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简单聊了一会儿，米海尔挥挥手，掀开白帘前往下一隔间的病榻，等了一会儿，又是轻轻的对话声响起，透过尚在晃动的白帘轻轻跃进这已然宁静的一隅，真是忙碌啊，灰城主祭，这么晚了还落不着休息。
楚楠缩缩脑袋让自己手脚舒松地平躺在这病榻上，挪挪身子。
这病床比难民营里的床要舒服不少，没有莫名其妙的家伙在公用的床铺里藏莫名其妙的东西，只要你占了他选的铺子，就会整晚到你旁边死死盯着你，和特么青鬼一样张着大眼一脸愤怨。
说实话，楚楠很难理解那些家伙为什么会选择在公共场所藏匿自己的私物，这么想有保密意识的话为什么不干脆去租间房子呢？更不要说会给他这种只想休息的普通人带来多大的困扰了。
楚楠先生有一次直到脸被割破了才发现有人在枕头里藏了一把匕首，除那之外还有在床单里塞马克；把床架子掏空在里面收禁书；把武器和床板用胶黏在一起的。
这种吊人真的是。
妈的。
这也是楚楠先生想要尽快离开难民营的原因之一，不管怎么说，虽然整体环境和设施都不算太差，修女们和修士们都会定期来难民营打扫卫生，但总的来说，破坏规矩和导致环境变差的永远都是那些不知所谓的傻○。
在天亮前的这段时光，他在莫明生出的满腹抱怨中重新陷入沉眠，直到明日初晨的第一缕白色透过圣堂的花色玻璃。
幽幽醒转的楚楠先生看着那些纪录古早人物的历史画卷在玻璃上活化，迷糊间还以为自己又穿越了，揉揉眼睛，吸吸鼻子，撇过头。
呜哇~！
差点和塞莉希亲在一起。
这个家伙怎么凑得这么近啊！
昏沉睡去的女神官已经把整个上身趴在了床上，垫着下巴脸颊的神官袍很没形象地被口水打湿，那件洗到发白的素色长袍直直拖到地上，和床铺两点一线支持她贫瘠身体的躯干和臀部只有一点点还粘在椅子上。
不过……
虽然已经感慨了很多遍了。
但这个家伙，是真的很好看啊。
楚楠沉默地欣赏了一会儿女神官精致的容颜，侧起上身为她遮住窗外的阳光，叹了口气，搓搓脸，抹醒自己发呆的脑袋，从另一侧轻手轻脚地下床，走近女神官，先帮她挪挪椅子，又拍了拍这笨蛋的肩膀。
“喂，笨蛋，笨蛋，醒醒，笨蛋。”
“嗯……？”塞莉希幽幽醒转，迷迷糊糊地晃晃脑袋。
“到床上睡去，再这么趴着睡小心摔倒。”楚楠小声说。
“唔……”女神官点点头，手脚并用地爬上床，吸吸鼻子，立刻沉入倦怠的梦寐。
手臂的支撑与衣服的褶皱在她呆呆的脸上留下了轻轻的印子，铂金色的发梢也被涎液很没形象得黏在嘴边，不太好评价这家伙现在的睡态是更接近睡鼠还是考拉，恐怕那两种困倦又暴躁的生物也少有这笨蛋女神官一般的失仪吧。
楚楠替她掖掖被子，女神官扭动了一下，平稳的呼吸声流畅地继续。
拿起放在床边的矮人短剑，镡刃出口，就算遭至了那样残酷的几次劈砍，这把剑还是没有肉眼可见的损伤，年轻冒险者的指头平滑地摸过剑身刃口，一如他熟悉的那样坚固锋利，搓搓手，收剑，轻轻怀抱。
“对不起啊，aibo，都怪我太弱了。”楚楠小声说。
是啊，都怪我太弱了。
心中生出对现状的自怨自艾，但归根结底又是自己的问题，他哪里还能找到别的理由去抱怨呢？哪怕面对的是那位灰城主祭在提到时也忍不住面生忌惮的神之造物‘大魔’，可如果自己能稍微强那么一些，恐怕结果……
也不会变得有多好看吧。
估计还是会被三两刀噌蹭解决。
收剑，挎好。
换了别的时候楚楠肯定要忍不住长长叹一口气，但是现在不行，塞莉希还在这睡着。
掀开布帘走出隔间，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也许是已经熟悉了劳作，也许是这世界魔力带来的身体加强，昨日疲倦的苦作似乎没在他身体里留下太多的乳酸，还是其实我肌肉分解乳酸的能力因为以太增强了？
说不清楚，但总归是好事。
检查了一下，aibo剑？在；冒险者卡片？在；500马克现金？
