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许婉早上醒来,便发现慕晏殊发了低烧,他此刻脑袋还晕着,后背一片湿凉,应该是这两日奔波太过劳累,旧伤未愈,再加上昨天夜里着了凉,这才发起来的低烧。
高允淮一早便去买了退烧药,煎好药后,许婉服侍着喂他喝下。
许婉看慕晏殊脸色不佳,很是憔悴,犹豫着问道:“要不我们在此地多住几日,等你身体好些了,我们再想过河的事……”
好不容易把箭伤养好了,三人也没染上瘟疫,结果在这节骨眼上病倒了,慕晏殊,你这是什么命啊……
慕晏殊微微摇头,执拗道:“无事,今晚还是按计划进行。”
燕京一行他们便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万事俱备,时机难寻,他相信他可以撑到梁嘉都的,到了靖国,一切都好办了。
许婉暗暗叹了一口气,看向高允淮,他也无奈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法子说服自家主子改变他的心意。
许婉替慕晏殊盖好被子,柔声道:“那你先乖乖睡会,一个时辰后我再来叫你。”
慕晏殊听话地阖了眼,乖乖躺着休息,未时他们便该动身了。
高允淮退下,去准备待会出城的东西,许婉在房里照看着慕晏殊,心里也不由地有些紧张和担忧。
他们今晚的计划还能顺利进行吗?
看着他安静又有些难受的睡颜,许婉有些心疼,心里念叨着:赶快好起来吧,慕晏殊。
她握住他的手,尽可能地将自己温热的体温多传些给他,慕晏殊似有察觉般地渐渐回握住她的小手。见此,许婉不由得嘴角弯弯一笑,面上的担忧也少了三分。
到了午时,许婉见慕晏殊睡得沉,便没有叫醒他。独自和高允淮一道去楼下吃了点汤面,打包了两盒糕点,才上去叫醒了慕晏殊,他们差不多该动身了。
睡了一觉后,慕晏殊的精神明显恢复许多,手脚有力,头脑倒也清醒,许婉心里也踏实不少。
三人乘了马车便往城西口去了,而城南面朝敌国的主门已经多年未曾打开过了,更是派重兵把守,严禁百姓通行。
从永安城城西口出去,连接的大地是齐国的村庄农田,地广人稀。梦川河畔两岸的险峻巍峨的高大山脉便是天然屏障,分隔两地,巧妙地天然划分为两国边界。
很少有人能想到从梦川河两岸山脉中接连最近处乘船通行,跨越两国边境。除非是有勇有谋之士或是位高权重之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敢渡河偷行,否则若是寻常百姓敢有此异心,一旦被两国守城的将领发现其在此行舟,便是通敌叛国的不可饶恕死罪!
此法虽然冒险,但确实是管用,能有效地在两国间畅行无阻。况且慕晏殊一向行事低调,他在齐国常戴面具示人,知道他在异国的人少之又少,用的人也都是亲信,许婉这一路跟着他都很放心。
许婉在车上拿出一块甜糕给他,慕晏殊摇摇头,他确实也没有胃口。
许婉举了半天跟他杏眼对凤眼,他不要,那只得气哼哼凑到自己嘴边地咬了一口,尝了下糕点滋味,明明就很好吃,甜而不腻,软软糯糯的!
她又把缺了一角的甜糕塞到他嘴边,威胁道:“张嘴!”
慕晏殊只好咬下,细细咀嚼后将那糕点咽下。
只见许婉又从盒子里拿了一块糕点喂他,刚想摆手拒绝,又被她稍显凌厉的眼神瞪到,不敢反抗,他只得无奈张嘴,慢慢将糕点吃下。
“你慢慢吃,我这还有好多呢~”
许婉指了指手里的盒子,絮絮叨叨着,“人是铁,饭是钢!就算你生病了没胃口也还是要吃饭的,不吃怎么会有体力恢复呢?对不对,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慕晏殊见她如此关心自己,说话时动作模样甚是可爱,他不由地好笑地弯了弯嘴角,她倒是有自己的一套理论。
他现在是用意志强撑着身子,不想让他们看出来自己身体的虚弱,可他的后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了,现下整个人很是难受,想要好好休息一下,但他此时不能睡!
他们尚在齐国境内,齐国搜查敌国奸细严苛,凡事切不可掉以轻心。还得过了河,护送着许婉平安到达靖国再说。
许婉看着他脸上的气色好像红润了些,替他擦了下额边的虚汗,心疼道:“你要是真的不想吃,那咱就不吃了。靠着我肩膀,休息会吧!”
许婉坐到他身边紧紧挨着他,两人身高悬殊较大,好像只有自己靠着他的份,他那么高一个人怎么能靠到自己的小矮肩呢?
