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说着相信,可手里的钉子一点都没收回去的意思。
君歌瞧着信中的内容,眉头一紧。
她望着韩仁,神情肃然。
韩仁被她瞧得后背发毛,这才从袖口里拿出一只细竹子,在苏辰越发暗沉的面色前,拔出盖子,从里面倒出来一只长卷。
苏辰冷了脸,咬牙切齿:“你算计我?”
韩仁白了他一眼,将桌上那些无关痛痒的信都收了回来:“是他,不是我。”他说,“再说了,不是你说的,让把你的名字全都抹掉再给君歌的么!”
确有其事,苏辰语结。
韩仁将长卷展开,一掌拍在上面,郑重其事道:“看了,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说完,他缓缓的挪开了自己的手掌。
当全心全意付出一切,散尽家财只为天下百姓,一心谏言却得家破人亡。
当大夜弥天,长夜难明,兢兢业业一心为民的人,一夜之间成为乱臣贼子,叛国恶徒,九族皆成阶下囚。
唯一被人冒死改了年岁,才得以活下来的孩子,是选择鸡蛋碰石头,玉石俱焚?亦或者就此逃避,消失在大晋历史的长河里?
君歌看着长卷上的字,微微蹙眉。
十二年前,当时的六扇门门主、内阁首辅米元思,因反对阉党干政,大力推动三法司改革,将阉党清除出三法司内部后,一夜之间成为叛国恶徒,乱臣贼子。
所推行的改革新政虽然保留了下来,但却被判死罪,家眷女子为奴,男子流放。
米家女眷忠烈,圣旨未到,先行自缢,无人幸存。
男子仅有一不满十岁的嫡子,受皇恩浩荡,活了下来。
这便是世人皆知的米家一案。
“他那时已经十四,原本保不住他。”韩仁道,“是你爹……你爹说,反正救了杨家的儿子已经是死罪,一条命死不了两次,多救一个是一个。”
韩仁说到这,抬手捂了下嘴。
他面上不言,冷酷依旧,可心仍然是热的,是活的。
想起当年君维安拦着他的样子,便只剩下满腹心酸。
那个男人,六扇门的缁衣在身,笑呵呵的将匕首揣在腰后面,在韩仁和沈杭诧异的注视中,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般嘱咐道:“我要是回不来了,我家里有个年方十二的姑娘。”他抿嘴,“当年更杨我可是跟他说了的,他要么做我徒弟,要么给我女儿当童养夫。结果搞这么几年,他学一身本事,愣是没叫我一声师父的。”
君维安笑呵呵的指着韩仁和沈杭:“给老子作证,别让那兔崽子跑了!”
“君维安!”韩仁一把抓着他的手臂,“我和你一起去!”
君维安咂嘴:“怎么臭毛病这么多呢?”他将韩仁的手臂推下去,“我是拿着协助抄家的皇命参与这件事的,你要是去,傻子都知道你是来劫狱的。”
他指着一旁的长板凳:“你坐好了,老老实实等着。”他说,话音却沉了,“……米大阁领问斩是三日之后……”
君维安推开门,侧过身瞧着韩仁:“我若是第四日的太阳落下去之前还没回来……”他笑起,“我们家君歌就拜托了。”
直到他轻功踏起,人已经走远,韩仁才愣愣的追出去:“你休想死在外头!”他手攥成拳头,狠狠地捶了一把门框,却无力地像是锤在了棉花上,只余下一声叹息,“哎!”
韩仁说到这里,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苏辰。
他却仍旧闭着眼睛端正地坐着,丝毫不打算开口。
君歌看着长卷上的内容,大抵上猜到了君维安当年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他打点了许多人。”韩仁道,“现在更杨手里的一张情报网,最初便是从这件事开始,一点一点被他捏出模样的。”
如何救出米元思唯一的儿子,君维安也没有主意。
他唯一庆幸的便是在痕迹与鉴定这里,大晋没有人能质疑他的权威。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操作的。”韩仁叹了口气。
那三天三夜,漫长的像是最冷的寒冬。
明明是初秋时节,可韩仁就觉得像是落在冰窟窿里。
他看着年轻的,第一次遭遇到这种事情,怕的面色苍白的沈杭,连句安慰他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也知道,我们这行最怕的几句话……”韩仁长出一口气,竖着手指,“今天不忙、万无一失、平安无事……”
这几句话,就像是三法司的魔咒。
当年的韩仁瞧着不敢睡觉,站在门框旁边一直望着君维安离开方向,咬着牙一言不发,杵在那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的更杨,也不知道还怎么开口让他去休息。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关于米家抄家的密信倒是一封接着一封的送来,可里里外外一点都没有君维安的消息。
他们三个人心中都知道,青龙卫大阁领米元思,是抱着以身惊醒世人的必死决心,踩上刑场的。
可君维安……
若是真的也没能回来,这之后,青龙卫怎么办,这里所有的人,下一步应该何去何从?谁能给个答案?
昼夜交替,三个人不吃不喝,就那么坐在屋子里,倔强的谁也不愿意离开。
烛火燃尽六支,谁也不敢让它灭掉。
在第四日,地平线上的光只剩最后一瞬的时候,更杨站了起来:“我去找他。”
“你给我坐下!”韩仁瞪着他,“冷板凳老老实实坐好,要送死,你前面还有两个排着队。”
他仍旧是那般严肃的神情,话音无悲无喜。
可只有韩仁自己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慌乱。
君维安不回来的话,这里他最年长……绝对不能让沈杭和更杨出事,这便是韩仁唯一的念头。
夜色四合,星辰满布。
黑了已经两个时辰了。
谁也没走,谁都不愿意走。
一向准时的君维安,偶尔迟了一次,完全可以理解。
烛火荡漾,听着外面打更的声音,韩仁终于更咽,他起身,淡淡地说:“我去一趟北境。”
转身的一瞬,大门咣当被人踹开,君维安背着一个浑身伤痕,已经晕过去的男孩,笑嘻嘻地站在所有人的面前。
他身边,大晋的太子,挡着半张面颊,披着一件长袍,抬手撩开了帽兜。
君维安瞧着愣住的众人,嬉皮笑脸道:“我回来了!”
早就忍不住的更杨,猛然起身,一把拔剑,指着君维安的眉心。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十一岁的孩子,谁受得了这个。
“确实,你辛苦了。”君维安嘿嘿一笑,“没事!以后你就有竞争对手了。”
更杨吸一把鼻子,挑着眉头,气的满脸涨红,他不明白都这时候了,君维安竟然还有闲工夫开玩笑。
“你瞧见没有!”他笑嘻嘻的将肩头的男孩放了下来,“这多亏太子殿下,帮我又抢了个童养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