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外的夜色由深变浅，由浓变淡，天光渐明，青色的曙光静悄悄地照拂大地上每一个角落，昨夜的雾气渐渐褪去，空气中还夹杂着丝丝凉意，万物清晰。
当清晨的第一缕霞光透过窗帷，微风乍起，云兮楼上的相拥入眠的这对情侣一夜好眠。
辰时一刻，许婉被凌之憬轻声细语唤醒后，被他抱起穿衣套鞋，洗脸、梳发更是不用她自己动手，安安静静地等着他来便是。
许婉享受着被凌之憬照顾、被他宠爱、被他娇惯，事无巨细，体贴入微，而他对这些生活中细碎的琐事似乎乐此不疲，甘之如饴。
两人用完早膳后，许婉照往常惯例被马车送去御马园训练，凌之憬回宫中上朝，办他的公事。
许婉在园子里与方尧见了面，也没有再提起昨日的事了，方尧也一贯话少，从军报国这件事倒像是从来没有人提起过一样，两人心照不宣。
御马园的黑羽将领经过昨日的比武，倒对方尧此人刮目相看，知晓他和许婉姑娘是二皇子殿下的好友，二人来历非同凡响，便对他二人说话十分客气、恭敬，不敢得罪。
不少士兵在马场见了方尧，也自来熟般地和他一同骑马，切磋箭术，宛若相识已久好兄弟一般，十分亲近、熟络。
许婉绕着后园马场阴凉的围墙边跑了一大圈，实在累得不行，跑不动了，便停下来慢慢走着，歇了几口气。
跑了一早上步，她热得满头大汗，脸色潮红，歇了一会后，又鼓起干劲，调整着呼吸慢慢地往回跑。
路过马场饲料房时看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坐在高处草料堆里，埋着头钻在干草堆里，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看着倒像是在霍霍那些干净的草料，肆意玩耍。
四下无人，看马厩的马夫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她本来也不想多管闲事，跑个步已经够累了，可心里最终还是过意不去，便停了下来。
许婉叉起了腰，大声一喝：“嗳！小孩儿，这里的草料都要喂马的，不能乱踩！你不能在这玩，快走快走，不然我可要喊人了啊！”
那小孩听到许婉的声音，像是被吓了一跳，立即跳下高高的草料堆，手忙脚乱地躲到一旁。
许婉看着他慌慌张张，仓皇而逃的样子，不由得感到一阵喜感，弯唇笑出声来，又原地跺了几下脚，让他误以为自己走了。
过了一会儿，这小孩又窸窸窣窣躲着在车轮后面，偷偷挪动着步子，想探出头来观察情况。
许婉便站在原地看着他从草料堆后面探头探脑地朝自己这个方向看，便故意吓唬道：“别以为我跑远了，我可看到你的灰袍花纹衣角了哈！你还不快躲远些，小心我告诉马房的人说你破坏人家的饲料，叫他们来抓你去马厩里铲马粪！”
说着，那小孩又吓得往里边缩了缩，还不忘收起自己垂在地面上宽松衣角急忙塞进裤兜里，战战兢兢地躲在车轮不敢作声，似乎很怕生人，胆子贼小。
许婉踮起脚尖，够着脖子朝前方看了看，确定那小孩不敢再露脸了，说道：“拜拜啦！小孩儿，我这回真走了！”
说完，便跑回了射圃，继续完成今日的训练。
方尧见她终于回来了，将弓丢给她，直接说道：“又跑哪偷懒去了？还不快些过来，今日我们要学射击游动箭靶。”
许婉有些惊讶，快步走到他跟前，喘着气说道：“我才刚回来，都不让人歇会！”
“你练了这么久箭，一次红心也没中过，天底下没有比你这般更蠢笨的人了！老话说，业精于勤荒于嬉，这个月都快过完了，若再歇会，你连最简单的射靶都永远学不会！”方尧毫不留情地怼道。
他拿起自己做的箭靶，走到前面去，跟许婉交代着，“只要你今日能射中我手中的红心十箭，明日的晨跑便免了。”
许婉本来一脸轻蔑，十分不服气，方尧每说她一句，她便在心里悄悄回怼一句，可一听明日不用晨跑了，她双眼蓦然立刻放光，微微张大了嘴巴，惊讶道：“哦！真的！？”
方尧冷哼一声，漠声道：“没那么容易，你先射到箭靶再说！”
