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夜无事,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早上的时候,陆阳生破天荒得起的有些晚了,是被江归凝给喊醒的。
江归凝指着陆阳生眼角还未干的泪痕说道:“怎么回事儿?你这是做了什么梦啊,给哭成这个样子?”
陆阳生连忙胡乱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然后摇头说道:“没什么。”
江归凝听他这么说了,倒也没有多问,他伸了伸懒腰说道:“你说没事儿就没事儿吧,反正我就是随口一问。对了,刚刚那个叫冯……冯什么来着?”
“冯守顾。”
陆阳生提醒道。
江归凝一拍脑袋,一脸恍然道:“对,就是冯守顾。那个叫冯守顾的老伯来喊咱俩了,说是做了点饭,让咱俩起来吃点。”
说完以后,江归凝就打算出去吃饭了,毕竟睡了一晚上,他却是饿了,要不是为了叫醒陆阳生这个小师弟,他早就出去了。
可是还没走两步,他就感觉到身后有人拽着自己,江归凝扭头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陆阳生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颤抖着声音说道:“师兄,能不能帮帮他们?”
江归凝愣了一下,然后就敲了陆阳生一个板栗。
“人死不能复生,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吗?这就是个死结,除非你小子把生死大道悟透了,能让人阴阳颠倒,起死回生,否则谁也帮不了他们。这个道理昨天我不是都给你说过了吗?今天怎么还说这种胡话?”
陆阳生抬起头看着他说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江归凝斩钉截铁地说道:“没有。”
说完以后,他就一把扯回了被陆阳生攥在手心的衣服,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早饭是米粥,虽然没有江归凝刚到陆阳生家的时候熬得那么稀,但是也相去不远了,不过在场的三个人都是吃过苦日子的人,所以倒也没谁抱怨。只是在吃饭的时候,冯守顾冷不丁问了一下陆阳生几人的行程,在得知俩人今天就要动身离开的时候,明显松了口气。江归凝当时还调侃他是在赶人,冯守顾也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由于陆阳生和江归凝还要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木棚去休息,所以在简单吃过了早饭以后,俩人就要动身赶路了,其间陆阳生又偷偷问了江归凝几次,想要求他帮一下冯守顾,但是江归凝每次都是一口咬定没有办法,到最后实在是被问得烦了,他就索性不再搭理陆阳生了。
陆阳生见江归凝不说话了,这才选择了放弃。
等到江归凝和陆阳生要走的时候,冯守顾一直将两个人送出了门口,然后又告诉了两个人从他这儿到下一个木棚的距离,在得知陆阳生都知道的时候,这才停下了话头,不过最后他还叮嘱两人一定要在太阳落山以前赶到木棚那去,陆阳生在一旁一一应是。
等到陆阳生和江归凝两人走得有些远了,陆阳生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此时的冯守顾已经回去了,陆阳生只看到他端了一盆热水回屋,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江归凝看他一直在往身后看,就开口提醒道:“行了,别看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是个人,那就难免要经历一场场生死离别。你以为仙人们追求长生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要逃过生死?小师弟你记住了,生死是上古神人创造世间万物的时候套在生灵上的枷锁,扯不断,挣不开。除非你有了和神人抗衡的实力,否则轻易不要触碰生死之事。”
陆阳生扭头说道:“我知道。可是师兄,那位伯伯和他老伴儿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未了的遗憾,他们的儿子和孙子还在等着他们一起回家呢。”
江归凝面无表情地说道:“那又怎样?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在临死的时候没有遗憾?你能帮几个?小师弟,你手握生死,可是却始终看不透生死,这样下去的话,迟早会成为你修行路上的死结。到时候心魔诞生,煌煌天威如九幽炼狱,镇压你的所有道心,你该怎么应对?”
陆阳生面色惨白,久久不敢搭话。
他本就是聪明人,知道陆阳生说得都是对的,可是小时候的经历在陆阳生这里本来就是死结,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解开的时候,往往又会因为相似的事情而回到那个死结上。从李阿牛,到冯守顾,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将自己代入到他们的位置上,然后一次次回到六岁那一年。
陆阳生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江归凝实在是受不了他这个样子了,烦躁地挠了挠头说道:“行了行了,我帮他一下好了吧!”
陆阳生愣了一下,他抬头问道:“师兄,你真的有办法?”
江归凝撇了撇嘴说道:“没有。”
看陆阳生还在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江归凝只能叹了口气说道:“我确实没有办法帮他们解开心结,送走已经变成思鬼的老太太,不过我可以增强一下那个老头的生机,让他不至于因为思鬼的阴气而早死。不过先说好,老头的体内已经有阴气了,就算是用了我的法子,依旧没几年好活的了,知道了吗?”
