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月,苏辰前后算了一下,整间客栈的盈利不超过30两银子,除去人工费用,别说赚钱了,要不了几年,千两白银的家底也能给赔个干净。
但这掌柜穿的干净利索,店里其他小二的衣着也不是粗布麻衣,上面还带着几朵纹绣。
苏辰轻笑,试探道:“你雇凶杀人还要提前把衣裳扒下来,莫不是因为那衣裳在你眼里,比人值钱?”
这话显然戳到了掌柜的痛点。
他眉眼一横,凶神恶煞,手指直指苏辰眉心:“好好好!你给我等着!你们给我等着!”他咬牙切齿:“我倒是要看看!你们一会儿还笑得出来!”
说完,转身就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苏辰依然在翻着账本,低头轻唤:“跟上去。”
话落,一道身影便自屋檐上飞身而下,踏着树冠紧跟上去。
直到掌柜走远,君歌才好奇的问:“你怎么知道是他雇凶杀人?”
“第一。”苏辰道,“没人说过出了人命案子。”
青龙卫一大早是直奔杨家去的,并没有百姓围观。
命案不到侦破的那一刻,所有的消息都要烂在肚子里,这是三法司所有人在履职的当天就要背下的内容,自然也不会是自己人走漏风声。
“第二……”苏辰抬眼,将账册递给君歌一本:“这字体,眼熟。”
君歌一愣。
她忙把账册拿过来,借着下午的阳光,细细看过去。
这字体乍一看,与林雪手里那些密信字条毫不相关。
林雪的字条上,就算是冒名顶替的假密信,字也写得歪歪扭扭,粗放得很,与账册上标准的行楷搭不上边。
但是,若是细细看去,起笔收笔的位置,横竖倾斜的角度,竖弯钩里习惯性的顿笔……
字迹大面的样子可以模仿,人的习惯却是一时半会不可能改过来的。
“九成相似。”君歌道,“若是我,我敢给就是本人的鉴定。”她边说,边看着苏辰的侧颜。
君歌心中有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觉得苏辰莫不是看一遍,听一遍,就能学会其中奥妙?
可这念头她觉得太大胆,太荒谬。
就算笔迹鉴定相对指纹足迹还有工具痕迹要简单一些,但那一股需要多年痕检经验才能觉出来的,字迹的灵性,并非一般人站在旁边看就能学会的。
寻常人学痕检,光是认清楚手指头上的指纹类别,少说三年,理论学明白了,实践起码也得有个百八十回,才能拥有对痕迹起码的敏感性。
这么想,君歌就觉得自己方才的念头,太扯。
“要真是这客栈掌柜,那他的胆子就不是一般的大。”君歌道,“假冒老六是小事,假冒二皇子周熏,指示富有为雇凶劫杀朝廷命官,这任意一条,可都是死罪。”
“不是他。”苏辰斩钉截铁道。
他望着君歌,沉默了半晌,见附近没人,陈海带着衙役,还在配合沈杭搜查整座客栈,才压低声音:“你不是问我,方才和富有为说些什么?”
他指尖轻轻点着客栈:“他要钱,我要人。”苏辰顿了顿,“他把人交出来,我把客栈和商路留给他。”
君歌蹙眉:“这……你不用你自己的人?”
瞧着她诧异的面颊,苏辰难得笑了:“你不懂人性。”
“若是没有二皇子为了保住这商路砸下来的银子,富有为吃不成个胖子。”他说,“穷怕了的人,一旦得到一生也挥霍不完的财富,那么他会无时无刻都在害怕别人断他的财路。”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句谚语在此时尤其适用。”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所以富有为只会表面答应,实际上不仅不会把人交出来,还会变着法子的取你我性命。”
“是你性命。”君歌更正道。
“取我性命,和取你性命,有什么不同?”苏辰挑眉,“君大人又打算扔下苏某人不管?”
“啧。”君歌咂嘴,“说案子呢,严肃点。”她敲了两下柜台,“再说了,我可有哪次扔下你跑路了?”
“刚刚。”
君歌摆手,懒得理他:“所以呢,富有为要银子,你要人,他不会给你人,但仍旧想要银子。”她倚靠在那,挑眉看着苏辰,“一向是运筹帷幄的苏门主,可有法子了?”
“那得看二皇子懂不懂了。”
他啪的一声合上了账本,目光灼灼看着君歌:“我渴了。”
因为了解,所以知道多说无益,君歌心中对他有十万个粗鄙问候,但仍旧老老实实转身倒水去了。
瞧着青花瓷的茶壶,缓缓倾倒出小半杯水,君歌忽然意识到苏辰那句二皇子懂不懂,大有玄机。
原来被阉党祸害的不仅仅是苏辰,也有二皇子的阵营。
假冒二皇子,要求富有为劫杀苏辰的人,和暗中给林雪假密信的人,只有出自二皇子自己的阵营里,才能达成现在这样的效果。
如此,一切便说得通了。
看起来琐碎的线索,串联在一起之后,其实是一条完整的阴谋逻辑链。
阉党在二皇子的阵营里有奸细,这个人隐藏于东山镇这条重要的商路里,伺机制造六扇门与二皇子一派的摩擦。
将苏辰的眼睛,引导至二皇子身上。
那便是陈千南一案。
这之后,东山一事便已经吸引了苏辰的注意力,这个奸细便开始进行第二步。
便是将已经暴露的苏辰的线人老六杀死,挑拨二皇子与苏辰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他利用这条会牵扯到谋反,几乎卡住二皇子咽喉,能决定他生死的商路,带着六扇门入局,让苏辰一步步追查下来。
而二皇子为了保命,也为了最大化的保住这条商路,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苏辰深入的调查。
于是,刺客也好,杀手也罢,哪怕是来路不明的山贼土匪,都可以被扣上“是二皇子周熏要杀苏辰”的帽子。
才有了他亲自跑到富有为家里,趁着苏辰牵制富有为,在后堂里找证据。
才有了那句,“现下你我有共同的敌人”。
君歌瞧着小盏里的半杯白水,只觉得后背发麻。
两个人看似毫不相关的死,串在一起,竟是这样的一场缜密的阴谋。
她回眸,看着苏辰的侧颜,忽而觉得他能在六扇门门主这个消耗品的位置上坐这么久,确实是不容小觑。
“来了。”阳光下,苏辰忽而开口。
他被阳光勾勒出一条金灿的辉光,立在门口:“还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