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辰睨着手中的茶盏,了然地点了下头:“若是沈杭,反而无妨。”
他放下手里的水,安静的等着一旁君歌的答复。
乌云密布的天空,沉默无声的正堂。
君歌的目光全都汇集在眼前的信上。
柳南带回来的两封信中,就有君歌在富有为书房里瞧见的,授意富有为安排山贼劫匪,刺杀苏辰一行人的密令。
也有额外一封,则是命令富有为除掉老六的信。
君歌从后腰的小包里,找出了先前林雪带过来的那几张字迹不同的字条,将它们一一摆在桌上。
雨后,汇聚在门口大树叶上的水珠缓缓向下,慢慢聚合在一起,滴落在泥潭上,荡起一层涟漪。
“我很好奇。”君歌一边对比,一边问,“富有为显然是穷苦出身,但是他夫人房间里,一整套笔墨纸砚,都有常用的痕迹。”
她微微眯眼,将纸条往门边光亮的方向倾斜了一点:“用的人是你,还是那个奸细?”
“是锦华。”柳南说,“我在她面前,以伪声隐藏了身份。为了防她起疑,将教坊司里仍旧保留的假身份告诉了她。我在她眼里,是不识字的花瓶。”
他顿了顿:“但我十分肯定,她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她只是利用富有为看上这张脸来做掩护,便于在富府里落脚。富有为的后院,其实也不是给我住的,那间屋子其实只有锦华在居住,我住在一侧的配房里。”
人前,柳南假扮的富夫人是主子。
人后,二皇子安插进来的锦华,才是真主子。
君歌了然,点了下头。
“那我有个提议。”她抬头,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这张信上,留存的有指纹。”
她手往前推了过去,竟然是小姑娘从火堆里捡出来的那一张。
君歌带着手套,轻轻点了下纸上的三个位置:“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一共三枚。”
“托了三伏天的福,人体手指上的带汗的情况比较严重。”她说到这里,肯定道,“所以这三枚清晰的指纹里面,有可能有小姑娘的,也有可能有柳大人的。”
她顿了顿:“也可能,既没有小姑娘,也没有柳大人……”
“甚至没有锦华。”苏辰接了她的话。
“正是。”君歌道。
“那会是谁的?”柳南诧异的问,问完就愣住了。
既然都不是,那就只有可能是发号施令,亲自写下这封信的袁风的了。
“这还真是决定性的证据。”苏辰轻轻道,“能提出来么?”
君歌点头:“能。虽然要花点时间,但是能够提取,也能够正常进行比对。”她轻笑,“可比于宜当时留给我的那个酒瓶子简单多了。”
因为纸张吸汗,所以汗液接触之后,留下的指纹相对固化,因为进行显现操作而出现破坏的概率是非常低的。
“如果有袁风的指纹,这个案子的证据链就串起来了。”苏辰点头,“甚至不需要在袁风身上多花时间。”
“其实,已经串起来了。”君歌说着这句话,将纸条和三封信当中的两封,往前推了推。
“客栈里账本上的字,与三张纸条是同一个人写的。这个人,应该是客栈老板。他贪财,想保护财富,指认锦华并不难。而这两封并非出自二皇子命令的信,最大的可能是锦华亲笔写的。”君歌顿了顿,“刚才柳大人不是说,锦华是文房四宝真正的使用者么,她毁掉了信,却不一定有时间逐一擦掉粘在书房里的指纹。”
“只要信上的指纹,和书房里某一处比对上,便证明信是从锦华这里流出去的。”
“二皇子为了保住商路,一定会抛弃锦华,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告诉锦华,信上的指纹不仅仅比上了她,也比上了袁风。”
她说到这里,看着苏辰:“至于后面怎么审讯,怎么拿到口供,就是你这位精通心理侧写的专家出手了。”
君歌明艳一笑:“之后,就由御史台来介入,比较好了。”
她的思路十分清晰。
锦华是一条细细的线,线的一端是客栈老板,连接着商路,商路上有阉党通敌卖国的痕迹,侵吞赈灾银两的不堪。也连接着私自屯铠甲武器,招募私兵的夺嫡序幕。
而线的另一端,却恰好绑着袁风和周熏。
现在,苏辰还需要利用周熏皇族的身份,共同对抗阉党,所以,选择性的遮蔽了不利于周熏的部分。
正好也利用了周熏心狠手辣的一面,让他身后的所有人,看到自己未来有可能的下场。
攻心之战,在于润物无声。
“之后比对的量会很大,东山工具有限,收尾还是要尽快做。”君歌说,“纸上的笔记要一个字一个字的分析,需要比对的指纹也必须一一采集。”
君歌沉思片刻:“最快需要十天。”
“我给你二十天。”苏辰淡淡道。说完,他看着柳南,“你将小姑娘送去林雪那,她知道该怎么办。”
“至于其他的,就按照君歌说的。”他起身,“事不宜迟,先去富府。”
苏辰瞧着屋外低矮的云层:“去晚了,二皇子就要放火了。”
“那沈杭怎么办?”柳南诧异的问,问出去之后,又觉得突兀,一时不知道拿出什么表情比较合适。
就算他有难言之隐,背叛就是背叛。
柳南看着苏辰的背影,半晌,才听到他说:“先解决他的难言之隐,之后再说。”
这是什么处理方法?
“可是……”他上前两步,想要追问。
却被君歌伸手拦住了。
她摇了摇头,示意柳南不要再说下去了。
对柳南来说,沈杭可能只是青龙卫里的叛徒而已。
对苏辰来说,沈杭是表兄弟,是当年冒死将他藏起来的,有救命之恩的人。
但是柳南的关注点突然就歪了。
从刚才起他就觉得很奇怪了,跟着苏辰这么多年,从来都是“最少十天”之后,紧接着就是“我只给你最多五天”,头一回听到能有二十天的。
再加君歌这动作,仿佛对苏辰了解的无比透彻。
他忍不住好奇,抿嘴压低声音问:“君大人,这阵子我不在,可是出什么大事了?”
就见刚刚迈出门槛的男人,冷冷回头瞧着他:“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