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一局,突然就变了风向。
苏辰每一步都往后想了起码两步,杜绝了一切失手的可能性,可偏偏仍旧生了披露。
富有为面色发白,呕吐物里一股铁锈味,身子痛苦蜷缩,头南脚北,双目紧闭。
又是蜜陀僧。苏辰脑海中,闪过周熏两个字。
君歌捏着一把白布条,在府里转了一整圈,却发现整个现场干干净净,什么痕迹也没有。
脚印、指纹,工具痕迹,甚至一张带字的纸都没有留下。
她看着苏辰冷冷的面颊,摇了摇头。
火把噼啪作响,映在苏辰的面颊上。
他深吸一口气。
找不到一点点痕迹,也就意味着,该有的没有。
他的手紧了。
这说明,青龙卫里确实出了叛徒,而且,“富夫人”十之八九已经知道叛徒是谁了,所以在应该留下记号的时候,什么也没能留下。
因为对方也懂暗号。
因为对方也看得懂青龙卫之间的暗语。
负责守着富府的陈海,此时站在一边抬不起头。
衙役们全都被打晕了,以至于富府什么时候出的事,谁也不知道。
若不是他觉得这么久没有人回禀消息,夜里专程赶来瞧一眼,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现眼前这场面。
“苏大人……”陈海的神情痛心疾首,他卯足十二分的警惕,没想到又是在他手里出了问题。
苏辰转身,冷着脸拍了下陈海的肩头,什么也没说,沉默着离开。
只有君歌上前两部,在陈海身旁小声道:“和大人无关,陈大人不必自责。”她说,“对方极其专业,专业到……”
说到这,君歌抿嘴,发出一声长叹。
她指着富有为的尸体,无奈道:“验了吧。”话落,她摇了摇头,跟上了苏辰的脚步。
身后的现场,已经没有勘察的价值了。
夜风微凉,东山镇白日喧嚣的商街,此时万籁俱寂。
街上只有一前一后两个人。
苏辰抿嘴,收了脚步,回过头看着始终同他保持着五米距离的君歌,冷冷道:“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君歌摇头。
手无缚鸡之力的六扇门门主,一个人半夜三更游荡在街头上,就像是个活靶子一样。
而且,君歌瞧着他肉眼可见的情绪极差,大抵上是猜到了他此时心中的难以置信,难以接受,难以思考。
她微微勾唇笑起,觉得这个脑袋瓜好到不像个人的家伙,原来也有七情六欲,原来也会失手憋闷,也会束手无策,一个人生闷气。
苏辰往前再走几步,君歌便又再跟几步。
他走,她也走,他停,他也停。
万籁俱寂,皓月当空,苏辰手里的拳头紧了。
他转过身,大步向着君歌走过去,停在她一米身前:“你是不是很想看着我失败?很想看着我从高处跌下来之后,这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
君歌瞧着他,眼眸微垂,没有说话。
这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让苏辰更气了。
两天,两次,先是放走了阉党的奸细,之后又失去了可以指认袁风,卸掉袁一手臂的关键棋子。
还被告知自己最信赖的部下中,出了一个叛徒。
一向是运筹帷幄,最擅长拿捏人心,十年来嫌少有败绩的苏辰,此时此刻,对失控的惧怕,对几次三番脱手的不甘,让他觉得自己现在真真实实的就是一个失败者。
连东山的困局他都翻不了盘,更别说京城了,更别说掀翻阉党之后,还有二皇子周熏。
他抬手,将额前碎发尽数撩到脑后,那股无力感,登时席卷了全身。
胜败兵家常事,可独独不想让君歌看到现在这个模样。
见她不语,苏辰转身,脚步更大更快。
“所以呢?”这次,君歌没动。
她站在街道正中,背对着月光,双手抱胸,歪着头瞧着苏辰的背影。
“你若是累了,就休息,你筹划错了,就重头再来。”她脸上挂着十万分的不解,“为什么要逃呢?”
苏辰顿住了脚步。
他缓缓回头,目光中起了一抹杀意:“逃?”
却在瞧见君歌面颊的一瞬,愣住了。
这个女人眼眸里清澈得没有一丝尘埃,她仿佛只是在说一件顺理成章的小事般,平静得像是满地清幽的月光。
“你想想,这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我们俩都死路一条而已。”她摊了摊手,“稍微好一点,缺个胳膊少个腿的,只要能活下来,我养你便是了。”
“……养我?”苏辰惊了。
他缓缓撑大双眼,看着君歌慢上前,边走边说:“带你离开京城,回北境去,再也不管这天下了。”她说,“好歹我这玄银枪也算江湖有名,这样的退场,大概就是最差的结果了。”
苏辰睨着她,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们君家都喜欢捡半死不活的人回家是么?我这手脚齐全的,看不上是么?”
“啧。”君歌嫌弃地瞧着他,没搞懂他是怎么理解成这歪斜的模样。
她恨铁不成钢:“我是在告诉你,失败了,最差不过如此。你就抱着这样的心,再看你现在的困境,就只是过眼云烟,轻如沙粒。”
苏辰懂了。
他惊诧点头:“你安慰人的方式还真是别致。”他鼻腔里冷出一口气,背手瞧着四下,实在是忍不住吐槽,“跟着彭应松怎么就没学到点好呢,他歪酸我那一套可真是得了真传。”
见自己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君歌抿嘴点头,一反常态:“成,我不管你了,我睡觉去了。”
说完,扭头就走了。
空荡荡的街道,眨眼就剩下苏辰一个人。
他愣愣地瞧着眼前空无一人,漆黑一片的商街,像个石头般杵在那里,心头更堵了。
她竟然敢真的走了!
原先哪次不是揪着他领口,来一通就算手脚齐全也一样捡回家的言论,怎么今天没了下文呢!
苏辰背手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怕她拐回来找不到自己,又怕她拐回来瞧见自己还站在这。
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自己像是个傻子。
那别扭的样子,让屋檐上的更杨,不得不转头瞧着身旁歪嘴吐槽的君歌,由衷称赞:“霸气。”他说,“能把他气成这样的,你是第一个。”
“他压力太大了。”君歌叹息,“生生气,让他脑袋停滞一下,休息一下,也是好事。”
说完,她拍了更杨一把:“走,这里交给沈大人,咱们干一票大的去。”
更杨一滞:“啊?去哪?”
君歌卷起袖子:“抓奸细。”
瞧着更杨愣住,她咧嘴一笑:“该我御史台上场带你们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