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间鸟雀刚停下叽叽喳喳的叫唤,许婉便被外边一阵清脆的劈柴声吵醒了。
只是她身体虚弱懒倦,眼皮厚重,一时起不来,便一直静静听着外边的动静,过了一刻钟,那人似乎是去厨房烧火做饭,他倒是一刻也不得闲。
饭菜的诱人香味渐渐飘荡到许婉住的小屋,没一会,那男子便端着饭菜开门进来了。
许婉借着今日明亮天光仔细地打量面前这个男人,他个子很高,身形峻拔,肩膀宽厚,肌肉紧实,大约二三十的年纪,满脸的络腮胡子,几乎看不清他的脸,但眼睛很亮,炯炯有神,一副不苟言笑,严肃冷漠的样子,倒不让人觉得他好亲近。
很爱干净却不拘泥小节,头发整整齐齐梳成高髻还用布条包着,他穿的还是昨日那身衣服。
那人也不看榻上躺着的许婉,视若无睹一般,只顾着专心吃眼前的饭菜,他很快便吃完了,然后又拿起自个用过的碗筷出去。
这下,许婉不得不在心里说他一句:怪人!
桌上还摆着一副干净的碗筷,其余饭菜也没收走,各留了一半给她。
许婉深呼了一口气,还是费力爬起来,去桌上吃了些饭菜,寻常的野菜粗食,他做的很是可口。当她吃得差不多时,他又端着一碗苦药进来了,放在桌上。
许婉抬起头看着他,二人应该说些什么的吧,又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口。
两人相顾无言,她只好先尴尬地捧起药碗,吹了吹热气,小口小口地慢慢喝着,强逼着自己将苦药咽下。
喝完后,许婉捂紧了嘴巴,一手捶着自己胸口顺气,强迫着身体咽下,尽量不要再吐出来了。
那男子只是静静瞧着她此番动作,并未发话,片刻后,又麻利地将碗筷收走,出了门去。
许婉在桌前坐了很久,此刻也不想再睡了,脑袋晕得很,身体虚虚的又没什么力气,她看着门外的天空和屋外陌生的环境,静静地发起呆来。
那男子提着镰刀带着农具上了山,一个时辰后带着满筐的青草和野菜回来了。
他看见许婉搬了他的凳椅舒舒服服地坐在在院子里晒太阳,她倒是悠闲,像待在自家院里一样自在。
昨日他诊过她的脉,身子虚寒,气血不足,全身冰寒,应是落了水,后来又发过热,这病拖了许久,快奄奄一息,还患上了脾虚咳疾的毛病。
幸好昨日遇上了他,捡回了一条命,是她命不该绝。
但其实,应该算是那条狼狗救了她的命,那狗是他从前在山林里捡来的狼犬幼崽,喂养了时日又将它放回了野外,这狼狗还会时不时跑回来看他,和他闹着玩。
他这个人天生孤僻不合群,无亲无故,独自一人在这山林快意过活,也没想到有一日他还要为这条狼狗搭救别人的小命,算是段奇缘。
那日这狼狗跑回了他家,摇头摆尾拖着他的裤脚使劲嚎叫,行为很是反常,竟一路带着他走到山林里,他便在山林小道草丛堆里发现了许婉。
他当时见此愣了一下,又立即上前查看,发现她尚有一丝虚弱气息,人已昏迷不醒,这才把她带了回来,熬药医治。
此时多了个人在自己家,感觉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不太自在,他独来独往惯了,也不知道要和别人说些什么话,只好用一贯冷冷地态度对她。
看许婉的打扮,猜测应该是个良家女子遭了难,见她手腕上还带有个成色不错的镯子,虽有磨损,倒也值些银子,应该能还上他的药钱。
许婉不知道这男子心里的盘算,只当他是个心善话少的怪人。看他劳作回来了,便对他礼貌站起身笑了笑,客气道:“你回来啦?!干了一日活计,真是辛苦!”
