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劲上头之后,我脑海里想到的,都是程文清那日对我轻浮的言语和模样。”于宜说这些的时候,神情暗淡的像是融进了黑暗里。
“他喝了那带药的酒后,神志不清,马上就和我预想的一样,与左杰爆发了冲突。”她顿了顿,“但我没想到,左杰对蒙汗药并不敏感,在那种情况下,竟同他争吵了起来。”
“那时,汪明的药劲也上来了,他忽然举起酒壶,冲着左杰的头顶,就敲了下去。”
说到这里,于宜沉默了很久,她将双腿环抱,头埋进了臂弯里,过了许久才小声说:“那时候,我看着左杰头上流血了,我害怕了。”
于宜害怕了。
那红色的鲜血,与左杰踉跄难以维持的模样,让于宜真的怕了。
他没想到这个男人,在倒地失去意识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指着程文清和汪明,说了一句:保护她。
之后,才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于宜怕极了,面色苍白,呼吸急促。
她嘴角一下一下的抽搐着,既希望他永不再醒来,却又害怕他真的不再醒来了。
踟蹰间,程文清猛然拔剑,指着她的脖颈,双眼炸裂一般布满血丝。
汪明见状,赶忙拦住了他:“你干什么!没听说保护她么!”
程文清咬着牙,毫不掩盖自己对于宜的厌恶与憎恨:“保护?保护个屁!”
眼瞅失控,汪明只好拔剑抵挡在于宜身前,一边拦着程文清,一边头也不回的对于宜道:“你快走!”
他说:“我虽然不知道你这么做到底是什么目的!但他既然这么交代了!”
汪明顿了顿,接下程文清踉跄的一剑:“你走吧!今夜谁也没瞧见你!这里,你从来也没有来过!”
那一瞬,于宜站在当中,看着眼前的刀光剑影,看着那两个人,脑海里的思绪早已经断了片。
“出去打!”汪明扶着额头,因为药效的关系,两个人的剑都难以自控。
“再这样下去,要害死左杰!”他边说,边一脚踹开了雅室的门。
“你,趁乱混进人群里,不要跑,混进去,慢慢走!”他扫了于宜一眼,而后,强行将程文清扯到了外面。
看着两个人挥剑的模样,于宜浑身颤栗。
她僵硬的低下头,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左杰,直至此时,脑海里才轰的一下炸开了锅。
“左杰?”她唤了一声。
他却没有回应。
于宜颤抖着伸出手,将他身子翻了过来,抱在怀里。
那一瞬,她瞧见了左杰艰难睁开的双眼。
他探出手,轻轻拍了下她不知何时湿透的面颊:“我都知道。”他说,“你快走,翻出去,快走。”
他说:“这次,我一定保住你。”
大牢里,于宜沉默了很久很久。
沉默着,泪流满面着,眼眸空洞的像是看着渺远的另一个时空一样。
她哭着、笑着,颤抖着看着君歌:“一切都和我计划的一样,他们自相残杀!”她说,“自相残杀……自相残杀啊!”
君歌怔愣的望着她。
谎言是会骗人的,但真实经历了一切的心情,却永远不会欺骗自己。
那不是得手之后,仿佛掌控了一切的骄傲的笑容。
那是败得一塌糊涂,彻头彻尾输掉一切才有的痛彻心扉的觉悟。
她笑着,笑着笑着,哭的难以自控,哭的停不下来。
哭的就算是铁石心肠的苏辰,也出人意料的转过身,踱步而来,俯首贴面的对君歌道:“就到这里吧。”
他依旧面无表情,如往常一样,背手走在前面。
六月末的天,说阴就阴。
方才还是艳阳高照,这不过大半个时辰,便已经是阴云密布。
苏辰走在前,君歌安静的跟在后面。
许久,倒是苏辰先停住了脚步,侧过身,看着君歌:“有什么想问的,你抽空去问。”
君歌一滞:“什么?”
“刑部尚书那里,我去说就好。”说完,苏辰将刑部大牢的令牌,捏着绳线拎在手里,递给了君歌。
她属实愣住了,不知道苏辰这打得是什么牌。
这应该是个假案子,但如果作为御史的君歌可以随意提审最终的凶嫌,这假案子还能做的下去?
“拿着。”苏辰瞧着她面颊上难得精彩纷呈的模样,挑眉,“怎么,你不是觉得这是个假案子,所以追的像是你那只老鹰一样紧么。”
这话,把君歌所思所想都说透了,让她一时无话可说,只得干笑两声:“苏大人说的是哪里的话……我怎么会怀疑你呢?”
“苏辰。”眼前,乌云翻滚之下,苏辰郑重道,“不是苏大人,是苏辰。”
他往君歌身前踱步而来,接着掀起的一阵风浪,抬手将她额前一缕碎发,挂在了右耳上。
“你我之间,不必那么生分。”他话音柔和了不少,亲自将那令牌,拍进了君歌的手心里。
看着他一点都不心虚的样子,心虚的人渐渐成了君歌。
她低着头,睨着手里的令牌,深吸一口气:“苏辰。”
这一声,严肃无比。
苏辰顿住了脚步,在“哗”一声的伴随中,疑惑的回眸。
就见风雨将至的屋檐之下,君歌冷然的看着他。
不是小家碧玉的,不是温柔妩媚的。
而是单手持着那玄银枪,枪头直指他的眉心,肃然的、飒爽的、不容置喙的:“你没有什么瞒着我吧。”
苏辰怔愣片刻,随即一声轻笑。
他直接转过身,迎着那枪头,上前一步。
那般从容不迫,那般不悲不喜。
君歌一惊,怕真的伤到他,不动声色的往后挪了一小步。
“瞒?”苏辰在枪头一寸之内站定,“为什么要瞒?”
他张开双臂,两手摊平,微微仰头,注视着君歌:“刑部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瞒你?”
君歌目光灼灼,什么也没说。
苏辰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乌云滚滚的天空。
他眼角的余光瞧着君歌,半晌才说:“若真说有什么瞒着你,便是于宜那药的来源。”
君歌蹙眉。
“于宜亲口所言,她是自‘阎罗市’买入。”他微微眯眼,不以为意的抬手,拨开了指着眉心的玄银枪,一手环着枪杆,顺着踱步上前。
而后,在君歌面前站定,于第一滴雨水落下之前,轻声道:“她的话是真是假,你去一问便知。”
说完,又补了一句:“谋杀未遂,袭击捕头……你若想为她翻案,最好赶在她上刑场之前。”
“什么?”君歌撑大了眼。
大雨眨眼而落,苏辰却一动未动,看着她难以置信的模样。
“一个死囚,我为何要利用她来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