慕晏殊把许婉的手握在怀里,轻笑道:“这样便好!我真的无事,你不用太担心……”
许婉狐疑地盯着他的脸色看了好一会,半信半疑,倒也没问他什么话了,就这样和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又忽然提议道:“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
慕晏殊低头看向她亮晶晶的眼睛,她的眼神清澈灵动似一汪星泉,好看又让人感到舒服。他微微颌首,低声道:“好。”
许婉清了清嗓子,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在脑海里找了首优美古风又适合此景的歌曲,清声歌唱道,
“清晨雾朦朦长风穿楼阙,
白马踏江河零泥入槐荫,
醉起舞剑观花影势破竹风,
此心也曾垂落巍峨白石山,
与君共赏人间春红云与月,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望断长相思兮长相忆,
今夕何夕,盼长堤
自难忘,几时重?
梦魂不到关山难!
但把杯酒问东风,
怅闻青山江头江水声,
可许再度撑伞并肩,
停于山楼海月间,
云深不知处画船听雨,
与君眠……”
许婉的歌声清丽婉转,曲调温柔缠绵,余音袅袅,缕缕不断,萦绕于怀,惹人沉醉。
慕晏殊听着心中很是愉悦,好似方才的烦闷和身体的不适感都蓦然少了许多,眼里和心里都只有在身边为他唱歌的许婉一人。
马车行了两个时辰,出了永安城,穿过村庄田野,朝通往梦川河边的野草丛小道上驶去。
到了远处野草丛河岸边,许婉和慕晏殊下了马车,高允淮带着两把配剑和背后的一个包袱在前方探路。
梦川河岸边长年无人迹,这草木竟长得如此茂盛,近有一人高了,昏暗光线下颇有些张牙舞爪、阴森可怖。
许婉被慕晏殊牵着手走在队伍最后边,他抬手为许婉拂过两旁遮眼挡路的树枝和野草长条,小心地护住她。
三人走到野草深处,高允淮从杂草堆里翻出一叶竹排小舟来,动作麻利地拖入水中。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幕笼罩着整片梦川江面,耳边潺潺流水声不断由西面向东边逝去,唯有天上的一轮皎洁明月照亮了大地,周围环境甚是幽静冷清。
许婉看着四周寂静的荒凉之地,心中还是被这肃杀萧条的冷峻氛围所感染,身体不自觉地也跟着环境变得紧绷起来。
慕晏殊察觉到许婉的紧张,冷峻的神色稍缓,握紧了她的手,一脚踏上了竹排,低声道:“来~”
他微微用力,一把拉过许婉上了小舟。
高允淮立即撑杆,靠着水流的速度,小舟迅速在宽阔的江面上漂浮前行起来,渐渐向斜下方河流中段位置靠近。
许婉紧张得抓紧了慕晏殊的手臂,三人稳稳地站在小舟上,不敢乱晃,生怕一不留神便会失去重心连舟带人一块坠入江面。
小舟行了半刻,远处江面下游在忽明忽暗的月光照映下显露出一座木制的两层大船来,高允淮心中一喜,转身向慕晏殊禀报道:“主子,快到了!”
慕晏殊抬眼看去,那高大船身和木料确实是靖国制造的船只所有,他轻轻拍了下许婉的肩膀,低声道:“前面便是来接我们的大船。”
“嗯……”
许婉点点头,这趟旅途终于要结束了,好歹是有惊无险,还算顺利。
她回头望向远处的永安城城楼,它是齐国的第一道防线,也是属于姜怀远家国故土的一部分领土,此刻,她终于道别,去往靖国开始新的生活。
再见了,北齐……
再见了,姜怀远……
高允淮在前方控制着竹排方向,小舟徐徐向江面中心的那艘大船逐渐靠近,沉闷的“咚”一声,两船相撞。
大船上面很快就有人扔了麻绳下来,高允淮立即将绳子牢牢地绑在竹排缝隙处,站起身,那大船船身边缘快高到他肩膀处,他一手扒着大船边,露出自己一腿膝盖,想让慕晏殊踩着先登上木船。
慕晏殊回头拉上了许婉,他先将她举上去。
许婉使劲一蹬费力爬上了大船,心里紧张得砰砰乱跳,她看着这昏暗的船面,有两个船夫在右边控制着船只,还有几个普通渔夫打扮壮汉戴着草帽低垂着头,缩在远处。
慕晏殊也跟着上了船,他正在忙着拉高允淮上来。
没来由地许婉心中突然一跳,她对那几个陌生人瞬间充满敌意和防备,一种未知的恐惧感从心中升起,更像是身体的直觉,让她小心和害怕那些人。
许婉警惕地得盯着站在二楼边上戴着草帽背对着他们三人的那个壮汉,总感觉此人不一般。
不应该啊,既然是慕晏殊的人,自然应该知道他的身份,那为何不敢直面他们,也不上前来帮忙问安。
倏忽间,许婉只见二层上那人突然一拔手中的竹筒,高举向空中“咻”的一声破空长鸣,放出了信号火药,还冒出来浓浓的红色烟雾。
慕晏殊几人一惊,只见下方的靖国梁嘉都城楼内立即燃起火炬明灯,轰隆隆的一声“嘭嘭”巨响,梦川江面上已有靖国军舰发射起炮火,攻打向北齐的永安城,一枚枚接踵而来的炮弹正中城墙,发出巨大的爆炸声。
顷刻间,城内的人潮慌乱声尖叫声响起,下游江面上不知何时已悄然冒出数百舰战船,在将领的一声令下,势不可挡的火药炸弹正对着永安城楼一阵剧烈的炮火攻击。
大片浓团的黑烟顷刻便弥漫起永安城墙的整座楼顶,不只是永安城百姓和将士没想到有此浩劫,许婉和慕晏殊等人也被此举震惊了!