“行！”
许婉立刻举箭，瞄准了远处方尧高高举起的箭靶，盯紧后放手一射，可他竟然瞬间把箭靶挪开，使箭靶偏离了原来的位置。
许婉又气又惊，急声道：“你干嘛躲啊？这不是骗人嘛！？”
“我说了，没那么简单，是你自己轻敌了！”方尧回道。
许婉心里还是有些顾虑，没想到这游戏竟这么难，方才过于庆幸和自满，这才吃了个哑巴亏，这方尧真是半点水都不给她放，油盐不进的固执怪！
她收起弓箭，担忧道：“要是我万一不小心误伤你，那怎么办？”
尽管这些箭头都做了处理，被削成圆钝头，不算尖锐，可射击的力度一旦过大，还是会有伤人的风险。
方尧不屑道：“我又不像你那般蠢笨，箭来了，我自然会躲开。你尽管大胆地射来便是！记住，最要紧的是要专注，心无杂念，还要根据周围环境的变化做出预判、随机应变，来吧！”
在方尧催促下，许婉还是听从他的意见，举起弓箭快速向箭靶射去，尽量避免击中箭靶下方的方尧。
可方尧很快就发现了许婉在刻意地避免射中他，便故意将箭靶位置朝自己身体贴近。
许婉无奈，一时气急，愣在原地缓了好一会，调整自己心态。既然方尧如此自大，那她便要灭灭他的嚣张威风，举箭便直直朝他射去，果然，方尧立即躲闪开了。
许婉见计谋得逞了，喜不自胜，还出声嘲笑他慌乱躲避自己长箭的狼狈样。
方尧见她一脸认真，行事却如此莽撞，只好将箭靶举远些，保命要紧！
几轮回合下来，许婉倒射中了几箭在游动箭靶的边缘和内圈，好几次离红心便只差半寸距离，越是看得着希望却够不到成功，越是让她着急上头，心里有些急躁地想要迅速达到目标。
心中有了明确的渴望和目标，她的注意力反而也愈发集中专注了。
两人练了一个多时辰后，到了中午用膳时间，孙伍严在一旁催促着提醒了几声，让两人先用膳，休息一会。
许婉也累得不行，只好安慰自己：还有一下午的时间可以练，她今天就不信了，一箭都射不中红心。那她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摆明了存心让方尧看笑话，那她面子还往哪搁？
真是气煞一小女子也！
匆匆吃完了午饭后，许婉去茅房小便，回来的路上在榕树旁又看见了那个小男孩，他独自一人蜷缩着身子蹲在角落里。
这小孩长得白白净净的，但身板有些瘦弱，小嘴垂垂地紧抿着，眼睛倒是充满灵气，好奇地东张西望，四处打量着，像是在找什么人，又或是在躲避什么。
许婉不由得纳闷：这谁家倒霉孩子？
依旧偷偷上前走了两步，大声喊道：“嗳，小孩！你家长呢？”
只见那小孩愣愣地转过头来，神情疑惑地打量着许婉，既不怕她，也不说话。
许婉叉着腰催促着问道：“我跟你说话呢！你是哪家的孩子？你家大人呢？”
问了这么多，可那小孩一句不答，好奇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又站起身来，突然跑开了。
“这小鬼……我有这么可怕吗！？”许婉自言自语道。
她觉得这孩子行为有些奇怪，可也管不了别人的娃。满不在意地甩了甩手，快步回了射圃，去做她自己的事。
经过一下午辛勤劳动的成果，许婉侥幸射中了一箭红心，她又激动又懊悔，还差九箭就和方尧打赌成功了，无奈只好把希望放到明天，再接再厉！
夜晚回梨园后，她去又找凌之憬诉苦，说自己箭术有了极大的进步，只是现在急于求成了些，也多亏有方尧这么好一师傅，严格要求她。
每日刻苦训练再加自己的勤加练习，短短半个多月内便能射中百米外的箭靶，离红心只差分毫，她还是挺满意的，知足常乐。
三天后，许婉逐渐掌握了技能，射出的四十八箭内已上靶十余箭，其中有四箭正中红心。
方尧继续变化着箭靶位置，许婉渐渐摸索着规律，学着预判他的下一步变化，一箭一箭射去，她也逐渐喜欢上了箭脱弦声。
“咻”一声，又射中一次红心，紧接着再试，慢慢减少误差，终于将第十只红心射满。
达成目标后，许婉立即跳跃着欢呼起来，喜悦道：“哇～我做到了！方尧，我射中十次红心了，我终于赢一次了！哈哈哈……”