陆阳生想都没想就说道:“能救一个就救一个,足够了。”
江归凝看陆阳生已经确定要这么做了,没办法,只能拿出一颗丹药扔给他说道:“拿着,给那个老头吃了,倒要里的生机能保证他不被思鬼的阴气所伤。”
陆阳生接过丹药,转身飞快地向木屋跑去。
等到陆阳生走远了,江归凝掏出酒葫芦美美喝了一口酒,然后突然笑着自言自语道:“小师弟,你以为对他们来说,生与死还重要吗?等这次碰壁以后,你也应该学会少管点闲事了吧?”
……
陆阳生一路飞奔跑到了木屋门口,可是还没等他敲门,屋里传来的声音就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老头子,听你说昨天在咱这个住得两个人是道士?你就没问问他们,能不能帮一帮咱们?”
陆阳生听得出来,这是昨晚说话的那个妇人的声音。
等到妇人说完以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怎么帮?求他们把你复活吗?要是真的能的话,老头子我早就求了,可是你我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既然这样,那老头子我还求什么啊?”
这是冯守顾在说话。
妇人又说道:“至少你能求一求人家,好歹帮你看看身体啊。别以为我感觉不出来,你现在的身子骨已经越来越差了。”
冯守顾听后说道:“差就差吧,有什么好看的?怎么,你还想让我一个人活成一个老王八啊?那不得被人宰了炖汤喝?所以啊,死就死吧,这人活着,不是早晚要死上一回吗?”
“那不行,你得活着。咱儿子虽然成亲了,可是孙子还没呢。我是肯定看不到了,可是你能啊!你得替我好好看看去。而且咱儿媳身体不好,你得给儿子帮衬一下,不然儿子会累坏的。老头子啊,我之所以留在这里没走,一来是想多陪陪你,不然你一个人在这远离人烟的地方住着,要是每个人说话的话,会出事的。二来我也想儿子啊,就想着临走前再看一眼咱儿子,听咱儿子再喊一声‘娘’,不然你说我这一走,哪还能听得见啊?你说是吧?不过老头子啊,我留下来可不是为了害你,要是真成了那样的话,我宁可现在就走。”
“别说傻话了,成不成?你好好在这儿陪着我,等雪化了我就带你回家,肯定能见到儿子,而且你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怎么就被你给害了?”
“怎么就是……就是……”
妇人一句话没说完,就此没了声音,可是就在陆阳生差点忍不住冲进去的时候,冯守顾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让他连忙停了下来。
“老婆子?老婆子?唉!又睡了。睡了也好,省得在这儿唠叨我。老婆子啊,你说说你,都跟我大半辈子了,怎么就不明白我的想法呢?你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咱儿子已经成家了,连孩子都有了,咱们为了主家在这荒郊野岭一住就是十几年,逢年过节的连孩子的面都见不着,现在你走了,我一个老头子和人住一起,那不是自找没趣吗?”
“你十八岁就跟了我,咱俩风风雨雨的过了二十多年,一直都只有咱俩人,现在你突然就这么要走了,想要留下我一个人,那怎么成?所以我已经想好了,等咱俩见了儿子以后,就一起走。我跟儿子说一声,让他做一个大点的棺材,要能躺下咱俩人才行,你说活着的时候咱俩都没分开过,死了怎么就得分开呢?那可不行。没有你在我耳边唠叨,我会不习惯的。”
“不过啊,这些话可不能跟你说,说了你该骂我了。不过老婆子你也不想想,我能舍得让你一个人走黄泉路吗?还想着让我去求人保命?怎么,你就那么想让我一个人留在世上活着啊?告诉你,你想得美。你走了,就算是让我去当神仙,我都不去当。”
屋内絮絮叨叨,一直都是冯守顾一个人在说话,屋外陆阳生默默听着,手里紧紧攥着拿来给冯守顾续命的丹药,久久不敢敲门。
最终,屋门没有敲开,陆阳生拿着那颗丹药,重新追上了江归凝,把丹药重新还给了他。
江归凝疑惑地问道:“怎么,没送出去?”
陆阳生笑着说道:“不用了。”
江归凝重新拿回丹药,撇了撇嘴说道:“我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
陆阳生笑了笑没接话,他扭头向木屋的方向看去,屋顶的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熠熠生辉。
没来由的,陆阳生突然想喝酒了,所以他连忙追上了江归凝,厚着脸皮从他那讨要了一口酒喝。
江归凝倒也没拒绝,只是跟他说让他悠着点,醉倒了可没人背。
木屋内,人夫鬼妻,说着家常话,山路上,师兄师弟,两个大小酒鬼,喝着一壶酒。
自此一别以后,四人注定不会再见面了,可是一颗小小的种子,却种在了一个人的心湖内,只等春暖花开,就会生根发芽。
原来,世间还有一种情感,超越了生死,跨过了轮回,只为了与你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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