不信!姐姐那天口中明明唤着阿衍的!”他强忍着不甘低吼道。
那天我唤了阿衍,我怎么一丁点儿都不记得?只记得做了好长一个梦,梦中阿胤来过。
坏了,阿衍与阿胤相似,莫非是那日我喝醉了口齿不清,被他听错了。
“就是个意外,你别再瞎想。”
“我原本就喜欢姐姐,那日之后,想着姐姐也是喜欢我的,所以我万不能接受那是个意外的结局!”阿衍坚持道,额上憋得青筋浮现。
“是我把你当成了别人,这下明白了?”
“这个别人可是姐姐以前的相公?”他还是不死心,继续问道。
“我不想跟你谈这件事情。”
“若是姐姐不说,就是心中有鬼,说不定姐姐心中也喜欢阿衍的,只是姐姐还不知道罢了。”
他含着泪水痴痴的笑,看我的心疼。
他多像以前的我啊,明明知道阿胤心中不可能只放下自己,却还死掐住只言片语不放,胡思乱想。
“阿衍,你听好了,我一直都把你当成小孩子,对你从来就没有产生过半分杂念。那ri你听我醉酒后喊着你的名字,其实那是喊着阿胤。”
本不想说的,可这孩子像极了我,非要刨根问底才罢休。
“阿胤?他可是姐姐的相公?”
“不是,他是我的……姘头。”思来念去,就找了这么个词最能形容我和阿胤的关系。可以好长时间不见面,也可以时时刻刻腻在一起,却总是见不得光。
“姐姐,什么是姘头?”
看着阿衍天真的脸,我冷笑出声,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这种不可启齿的话,今天总是要说的,就像我总是舍不掉的牵绊,总归是要放下的。
“姘头就是他没娶我,我也没嫁他,但我们却偷偷摸摸睡在一起。”
“姐姐……”
南凌律法对女子要求苛刻,我说的这种事情阿衍想必是听都没听过,终于,我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他面前,他怕是失望透顶了吧。
“现在看明白了?我就是这么个伤风败俗的女人,喜宴上前来捣乱的那些人是押我去南疆的狱吏。阿衍,我不是什么运气好到不行可以为你挡灾的福星,我只是个犯妇罢了。看明白后就放我离开吧,你是个好孩子,应该找个好姑娘平安渡过此生,那日发生的事情,你就权当是做了梦,忘了吧。”
我垂头转身离开,他忽然从后面一把抱住我。
“我不在乎我一点儿都不在乎,姐姐的过去与我何干?我只想让姐姐陪在身边,既然姐姐不喜欢我看这种东西,我以后不看就是了,姐姐不要走,不要走……”
他偎进我的颈窝,一阵湿濡染上脖颈的肌肤,他哭的实在可怜,我倒更像是罪人了。
“阿衍啊,你这又是何苦?”我重重叹息,更多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这又是何苦?明明都劝自己放下了,仍旧会被似曾相识的场景带回从前,从前每一张画面都有他,从不停歇。
“姐姐,有阿衍在你身边,你就不要去想他了吧。若是忍不住去想了,那就把我当成他,我不在乎的,我一点儿都不在乎,只要姐姐能留下多陪我几日就好。”
他声音中夹杂着浓浓的哭腔,我心软了,可怜这个与我极其相似的孩子。
“真是个傻阿衍,傻阿衍。”我抬手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任他靠在身上低声轻泣。
之后的几天里,阿衍很听话,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每天都变着花样哄我开心,还明目张胆的外出游玩,坚持不带下人,管家起先很担心,但经过上次醉酒事件后,他不再反对,因为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玉公子是把我背回家的,传说惊呆了现场每一个人。
这个城虽小,却从不缺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在街上闲逛,忽然看到贩卖笔墨纸砚的小摊,耐不住好奇,就上前一步看。
“老板,这个怎么卖?”