那男子没搭话,直接略过她,去了后院喂自家养的羊,过了好一会才回来。
他放下手中农具,洗净手后直截了当地对许婉说道:“等你身子好差不多了,我送你离开。不过,你还是要付我足够的药钱!”
许婉愣了一下,这人跟她想的怎么不一样,说话也太直接了,有点礼貌,但不多……
看着面前高大粗鲁的男人,她心里突然有些怕他,缓缓道:“多谢……药钱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见他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许婉心中一慌,立刻捂紧了手镯,并悄悄藏在身后,急声道:“这个我不能给你!”
男子扬了扬眉,上下打量了一会许婉,好笑般地问道:“那你要怎么还钱?”
“我……”
许婉被问住了,她现在身上确实没有银两可以还人家钱,但这镯子她是绝不可能给任何人的!
这镯子便是阿远,她怎么能抛弃他……
想着想着,许婉眼眶一瞬就红了,眼泪在不停地打转,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来,很是委屈。
男子皱眉,这人说着话呢怎么就要哭了,问道:“那你……”
许婉立即打断道:“我说了我会还你的!但除了这个镯子……”
许婉对这个人积攒许久的好感,一瞬便没有了,语气愈发决绝和坚定,他已经踩到了自己的警戒线了,心里很是生气。
此刻许婉看向他目光和神情都充满了戒备和不信任。
“罢了,钱会还我就好。”男子无奈地摆摆手,拿起筐里的野菜就要去厨房忙活。
许婉在院子里看了好一会的天色和眼前的山林风景来冷静自个心情,她才不是爱哭鬼呢!
要是被慕晏殊知道方才的事,肯定又要出言调侃她是个小哭包。
许婉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暗暗道:阿远,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镯在人在,咱们之间的情谊永远不会断绝!!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即将落下的泪,吸了吸鼻涕,转身回屋里去。
吃过晚饭后,许婉将林夏蓉送的缠金刺绣腰带拿给了他。
“药钱!”许婉一脸冷漠道。
那男子拿起腰带,仔细看了看,冷笑一声,又将腰带放下,看向许婉,冷言道:“拿这点东西就想打发小爷?呵~”
许婉皱眉,惴惴不安地问道:“那你想要多少?”
心中不由腹诽道:这人怎么这么贪心?她是吃他肾了还是割他腰子了,几碗汤药也这么贵吗?要不是她人在屋檐下,真想白他几眼,切~
只听他没来由地突然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许,许婉……”许婉愣着,倒也认真回答了。
男子恍然,又接着问:“府上何处?南阳?还是桑歌?”
许婉摇摇头,语气弱弱回道:“都不是……”
怎么又突然查起了户口,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是黑户的?
男子气哼一声,直接问道:“那我怎么找你家要钱?”
许婉被问的无语到了,原来他是想问这个,虚惊一场,她仔细想了想,虚张声势道:“我家人在朝都生活,你可以跟我去朝都取钱。”
“朝都?”男子半信半疑道。
许婉微微颔首,坚定道:“对,在朝都。”
都已经过了这么久,慕晏殊他们此时应该回到朝都了吧,梁嘉都郡只是靖国边塞,他应该不会在那处久留。她若直接去朝都找他,两人应该不会错过……
男子又重新打量了许婉全身上下,观察着她神情变化,似在思量着她的话里能有几分可信,问道:“你是朝都人?朝都离此处上千里,那你又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许婉终于听到了些有用的信息,接连问道:“请问这是何处?如果去朝都的话,需要多久?或者,这里离梁嘉都有多远?你有没有听闻官府在梦川河畔寻找什么人的消息?我是……”
许婉话还没说完,便被他不耐烦地打断道:“行了,你先告诉我,你是从何处来的?”
