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渐渐小了,积水成片,君歌踏水而过。
她手里的玄银枪化成一道光,追着苏辰离开的方向一路飞奔。
越是追着,越是觉得怪异。
硕大的六扇门,路上却瞧不见一个人影。
几间厢房的门窗歪歪扭扭,里面被翻弄得像是糟了贼。
君歌满心疑问,却无法停下脚步。
目光所及的地方,回廊上,院子里,还有练武场中,皆静得可怕。
她看着眼前这条通往地牢的路,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小雨淅淅沥沥,水洼上倒映着她严肃的面颊。
就这一小会,君歌忍不住在脑海中想了无数的可能。
万一赶上了,他活着,身受重伤,应该送到哪里去救,哪一条路最快最稳。
可……万一没赶上呢?
“啧!”君歌越想越气,想起苏辰以前说她凡事都会做最坏打算。
当时只觉得这男人废话多,未雨绸缪有何不好?
现在,她却真的讨厌这止不住冒出来的最坏打算!
眼瞅地牢的院门就在眼前,君歌咬着牙,跑得更快了一些。
她一脚踹开院门的瞬间,一个黑衣人正横在空中,飞了过来。
君歌忙一个侧身,那人重重摔在地上,翻滚了两下,没了动静。
她愣住了。
就那个瞬间,清晰地瞧见杀手脖子上的刀痕,伤口不大,却精准的落在动脉上。
这是个高手!……可六扇门里有这样的人?
她顾不得多想,捏紧手里的长枪,一个闪身迈进院内。
刚刚好。
小雨画上了休止符,风吹散了禁锢京城的闷热,水滴聚在屋檐上,顺着叮咚作响的占风铎,滴在被血染红的水潭里。
满地杀手,哀嚎连连。
像是垃圾一样被堆叠在一起,如同一个小小的山包。
那最上面,黑衣的男人持剑而立,背对着门口。青色纹线绣着一条蜿蜒的龙,在云开的瞬间,仿佛迸出耀眼夺目的光。
剑上缓缓落下一滴血。
他没有回头,只挽了一个流畅的剑花,清冷无比地说:“竟还有活的。”
苏辰偏了一下头,活动着自己的双肩,回身的一刹那,愣住了。
因为杀气太强,太凛冽,他完全没把身后的人同那小刺猬一般的君歌联系在一起。
以至于根本没想到,身后酝酿了滔天杀气的人,竟然是她。
“苏辰!”君歌咬牙切齿,额角青筋暴起。
手里的玄银枪势如破竹,劈头盖脸地打着旋转就刺了过来。
苏辰一个闪身,忙往一旁退了好几步:“你冷静点!看清楚了!”他声音高了几分,“我不是刺客!”
咣当一声,长枪刺进一旁的柱子里,君歌猛然拔出,气急败坏地指着他:“姐姐我打的就是你!”
他一滞。
长枪在君歌手中划出一道道银色的光芒,逼得苏辰连连后退。
君歌是气急了。
尤其是想到初见时,他一本正经地说着不懂武。
想到他在东山镇还坦然地张开双手,说什么拉二胡。
还有那每每遇到刺客,就像是个怂包一样把君歌挡在自己身前的模样。
甚至一本正经地说着,拿一纸婚约可以让她安心在身旁保护他!
他!提着剑,一个人杀穿对面的人!竟然需要她的保护!
他!一身武艺,竟然真的将自己唯一的父亲,扔在了凉屏山里!
自己真是天下第一傻子,怎么就被这么拙劣的谎言忽悠到今天!
“苏辰!你说!你为什么要抛下我爹!为什么你有这样的实力,还要抛下我爹!”
乌云缓缓散开,条条道道夕阳的光,温柔地落在被雨水涤荡了的地面上。
解决了一众刺客,击退了本欲追杀的袁冰,沈杭与更杨刚刚赶到地牢的门口,就瞧见了两个人对峙的场面。
沈杭看着杀气腾腾的君歌,心头一惊,忙要冲进去帮苏辰。
他前脚刚迈出去,更杨就一把将他扯了回来:“你傻啊!”
更杨瞄了一眼苏辰和君歌方向,嘿嘿一笑,“这叫打情骂俏,打情骂俏懂吧?”
“啊?”沈杭抿嘴,“你跟姑娘就是这么……”
不等他说完,更杨一副“你别多管闲事”的样子,推着他沿着一旁的小道往后走,边走边冲着苏辰摆手:“放心!常青那边有我们!两位慢慢聊!慢慢聊!”
见沈杭还一副不罢休的态势,更杨嘴角一撇,压低声音:“你还不快走吧,我们俩可是包庇门主的‘从犯’,你想想你那把伞能抗住那玄银枪几下?!”
沈杭愣了一息,看向更杨,郑重道:“很有道理!”
两人会意对视一眼,脚底抹油,跑了。
雨过天晴,金灿的光落在片片水洼上,君歌手里玄银枪上仍旧带着水花,光芒更盛。
从未有过一个时刻,她看眼前的人是那般通透,犀利,不再迷茫,不再觉得雾里看花。
苏辰迎着她坚毅的目光,垂眸换了个姿势:“既然如此……”
他话没说完,君歌脚下猛冲:“废话真多!”
那一瞬,仿佛时空倒转,回到了曾经苏辰与君维安对峙的那一刻。
他也是如现在这样,站在君维安的对立面上,握着手里的青龙剑,怒不可遏地质问君维安:“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早就知道这是阉党的陷阱!为什么不阻止我爹!”
那一年,苏辰十八岁。
米家的剑法在他手里已经炉火纯青,他趁着夜色掩护,溜进了御史台的异闻阁里。
那里放着米家冤案可以翻案的决定性证据,放着唯一一本真实的案件卷宗。
看完整个卷宗之后,苏辰一个人在异闻阁里呆了整整一天。
米家冤案,由头是米元思通敌叛国,将敌国奸细引荐入朝野为官。
但是卷宗里却写着,他引荐入朝为官的人,其实是个宦官。
写这些的人是君维安。
“你明知道这是阉党害他布的局!为什么不阻止他!”
当时,君维安也是深吸一口气,如他现在这样,从身后摸出一把被铁链连在一起的三节棍。
不等苏辰诧异,他猛然一抓,那三节棍严丝合缝,变成一把长枪。
“小子,从现在起,每一招,每一式,你给我记清楚了。”
那长枪在他手里转了几圈。
君维安微微一笑:“免得你很多年后,也和现在一样,连个能让人好好听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苏辰咬牙切齿,脚下猛然冲过去:“废话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