我掂着手中一对镇纸,瓷质的粉彩,上面绘着松鹤延年图,粉彩厚薄均匀,仙鹤和松树用了墨彩,是件难得的好东西,若放到现在定能卖上个好价钱。
老板是位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斜眼打量了我一番,伸出手比了个五。
“五两?不贵不贵。”像是捡了宝了,连忙掏腰包付钱。
老板摇头轻笑,还是比了个五。
“哦,是五十两,合情合理。”我接着拿钱,有些肉疼。
当我把银票拍在他面前时,老板用纸扇推了回来。“五百两,一分不少。”
“这么贵?”我倒吸口冷气,这么件小玩意儿要五百两,他还真是不怕闪了舌头。
“这松鹤延年图是南凌第一大才子郑泊舟郑三郎所绘,瓷釉细腻干净,着色不多不少恰到好处,难得一见的宝贝,要你五百两不多不多啊。”老板缕着山羊胡笑说道,摆明了一副爱买不买的架势。
我了然一笑,怪不得见到这镇纸就莫名的觉得熟悉,原来是郑三郎的画。从前,太子府中斗画,他可败给我的。
“实在买不起,叨扰了。”我稍稍行礼离开,回头看见阿衍,他咧着嘴对我傻笑。
又在外面疯了一天,吃吃喝喝,走走停停,天快黑了才回去。我累到不行,瘫在榻上不肯起来,阿衍就命下人将饭菜端到榻上来。
我笑他胡闹,却也大快朵颐吃的没心没肺。
“姐姐,这个送给你。”阿衍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只蓝绒盒子,喜滋滋推到我面前。
接过后打开,吓了我一跳。“是那对镇纸?”
“今儿个上街看姐姐喜欢,就偷偷买下了,姐姐可喜欢?”他将脑袋凑过来,小狗似的讨好道。
“可是花了整整五百两?”
“区区五百两,能博姐姐开心,合算的很。”
阿衍听不出我话中的不满,还傻乐乐说着曾经花了多少银子买了什么鬼物件,最后我实在听不下去,就拿冷眼瞪着他。
“姐姐,怎么了?你的眼神,有点吓人。”
我将手中盒子摔回他怀中,厉声说道。“你口口声声说的五百两,你可知到底是多少?寻常百姓家怕是一辈子也见不到这么些银两,你竟为了博我开心,花了五百两买了这没用的东西!”
“可是,可是我见姐姐喜欢啊。”他弱弱狡辩道。
“我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那还能见一样买一样。我承认,确实是挺中意这幅镇纸,但就是瞧他价钱定的无理才放弃,你倒好,什么也不懂,糊里糊涂买来,让那歼商挣了一笔横财。这五百两终归不是你挣来的,也不知道挣钱的艰辛,所以才花的那么轻巧。”
越说越气,我都不想看他这张脸,便穿鞋下榻,到桌边倒水喝。
待平复下心情,忽然听到身后没了动静,转头看去,见阿衍盘腿坐在榻上,垂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肩膀抖得厉害。
“又哭了?堂堂男子汉怎么这么爱哭?”
他也不理我,用袖子抹抹眼泪,翻身躺下,用被子将自己包裹严实,再不与我说话。
明明是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做错了,我铁了心不去哄他,便憋着气躺下睡了。
早上醒来就不见阿衍的身影,我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也不向下人询问,就在这么一直撑到午饭时间,见账房先生和阿衍肩并肩出现。
“姐姐,今天一大早我就去找账房先生,叫他教我打理,这些东西之前我懒得弄,爹爹念我体弱多病也就默许了,可才过了半天的时间,我怎么觉得挺有趣儿。”
阿衍去打理家中生意,是我始料不及的事情,见他双眼熠熠生辉,好似入门了,并不觉得难。
“对了,我待会儿要跟先生去铺子里查账,就不跟姐姐一起吃午饭了。”
“好。”
我呐呐出声,看着他与账房先生出了院子,闹不清他这唱的是哪出,忽然间就变了性子,这一惊一乍的真是让人摸不清头脑。
阿衍的爹爹听闻儿子竟然主动打理家中生意,第二天就急急忙忙赶回家,跟我一样,也是不明其中究竟。
“儿啊,你是不是病了啊?”玉老爷颤抖着肥硕的手掌,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爹爹看儿子不是好好的,没有病。”阿衍神采奕奕,换了身月牙白的袍子,头发用玉冠高高束起,少了几分阴柔,多了几分刚毅。
“之前不是说厌弃铜臭,怎么忽然间就不怕了?”玉老爷还是不放心,继续探问。
“爹爹放心,儿子这次绝对不是耍性子。儿子已经十六了,娶妻成家变成了大人,总不能跟之前那样处处依靠爹爹,儿子不但要学着打理生意为爹爹分忧,还要撑起这个家。”
“儿啊,爹爹终于盼到你这句话了,就算死也值了……”
玉老爷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阿衍忙着上前劝慰,眼神瞟到我这里,露出羞涩的笑。
我们一起用过午饭后,阿衍将账本搬到房中,守着午睡的我翻阅。
“阿衍。”我唤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姐姐有事?”他从整堆账本中抬起头,对着我笑。
“没事,别累着就好。”
阿衍没有说话,等的我快要睡着时,他忽然张口说话,声音很低,像是从轩窗溜进来的微风。
“姐姐,那日的话我一直都记在心里,越是想越是觉得自己这些年都白活了。起初还怨恨姐姐不接受我的好意也就罢了,还冷下脸来教训我。可后来,我才懂得,姐姐是想我好。姐姐放心,等我真正成了大人,真正撑起这个家的时候,不管姐姐想买什么东西,我都能办到。姐姐只管撒手花销就是,因为我是姐姐的相公,要养姐姐一辈子的男人。”
我顿时觉得头皮发麻,佯装睡去,赶紧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再说话。
距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八姐儿他们却不见踪影,我心升起不安。阿衍第一次到铺子里查账,说心里发慌,非要我陪着才行,不好推辞,便硬着头皮上了。
我用头纱将脸遮住,与阿衍并肩走在街上,他很高兴,时不时跟我说几句话。
前面忽然冲出几个穿金戴银的公子哥,大白天喝的醉醺醺,走路东倒西歪,正巧撞上了我的肩膀。
“呦,是个丑八怪啊!”