许婉犹豫了片刻,她总不能说自己是从齐国偷渡来的,还和你们靖国的二皇子相识,是一对情侣,这些听起来不太靠谱的话,是万万不能对旁人说的。
沉思良久后,许婉一脸无辜地说道:“我和家人本是去梁嘉都探亲,没成想我们遇到了动乱,一时走散……当时场面极度混乱不堪,我情急之下,不慎从高处坠入梦川河中,再后来便是被一只狼狗所救,紧接着就遇到了你……”
男子看着许婉的眼睛,在琢磨着她的话,此话虚虚实实,她刻意隐去了许多细节,不可全信。
她遭遇的事情经过具体如何,与他无关,只要这女子不是敌国奸细或者官府通缉的罪犯,不给他招惹麻烦便可。
至于银子,真要跟她去到朝都要吗?
呵,他可没那个闲工夫,要千里迢迢跑去朝都要那十几两银子,可那些药材确实费了他好大工夫才得来的,难道药钱的事就这么算了吗?这也太便宜她了……
他还在琢磨着药钱的事要怎么办,又被许婉出声打扰。
“请问阁下高姓大名?此地又是何处?”
他抿了一下唇,淡淡道:“我叫方尧。此地是毗邻广阳郡云安县的一处野林深山,并无名号。”
许婉迅速在脑海中搜索广陵郡的消息,好像听慕晏殊提起过,可又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在靖国的哪个具体的方位,又问道:“方大哥,那这里离朝都有多远?”
方尧挠了挠头,帝都,他可从来没想过要到那里去,也不知道两地相隔有多远,看许婉一脸急切的样子,她倒是铁了心地想要回去。
“远着呢!明日再说!”
他烦闷地丢下这句话,便收拾了碗筷出去。
许婉看着他急速离开,今日天色已晚,回朝都的事还得再细细打算,或者去梁嘉都郡也行,那她要怎么找慕晏殊呢?
她又该用什么样的身份在靖国生存?此时糊弄一个乡野村民倒好说,可别招惹了不必要的麻烦被人抓起来。她不是这里的人,对此地不熟,万事还是得小心些。
过了一会,方尧又端了药进来,放桌上。
许婉喝下后,见他拿了药碗和桌上一旁的腰带,说道:“这东西我先收下了,等你病好些,我送你去云安县,你自个想法子回去!”
“好,多谢!”许婉微微颌首答道。
方尧转身便要出去,又被许婉喊住。
“等等……”
他转头看她,只见许婉神色有些为难,顿了顿,恳切地问道:“可否给我取些热水,我想洗漱……”
方尧眸色微动,后背一松,淡淡道:“嗯。”
他去了厨房烧起水来,过了一刻钟,便给许婉送来了满满两大桶热水,话不多说,把水放在门口后,人便走了。
许婉有些意外地挑挑眉,这家伙做事倒是麻利,人也勤快,若是他别太死心眼,一昧地惦记着叫她还钱的事,她说不定会和他多聊两句,就当交个朋友了。
难怪他要一个人搬来山林住,脾气又臭又硬,谁能受得了?
罢了,谁叫她此时寄人篱下。唉,终究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许婉简单洗浴后,拿剩下的半桶水泡着脚,心里在筹备着去朝都的事。
她一个人上路,终究有些彷徨失措,那要怎么挣钱呢?出门在外,吃喝住行,什么都得花钱!
许婉暗暗叹了一口气,劝慰自己道:天无绝人之路,明日愁来明日忧。
不开心的时候,便好好睡上一觉,养好精神,明日一定会好些的。加油,小丸子!
她睡了没多久,半夜里又被自己咳醒,没办法睡了,只好睁着眼看着屋顶发呆出神,开始胡思乱想。
月亮的清辉从屋檐缝隙洒了进来,照在许婉的棉被上,一片清白柔和,长夜漫漫,夜凉如水。
千里清风孤馆梦,一轮明月故人心。
她慢慢感受着此刻深夜的寂静和心脏勃勃的跳动,闷闷地“扑通”声,一下一下又一下……
夜阑人静,许婉百无聊赖地躺着床上熬了快一两个时辰,脑袋逐渐发昏,困意来袭,带着深深的思念再次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