方尧将靶子上的箭尽数拔下，一面收拾着地上的箭，淡淡道：“天资不足，勤勉有佳。如此小小成就，也就只有你……才会这么傻乐！”
“哪有？这明明叫有志者，事竟成。只要我肯下工夫，铁杵都能磨成针，快乐和成功，这些都是我应得的！”许婉立即反驳道。
方尧将箭抱过来，一面说道：“你总有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说辞，罢了，我说不过你。明日是你生辰，便不用练了！”
许婉一路得意，傻笑着提醒道：“嘿嘿，那明日便当我的奖励休息了，但明天晚上你可一定要来梨园哦！我会准备一大桌美食，恭候大驾，咱不见不散！”
方尧淡淡笑着，语气却依然冷漠说道：“知晓了。”
说罢，便转身出了射圃，往马房走去。
最近这段时日，他只要得了空，每天几乎都在和疾风马儿形影不离，他享受骑马去外园广阔草地里奔驰吹风，拥抱这繁华热闹的帝都城内少有的自由。
他潇潇洒洒地走了，可许婉还绕有余兴地想再练会箭，便对着后方草垛继续射着箭。
箭箭皆能打中靶子，只是力度不如方尧那般凶猛，可以直接刺穿草垛，她突然一走神，猛地一抬手用力，那箭竟直直地冲了出去，越过了高高的围墙插入后面的树梢中。
许婉自己都吓了一跳，赶忙带着弓跑出去查看，可别吓到了人才好。
她沿着围墙，往方才射中的大树位置赶去，却又看见那个许久未见的小孩。
他手里拿着自己方才射出去的钝箭，地上还摆着一根长长的竹竿。
许婉快步赶上前，见他全身好好的，没有哪受伤，稍微放心些，问道：“这箭是你拿竹竿摇下来的？”
他好奇看了一下许婉，见她手里还拿着弓，便把箭递给了她。
许婉接过箭，好奇地问他：“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小孩不答，紧张地往后挪了半步。
许婉只好语气友善些，笑着跟他说：“你别怕，我们都见过两次了……哦不，是三次，对吗？”
他认真想了想，愣愣地点点头。
许婉看了下自己手里的弓，轻声问他：“你会射箭吗？”
他又摇摇头。
许婉直接说道：“那我教你！”说着把弓递给他。
小孩立即把双手背在身后，小声说道：“嬷嬷不让我玩这些……”
“嬷嬷？”许婉蹙着眉问道。
又打量了他全身上下，衣服和手都灰扑扑的，只有小脸还算干净，像是富贵人家不受宠的庶子，眼神纯净又略微带有些清澈的愚蠢，畏手畏脚的样子倒有些像她现代的弟弟。
她弟弟小时候也是不会讨喜，因为家里穷，父母本本分分、逆来顺受，他们姐弟俩更是不受亲戚待见，弟弟就整日跟着自己屁股后边，也没什么朋友，她玩什么，她弟弟便跟着做什么。
很听她的话，又没什么主见，她也溺爱她的弟弟。
许婉一时心软，想跟眼前这个小男生亲近些，便撺掇道：“小小男子汉怕什么，你嬷嬷又不在这，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想玩就去偷偷摸摸玩呗！”
许婉又把弓和箭塞他面前，小孩看着面前的弓箭，渐渐心动了，可稚嫩的小脸上还有些犹豫和紧张，想接过又不敢，顿时手足无措。
许婉见机说道：“我先示范一次给你看哈！很简单的，你看好了，先这样，左手握紧弓，右手食指和中指拈住箭尾，然后把箭放在弓弦上面，瞄准你想要击中的位置，一放……”
“咻”一声，那箭便击中十米外的大树，许婉跑过去将箭捡回来，拿给小孩，让他试试。
小孩愣愣地接过弓箭，学着许婉的样子摆弄着弓箭，看样子是第一次接触，完全陌生的手法，许婉只好上前握住他的手，教他如何射箭。
“看着啊，这样……瞄准前方……”许婉一面说着，一面带着他瞄远处那闪闪发光的树梢。
那箭“咻”一声迅疾穿越过去，在击中树梢的同时也吓到了远处过路的一行人。
只听到一阵惊愕的尖锐叫喊。
“啊……”
许婉和小孩顿时都吓了一跳。
许婉脑子里只有一句：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