坏，还是被毛走了。
兜帽间露出的尖耳朵，那双精致的小鞋、光洁的脚踝再次在他脑中闪过，那也是个奇怪的家伙呢，明明是为了救人而来的……是为了救人而来的吧，毕竟从头到尾都没有对大叔和他展露过杀意，但是到头来又这样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的脸。
还毛走了500马克现金。
缓步踏过清晨的病室，布帘间的小道从正中将休息区分成两列，从这头看向那头，数不太清到底有多少床位，只是看着空间，保守估计光是这走道上就能再加一列数量差不多的排次，整间大病室——
应该能塞100多位病人吧。
真是宽敞唷。
而这还只是治愈教会灰城本殿的一个组成部分，但从这部分来看，显然是没有饱含入口门厅和大堂本身的部分来的阔气的，如果全力收治病人，整间治愈教会大概能容纳1000多人吧？加上外面的院子的话。
1000多人，想想都可怕。
慢慢走至角落，掀开布帘的一角，正如楚楠所想，躺在里面的是那位被他救治的工头大叔，大叔正躺在白布白榻的病床上，黝黑的面庞和健硕的身躯还泛着失血导致的病态苍白，这灰熊般的男人搓着下巴正在发呆，看来是早就醒了。
掀开布帘，楚楠打了个招呼，走了进去。
“噢——”刚刚发出声音的工头大叔才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急急地止住了呼声，有些鸡贼地左右瞧瞧，压低了声音，：“噢噢，是你啊，楚楠……楚楠先生……？楚楠……”
“哟，大叔。”楚楠挥挥手，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像平时那么喊我就行了。”
“是吗。”工头大叔点点头，脸上浮起笑容，他下意识地默默自己颈部，现在那里已经没有伤了，只有一小段和四周黝黑肤色看起来颇有隔阂感的一小段浅色皮肤。
看来这日常看起来就和健美比赛上涂了油一样肤色质感也不是这大叔的原貌啊。
楚楠稍微放松了一些，还行，至少抹掉了脑袋里对于四王家族的不好幻想。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只是相视着微笑。
说实话，这气氛有点微妙的gay，只是面对着工头大叔又是宽慰又是感动的笑脸，楚楠也不太好摆出狂○武神或者白○男那样惊惧的崆峒表情，
“我被你救了啊。”终于，大叔感慨般轻声叹出对辞，用力抿了抿嘴，那厚粗的唇边拉长，一瞬间似乎有许多情绪从他心中飞过，最后露出来的却是个变扭的低眉撇嘴，看起来似乎对现状有些不太满意。
啥……？什么意思，你不希望被我救吗？楚楠没读懂他的表情。
“说实话，楚楠，我没有想到我会被你救。”工头大叔摇摇头，叹了口气。
“……我也没想到我会救了你。”楚楠尴尬地说。
“是吧？”工头大叔叹气：“这样一来，我就欠你一次了。”
“不用在意啦，见到受伤的人，我又恰好学了【治愈】，所以只能算是举手之劳啦。”楚楠摆摆手。
“不，我欠你一次。”工头大叔抬起眉眼，这个一直说怪话，说实话楚楠还真不太了解的懒狗大叔突然露出了磁场颠佬角色般的黑脸，那双眼中放射出强有力的愿念！：“受了恩惠就一定要报答，这是我们艾尔穆宁家族的教条，我想……米海尔应该已经和你谈过了吧？关于那个‘神皇的祝福’。”
“啊……这个，确实。”楚楠眨眨眼。
坏，这样怎么整得像是我专门跑过来确保自己一定会得到奖赏的样子啊，太难看了吧。
似乎瞧出了他的窘迫，这工头大叔居然很有情商地笑了笑：“不用担心，我知道你其实只是想过来看看我的安危，不用担心，你的想法我都清楚，如果真的只是考虑那么多只是为了奖赏的话，你根本没有必要在那里不顾危险出手救我。”