战争一触即发!
许婉转头看向船上二层发射信号烟雾弹那人,只见他立即从走道边的麻袋里抽出长刀,一个跨步便从楼上飞跃下来,似要行凶。
许婉大呼一声,“小心!”
慕晏殊见此立即抱着许婉转向一侧躲避,高允淮爬上船只,顺势将剑扔给慕晏殊。
蹲在角落那几个戴草帽的壮汉见此,也纷纷从背后抽刀起身,迅速向三人围了过来。
高允淮立即拔剑向那三人冲去,逼着几人往船身后面退去,多留出些空地来护住身后二人。
放信号那壮汉目露凶光,提刀带着杀气劈向了慕晏殊,慕晏殊将许婉护住,拔剑与他打斗了起来。
一时间情况紧急混乱不堪,不只是靖国的军舰偷袭了齐国城池,与齐国宣战,江面上游的船只上也发生了打斗,一决生死。
慕晏殊他们的行踪遭到泄露,他的亲信中已出现了叛徒,幕后之人要将他们今晚置于死地。
许婉小心地躲在他的背后,尽可能的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让他分心,更不敢吸引贼人的注意。
只是高允淮被三人围攻,他的左边臂膀不慎被刺了一刀,三人见机更是刀刀要取他性命,招招直逼命门。
高允淮见招拆招,躲避他们的进攻,逐渐摸清了几人出招套路,顺势破解了三人进攻,反手向他们刺去,三人不敌,渐渐落了下风。
见此,那三个贼人逐渐将注意力放在高允淮背后护住的那男子,他们的首要目标是刺杀凌之憬,其余人等一概不留。
慕晏殊对付那壮汉,他头几招还接的住,渐渐感到自己体力不支,他的脸色瞬间红了起来,额头和后背都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那杀手见他动作迟缓,神色迟疑,只能抵挡住他的进攻,做好防守,逐渐露出破绽,如此,那杀手越发出力地向他使出了夺命死招,刀刀致命,卯足了劲破釜劈来,慕晏殊竟逐一躲避过他的出招。
慕晏殊终于等到这杀手急于求成地向使他出狠招,方才故意露短,让他觉得有机可乘,此时便是破他杀招的最好时机。
只见慕晏殊抬腿一脚,重重踢到杀手腹部,趁他吃痛,与他刺来的尖刀贴面而过,迅速反手一剑深深刺中他的心脏,随即毫不犹豫地抽剑离开,那杀手目瞪口呆未及反应过来便轰然倒下。
谁也不知道他凌之憬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在靖国皇室便是一昧的低调藏拙,为的就是让想杀他的人放松警惕,从而一击即中。
紧接着高允淮将那三个贼人依次反杀,慕晏殊转身深深地看了一眼蹲在船头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许婉,见她无恙,心中松了一口气,便过去帮高允淮包扎伤口,他的肩膀已血流不止。
远处的炮火此起彼伏,还在响个不停。浓臭呛人的黑烟在江面上涌起,天空中硝烟弥漫,大地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震耳欲聋的炮火声和守城士兵们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快将许婉淹没,耳腔里一阵阵尖锐的嗡嗡耳鸣几乎不能让她再有什么思考的余地,怪异难闻的气味和触目惊心的战火厮杀场面,还有刚刚凶险万分的激烈刺杀打斗,皆令她惊心动魄、毛骨悚然。
方才清晰可见的一轮明月转眼已被遮天蔽日浓烟所覆盖,整个江面上只有昏暗的船只火把在闪烁着微弱的光泽,靖国军舰很快便带着胜利者的骄傲有序地退去,呼啸的劲风呜呜地吹着,将尘土和黑烟一块扩散开来。
许婉鼻尖还闻得到那杀手死去的血腥味,还混合了战场火药的硝烟味,各种杂七杂八的古怪异味混合在一起,让她难闻地在胃里泛起一阵阵波涛,胸口沉闷得恶心不已,实在受不了便转身趴在船头边,对着江面呕吐起来。
她甚至能想象到此时已轮为废墟的永安城,城内的百姓将是如何的恐惧和害怕,人群四处逃窜,哭喊声和叫嚷声交杂着响成一片,满目皆是尸山血海,犹如置身无边的恐怖人间地狱,令人胆寒发竖,惶惶不安,心生绝望。
这是许婉头一次亲身经历战争,内心惶恐不安,她竟是如此地憎恶战争……
只为了获胜者的一方利益,便要牺牲千千万万无辜者的性命和家园,这不公平!
战争的残酷和无情真叫人无比地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