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三米之遥,两人,一根横梁。
斗拱上有细微的脚步声,自君歌面颊旁,落下一缕细微的尘埃。
她睨着那一道灰尘,一手悄无声息的放在腿边。
“哎我一直有个事儿,挺好奇的。”忽然,周熏先开了口。
他将手里的扇子挥开,悠悠摇着,直接坐在了横梁上:“你当年是怎么偷摸进了我的府邸?”
君歌挑眉。
“我寻思我那府里精锐也不少啊,怎么就能让你混进我的内院去了呢?”他笑着说,边笑,手里的扇子渐渐摇动得慢了。
“殿下既然一清二楚,为何当时不戳穿?”君歌放在玄银枪上手紧了。
“皇子府邸,岂是等闲之辈能混进来的?”周熏笑意更深,“你能混进内院,不说本事如何,起码胆识在江湖上排得到前十。如君大人这般的能人志士若是能为我所用……”
“若不能为您所用呢?”君歌目光犀利,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
极静。
打断皇族的话,无异于是直接回绝了周熏的邀请。
这片刻的安静之下,头顶瓦片地落下的细密尘埃,越来越多。
与她和二皇子这般平静和谐的场面不同,头顶上,沈杭和更杨,正剑拔弩张地与大理寺暗卫对峙着。
横梁上,周熏依然笑意盈盈,他“呵”了一声,岔开了话题:“先不说这个。”
他指了指眼前的院子:“眼下你我有共同的目标,彼此同行一段后,君大人再做定夺,才是良策。”他说,“刚才信上内容你也瞧见了,阉党也好,我也好,亦或者是苏辰这意图篡权的贼子,谁能活着走到最后都未可知。”
他歪着头,话里带笑道:“想君大人这样的人才,若是站错了位置,可真真太可惜了。”
君歌眼睛死死戳着他。
横梁离地三米,这一身白衣的皇子坐在这也不知多久,君歌竟都不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便是他深藏不露,武艺高强的佐证。
“君大人别这样,你我只有这浅浅几句话的交流,尚不能将我心中抱负同大人细说,但好歹君大人也给个机会不是。”
君歌摇头。
这样子,直接把周熏给卡住了,后面一大堆长篇大论,登时卡壳。
他上下打量了君歌一眼。
这人怎么跟苏辰一样,有点油盐不进的味道呢。莫不是近朱者赤,近辰者石?
“但既然有人要诬陷二皇子,君歌也不会坐视不管。”
周熏一愣,转眼,眉开眼笑:“有君大人这种一点就通的,真乃是御史台幸事!”
他说完,颔首致意,轻功一跃,飞快的离开了。
至此,君歌抚在玄银枪上的手,才终于缓缓挪开。
她自横梁下来,瞧着已经空无一物的书案抽屉,鼻腔里长出一口气。
她几乎可以肯定,二皇子就是为了那些信来的。
之前她看到的那封,字迹在先前林雪拿出来的小条子中她比对过,所以格外熟悉。
那就是假冒老六的字,向林雪传递假消息的人。
这次他又假冒了二皇子周熏,写了一封让富有为组织山贼土匪,配合自己刺杀苏辰的信。
可惜的是信没了。
就算现在赶过去,怕是早就烧成了灰。
但也不算一无所获。
能在这遇到偷信的二皇子周熏,起码说明富有为身后的金主,应该就是他没错了。
商路、私兵、以及作为棋子的富有为,几乎可以肯定,是二皇子一派为夺嫡做的准备。
他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君歌面前出现,全仗太子心智不全,痴傻不能为皇。
搞清楚这一切之后,君歌回到堂室前,还没进去,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肃杀目光。
苏辰隔着十米开外,眼眸似刀一样戳在她侧颜上,看得君歌心头发毛。
她施施然转过身,留给他一个背影。
半晌,苏辰又同富有为寒暄了两句,大步上前,扯过君歌的胳膊肘就往外走。
他沉默不语,手里的力道却不减。
直至出了府邸,将她推进马车,苏辰才起了怒,冷冷注视着她:“翅膀硬了?”
君歌摇了摇头,别开目光:“我软过?”
苏辰嘴角直抽抽,一连说了几个“好好好”。
见君歌不以为意,抬手捏着自己的鼻梁根,抱怨了一句:“幸亏他没安排刺客。”
闻言,君歌那副不以为意的模样,稍稍僵硬了一下。
就这一瞬,正好被苏辰瞧见了。
几乎是侧写师的本能,眨眼之间,苏辰便察觉了君歌性子里的软肋。
他微微蹙眉,有些难以置信地试探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一个人贸然行动,沈杭和更杨都需要去支援你。”他瞄着君歌,“那我怎么办?”
说这些的时候,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君歌面颊上的神情,不放过每一个细小的变化。
他自己都没想到,平时只会在断案审讯时才用的心理侧写,有朝一日也会用在君歌的身上。
果然,听到这句话后,君歌将信将疑地瞄着他,没多久,便透出一股心虚的样子。
苏辰愣住了。
他双手抱胸,指尖轻捻,继续道:“也是那富有为傻,没在堂室安排杀手。”他眯眼故意强调,“你也知道,我虽然是六扇门门主,但却手无缚鸡之力,连个轻功都不会,唯一的特长是骑马逃命……”
说到这,苏辰的声音比平日里柔和了不少:“君歌,你就算不想对我负责,好歹也让我死得好看一些吧?”
那一瞬,君歌蹙眉,方才那副死鸭子嘴硬,还同他争论谁翅膀硬了的模样荡然无存,反倒是心虚更重了。
苏辰懂了,果不其然,君歌的软肋真的在这种意想不到的地方。
可想起她几次三番,毫不犹豫地挡在自己身前,苏辰只觉得是自己注意到的太晚了些。
他将话说得更具有假设性,试探得更猛了一些:“你我之间难不成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你非得把我一个弱小的男人,扔在那样的杀手堆里?”
他叹一口气:“我尚未婚配,未留子女就先被遭此结局,你让我如何去见苏家祖上八辈英灵?你就不怕我们苏家一众人,做鬼都缠着你?”
这下,四目相对,君歌面颊上精彩纷呈。
半晌,她蹙眉直言:“你吃错药了?”
苏辰僵住,额角青筋直蹦。
马车外,沈杭的“哈哈”声,笑的全车都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