“毕竟我对外宣传的身份只是一个简单的工头，作为没有继承权的城主弟弟，这个公职算是我最喜欢的现职了。”工头大叔露出白牙敞亮地微笑，他拍拍楚楠的肩膀：“是你的善因结下了善果，你大可以就这样满怀荣耀地接受我的感谢。”
“我也会把你精湛的技艺，不分日夜早晚辛勤劳作的事迹与美德全部告诉我亲爱的城主哥哥，让他好好地在授勋仪式上感谢你对我，对灰城的所作所为！到时候，所有灰城居民都会感谢你朝出晚离的汗勤劳，感谢你每日清晨时分就在这灰城中展开的工作！”
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你在说什么啊！！！你这哪里是表彰啊！你这分明是公开处刑啊！
‘啊！大家请看好了！这个小比崽子就是灰城东城区每天早晨工地里噪音的源头！看好了这张脸，给我狠狠地记住他！如果没有他，就没有我们伟大灰城的每一天！’
还是怎么说？大叔？其实你也被我每天吵得够呛？只是恰好寻了这个机会要把我干掉？有恩必报不是你们那个艾尔什么什么家族的教条吗？还是你们家族讲究恩仇都要一起报？来点奇幻色彩？
楚楠浑身冷汗直流，他几乎能够想象到表彰仪式上这番话后那些东城区居民对他的看法了，怕不是仪式结束后他就要被小半个城市的居民和冒险者们吊在火刑架上烧死！
“这……还是算了吧……”楚楠干巴巴地说。
“当然不行，这怎么能算了呢？像你这样勤劳伟大善良的人……”工头大叔还在坚持。
“行了行了大叔不要再说了，您能帮我保密说我是灰城早上噪音源头这件事儿我就足够感谢了，什么‘神皇的祝福’啊其他表彰大会啊什么的都不需要了，您单单留我一条小命就够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楚楠瞪大眼睛连连摆手，脸上惊恐的黑线几乎就要化作汗水飞落。
“什么啊，那个问题？你不用担心。”工头大叔豪迈地摆手，竖起大拇指表示不用担心：“那些噪音啊什么乱七八糟的，把锅都甩给那些异形邪教徒黑巫师和大魔就好了。”
“啊？”楚楠一愣。
“嗯，反正有合适的背锅人选，直接把不好的事情全部砸在他们头上不就好了嘛。”工头大叔看上去非常豁达。
“……”楚楠没由来得感到一阵寒冷。
虽然有那么点安心，但这股对于权力的恐惧还是一瞬间浸润了他的皮肤，漫过肩膀与后脑，虽然还是确实有那么点安心啦，但是……也没什么好但是的，这么一想……对我不是挺有利嘛？
只是……突然意识到面前的角色并不如自己认知的那样平面简单，所自然而然产生的那股可怕的忌惮吧。
楚楠沉默了一下，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这掌管灰城乃至于联统帝国西侧的家族盾徽上会是一头戴着眼镜的灰熊了。
“怎么了？觉得现实很残酷吗？”工头大树微笑。
“是啊，很残酷啊，权力真可怕啊，我都有点开始要可怜那个大魔了。”楚楠耸耸肩，开了个玩笑回应。
“但这就是生活啊，楚楠。”工头大叔撇撇嘴，拍拍这年轻冒险者的肩膀：“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我才没有用家族的名字去政治场里鬼混，而是包了这简简单单的工地工头职务方便偷懒。”
“说实话，就在我们之间的话题，我之前……其实有点讨厌你。”
“啊？”楚楠一愣。
“嗯。”工头大叔点点头：“我特别讨厌你那股勤劳的劲头，因为我很怕这城墙哪一天真的修好了我就没这闲职可以偷懒了，但是现在看来，按这进度我估摸着还可以再偷懒浪费几年的人生。”
“……”您这理由真是惊世骇俗啊，楚楠一时间有点说不出话。
“嗐！没你想的那么厉害！”大叔谦虚地说。
“……”您这谦虚也没用对地方啊，本来还以为我已经把你的角色想的够复杂了，结果到头来。
还是条懒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