我的头纱被撞掉,脸颊上拿到伤疤被众人耻笑。
“你们说什么?”阿衍气不过,上前与他们理论。
“啧啧啧,我说是谁啊,这可是咱们城中最了不得的玉公子,绣球招亲威风的不得了,怎么不去陪你家娘子,在这里管我的闲事做什么!”一个子瘦高的公子哥将阿衍推开,转头盯住我。
“喂,丑八怪,若是不看这张脸,身段和皮肤还是不错的。”
此言一出,众人笑了起来,说的话也污秽不堪。
“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我劝你们还是快些走,否则咱们公堂上见!”阿衍气红了脸,上前与他们撕扯。
“我*个丑八怪管你什么事,少在这儿碍事!”他又将阿衍推到在地。
我想推开面前这几个*,去拉阿衍,孰料他先我一步,发疯似的朝那人后背撞了过来。
这些人也被阿衍吓了一跳,暂时没有动作,只是愣愣看着他。
阿衍拉过我的手,将我护在身后,双拳紧握,眸中升起怒火,对着他们狂吼。“她不是丑八怪,你们谁都不许这么叫她,她是我的娘子,是我玉衍的娘子!”
片刻安静,似是全世界都在沉默。向来安静的玉公子竟在众人面前失态,还是袒护一个相貌丑陋的女子,确实值得震惊。
“哈哈哈哈,一个病秧子,一个丑八怪,绝配啊绝配!”他们继续嘲弄,笑的前仰后合。
“对对对,咱们在这儿祝您二位早生贵子啦,最好生个又丑又病的怪物,哈哈哈……”
阿衍气不过,想要上前与他们理论,我使劲拉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拉着他离开。
“姐姐,为何不让我去教训那些人,他们这样说姐姐,我是在咽不下这口气。”阿衍愤愤地说,胸口剧烈起伏。
他这般护我,我又怎能挑明,若是与那些人打斗,他必死无疑的实情?于是乎捡了几句好听的话来劝慰,心中不自觉滑过一阵暖流,只为这个护我至此的半大孩子。
“阿衍,咱们大人不记小人过,那些人衣着华丽,却不学无术,家底迟早要败光的。但是我们阿衍勤奋还有担当,些许年过去了咱们再看,定叫他们羞愧至死。”
“姐姐,你信我能行?”他上前紧紧扣住我的手,眼神中流露出认真。
“肯定能行,姐姐还等着你养我呢。”我咧嘴轻笑,抬起另一只手,揉揉他凑来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阿瑟,过来!”
背后冷不丁传来他的声音,我浑身一颤,连忙回头。
是他,胯下骑着白马,身着白色绸衣,如墨的发用玉冠高高束起,双眼危险的眯起,高高在上俯视着我和阿衍。
“阿瑟,过来!”
见我不前,他提高音量又唤了一声,目光停留在我个阿衍十指紧握的手上。
“你是谁?”阿衍将我护在身后,仰起头与他对峙。
他先是打量阿衍几眼,后了然一笑,脸上升起不屑的神情。
“问你话呢,你是谁啊,怎么会认识姐姐?”
“阿瑟是我的女人,我自然认识。”他薄唇微启,投掷下杀伤力最强的武器。
阿衍用力握紧我的手,急着与他争辩。“胡说,瑟儿姐姐是我的娘子,我们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她该是我的女人才对!”
“你找死!”阿胤甩出手中马鞭,绕上阿衍的颈项,然后拉紧拉紧,随时都能取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