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147年,君歌3岁。
流年不利,北境饥荒,层层瞒报的结果,便是朝野以为只是粮食减产,情况依然乐观。
只拨了银两,走官道往北境去。
但当时的大晋皇帝,似有先见之明,暗中密令君维安跟踪赈灾银两,确保灾银送到百姓手中。
于是,君维安见到了北境人吃人的地狱。
在饥荒侵蚀的土地上,到处燃着星星点点的烟火。
不是炊烟,不是祭祀。
是百姓为了活下去,因为强烈的求生欲而爆发的烧杀抢夺。
那烟子,比战火更灼心。
君维安第一次见到了这样的人间炼狱,他心中保有的身为朝廷官吏的自豪,一瞬间土崩瓦解。
他迷茫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自豪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那种情况下,他浑浑噩噩回来的时候,多带回了一个你。”韩仁双手抱胸,深吸一口气,将从“死人堆里捞出来的”这句话,咽了回去。
“你当时,饿得皮包骨头,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我们都没想到,一个女孩子,三岁,竟然可以瘦小到这个程度。”他将自己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你的腿只有这么粗,刚刚到京城的时候,连米粥都喝不下去。”
“当时的庆王……也就是如今的圣上,瞧着你瘦弱成那个模样,才知道原来赈灾灾银,半数都落在了阉党的手里。”
“那时候,大晋的阉党专权乱政,就已经是不得不除的顽疾了。”他指着脚下的院子,“我们四个人,米元思、君维安、沈钰,还有我,和庆王一起,在这里歃血为盟,立志铲除阉党,在所不惜。”
但出乎意料的是,当时的大晋皇帝,周益龙的亲哥哥在得知这件事之后,做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旷世之举。
他以诏书形式,根本没有同任何人商量,就自己强硬地肃清了大批阉党。
“我们当时不懂啊,或者说,当时觉得他做的是名垂千古之事,只要能成功,快刀斩乱麻,可谓是损失最小……”韩仁说到这,将君歌已经看完的一封信拿在手里,话音更咽,“看不懂他那时是在用自己的命,去扫清一部分阻碍的同时,也是在用他自己当前车之鉴,警告我们。”
韩仁顿了顿:“警告我们的想法是多么不成熟。”
当时阉党还没有穷凶极恶到不能容忍的地步,还没有拉帮结派,没有染指储君。
但是阉党,却真实地在卡着皇家的脖子。
那一举肃清了三分之二的阉党之后,朝政瘫痪,政令不通,后妃生活不能保障,甚至皇帝想喝一碗粥,竟都没人给端过去。
“总不能差遣大臣们来干这种事情吧?”韩仁阖眼,“正因如此,又不得不慢慢将一部分阉党,用极高的代价,再次请了回来。”
赶出去的时候说得有多难听,请回来的时候,就得有多卑微。
无形中,给了阉党“大晋无我不行”的待遇。
“那年之后,京城生男子,除了显赫人家,竟争相将亲儿子送进宫内做太监,以家里出了内侍省的管事太监为荣。”
韩仁抬手,上下捏着鼻梁根:“就是那年,你爹和我一起翻墙入宫,在乾元殿的后堂里,瞧见了名为养病,实为软禁的皇帝。”
“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阉党利用五石散,将自己和皇族捆在了一起。”韩仁说到这,腾起怒意,“当时我们想以庆王身份,请求杨江大将军回京清君侧,可是就那么巧。边关危难,北有大魏屯兵,南有仓加蠢蠢欲动,大战一触即发。而大晋兵力有限,若是调兵回来,大晋必亡。”
“可若是不调兵……”他抿嘴,无奈地笑,“一个被阉党囚禁的皇帝,能做什么?”
他伸手将一封黑色的密信抽了出来,手指点在上面:“看这个。我们五个人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探讨了一个月,提出了这个方案。”
信是写给先皇帝的。
君歌看着上面的小字,手指捏得越发的紧了。
她知道君维安在做一件大事,大到会说出“若是死了,这辈子远离京城,永远不要去京城”这种话来。
她不知道,在看到北境人间地狱的时候,写下这一封拉拢阉党的信时,君维安受的是何等的煎熬。
“当时的条件下,没有别的选择。”韩仁叹息,“只能先拉拢,让阉党名正言顺地重新回归朝堂,先将大晋朝政进行下去,抗击大魏,保障民生。等阉党放松了警惕,再以青龙卫为基础,构筑皇族自己的力量。”
“反正来日方长里,总能将阉党一点点蚕食替换。”韩仁顿了顿,“可谁也没想到,先皇的回复是否定的。”
“他说阉党不傻。”韩仁的手指紧了,“他让庆王去拉拢内侍省大总管袁一。而后,‘弑君夺权’,这样袁一就会相信,除了阉党,这个本就不喜欢朝政的庆王,没人能依靠。”
当时大多数人都反对这个提议。
除了米元思和君维安。
他们太清醒,清醒地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唯一能瞒过阉党双眼的最后的法子。
袁一想要控制天下的权利,但他只是个太监,所以他需要一个像傻子一样的傀儡皇帝。
“在我们争论不休的时候,中间又起了很多波折。”韩仁说,“为了利用被软禁的先皇,袁一令先皇服用五石散。待成瘾后,他便威胁先皇,说若他寻死,他就毒杀太子。”
“可先太子刚烈,几乎和袁一针锋相对,不懂隐忍。”他叹口气,“袁一说出这话之后,他竟以身殉国,以死明志,想要唤醒世人。”
“呵……”韩仁摇头,“以至于死的悄无声息,被阉党按下了所有的消息,用重病离世搪塞了过去。”
“因为他的死,让我们五个陷入了是保大晋,还是保皇帝的诡异选择里。”韩仁看着君歌,“这明明不应该是一个可供选择的问题,但偏偏……”
他顿了顿,所有的话,都化成了一声轻笑。
偏偏!在那个时候,连选都选不出来!往左往右,都是危亡的局面。
像是大晋的气数要到了一样。
他们围坐在一起,无奈地看着一盘烂棋,满手废牌。
除了一腔热血,满心报国的五个人,五个脑袋,五条命,什么也拿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