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一下就拐到了奇怪的地方。
方正瞧着身侧两人,只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十分方正,多余、闹心、还有点如坐针毡。
苏辰就像是瞧不见他一样,居然还接了话:“我说的是现场勘验。”他故意挑眉,“君歌想的是什么?”
“现场勘验啊……”君歌探身凑在苏辰面前,咧嘴一笑,“如果那时苏大人想感受一下,体验一下被人欲行不轨,我可以试试。”
话音刚落,桌旁传来一声响动。
君歌和苏辰齐刷刷的望过去,就见方正此时正扶着一旁的长明灯,背对着他们两人。
许是为了缓和尴尬,方正清了清嗓子,忙扶正了快要倾倒的灯,拱手行了个礼,快步离开了。
京兆府衙的院子里,只剩下两人。
君歌面上的笑容没变,依旧咧着嘴,支着下颚,只是话音转了一百八十度,开口便直戳主题:“说吧,为什么要到京兆府来问话。”
她笑意盈盈:“刑部有公堂,六扇门也有公堂,却绕个大圈子,跑到八竿子打不着的京兆府来,苏大人可别说你是什么临时起意。”
她一字一顿:“你可从来不做没有计划的事情。”
苏辰睨着她的双眼,抬手摊平,出人意料的吐出来一个字:“糖。”
君歌怔住了,面上笑意散了一半,嘴里登时絮叨起来:“你这人,咳嗽装两下就行了,怎么还病秧子装上瘾了。”
她嘴上没停,可手里也没停,啪的一声,拍进苏辰手心里两颗梨膏糖。
“没装。”苏辰沉声道,“确实不好。”
他说这些的时候,眼中稍稍失了些光。
君歌识趣的没有再问,只摆了下手:“算我倒霉。”
瞧着苏辰将糖放进嘴里,她才又问了一遍:“为什么到京兆府?”
“因为这案子,很快就要上升到朝堂中去。”苏辰的声音十分寡淡,他看着君歌,“以你的筹谋能力,应该不难理解。”
“难。”君歌丝毫不避讳的说,“大晋虽然女官颇多,但真正涉足朝堂的,几乎没有。”
“我筹谋很久才找上苏大人做生意,更多的愿意是因为我没得选。”她顿了顿,“从外面看,紫薇宫风平浪静,政治清明,但是太子痴傻,却仍旧坐在储君的位置上二十多年……”
“不管是历朝历代,亦或者当下,这可不是什么看起来正常的情况。”君歌收了笑意,“这下面的暗流涌动,哪些势力牵扯其中……”
她顿了顿,轻笑:“为什么我身为皇帝的暗影却无法见到陛下本人?为什么二皇子拿出一副贤良恭谦的模样,却至今无法向储君的位置前进半分?为什么一无所有的太子,仅靠韩家兄妹两人的保护就能活到今天?这些,我一无所知。”
好一个“一无所知”。
“大晋官制实际冗杂异常,我在御史台三年,都没能理清背后牵扯。”她说,“可我总觉得,我可能没那下一个三年的机会。”
苏辰注视眼前这话里有话,堪称人间清醒的姑娘,心中亦是多了些许敬佩之情。
她将大晋朝野上下的复杂态势,用最简单的话戳到了最关键的位置。
寻常人,看透三分,便只能看到紫薇宫里兄友弟谦的储君日常,看到太平百年,以及日后的辉煌。
再往后近三分,能看到太子痴傻,却坐在东宫储君位置上二十多年未变,看的出当中的不同寻常,看得出二皇子蓄势待发,只等一个机会,便会掀起夺嫡之争。
可若是再深入三分,就能推测出二皇子这夺嫡之争并不会顺利。这其中有更强大的势力在拉扯,甚至令皇权被架空。他们需要那痴傻太子作为傀儡,并阻挠着二皇子夺嫡的脚步,妄图控制大晋万万年……
她看的透彻,但却因为身在外围,无法看懂彼此制衡的痕迹。即便如此,也已经到达了出人意料的高度。
“你一开始,就在赌六扇门是个三不沾的地界。”苏辰话音带着些许笑意,“太过大胆。”
就见君歌挑眉,摇了摇头:“我也从来不做没把握的生意。”
闻言,苏辰微愣。
“我父亲每次离家之前,都会留下两句话。”
提到君维安,君歌的面颊上才荡漾起柔和的笑意:“一是,如果他出事,就让我好好活下去,绝对不要追究他的死。二是,若有一日,我遇到危险,需要帮助,就直奔六扇门。”
夜色深沉,虫鸣阵阵。
“你也没来。”苏辰直言。
却见君歌笑起:“我总得花点时间,搞清楚六扇门是不是就是害死我父亲的罪魁祸首吧。”
这话让苏辰的后背,微微僵硬了一瞬。
“搞清了么?”半晌,他问。
“没有。”君歌实话实说,“但连我师父都说找六扇门准没错,我才愿意赌一把。”
这是苏辰听过的,将运筹帷幄,步步为营,说的最轻描淡写,波澜不惊的话了。
只是赌一把,便抓住了苏辰的把柄,反过来直接威胁他做这笔生意。
可真是颇为随意的下注。
他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气,于夜空下,压低声音,缓缓道来:“这案子背后,主要会涉及的是二皇子周熏。”
从面上看,周熏彬彬有礼,是世人表率。
但其实城府极深,就算是苏辰也不一定能有五成把握说赢得了他。
而他暗中布局多年,一点点将自己的棋子安插进三省六部,安插进内阁。下一步便是御史台和五军都督府。
早晚,六扇门也会成为他的目标之一。
他这种缓慢而隐蔽的布局,暗中将三法司拆成了互相不对付的两股势力。
而至今,御史台和六扇门互相不对付,是有原因的。
“也就是说,刑部是坚决支持太子的。只要是正统,脑子是不是正常的都不重要?”君歌眉头凝成一个疙瘩,“而大理寺则是二皇子一方的拥护者。”
君歌懂了:“御史台之所以保持中立,是因为六扇门至今没有做出选择,对么?”
苏辰点头:“虽然我和你师父彭应松八字不合,但起码的,维持律令运转需要我们互相中立的共识还是有的。”
“这案子,看起来是简单的情感纷争,寻衅滋事,但却因为刑部捕头的身份,将刑部尚书关风,推到了危险的边缘。”君歌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颚,“也就是说,大理寺会抓着不放,带头猛参刑部一本。”
“没两天,就会有大把奏折,参奏他刑部管理不善,用人不察。”苏辰起身,睨着君歌的面颊,“所以,才要来京兆府。”
君歌干笑一声。
做事人如其名的方正,一定会在朝堂上,以事实不清为由,帮着关风据理力争。
“这样,便有维系平衡所需要的查案时间了,对么。”君歌轻笑。
谁知,苏辰摇了摇头,他看着君歌的面颊,语气和缓而柔软:“我说过,这案子牵扯青龙卫。”
君歌愣了一下。
“在大晋,刑狱特权不仅是六扇门有。”他说,“青龙卫也有。”
“他们是身在阴影里的一群人,但凡有暴露的风险……”
苏辰故意言至于此,抬手在脖子前,比划了杀人灭口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