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唷。”
又一个人出声叫住了他们。
真稀罕，这已经是今天第几次了？楚楠先生好像走到哪里都能遇到热情打招呼的熟人，是我太久没有出门了吗？也不对，我姑且是有每天都好好出来浪费时间无所事事的。
他的视线随着声音飘荡，落在了一抹炫目的金属光泽上。
——那是一头灿烂的灰发，被这午后尴尬时分的阳光渲上一层凌厉、禁欲的冰冷色泽，让人联想到细目的刀锋，那么引人注目，又那样教人害怕，锋利到足以割伤欣赏者注目的视线。
半精灵。
“耶哈娜？”楚楠有点惊讶。
“好巧。”她平淡地说。
“你怎么在这？”他环顾四周，所幸四周的行人也都没有闲心关注他们这几个奇怪家伙的巧遇，他们静静站在流淌的行人间，偷偷享受着繁忙人群中的闲暇角落。
“你希望我一直待在屋子里吗？”半精灵挑眉：“还是你嫌弃我打搅了你们的二人空间。”
塞莉希翻了个白眼，她看上去倒是比楚楠更能接受现状，倒不如说，女神官的脸上写着一种‘熟练的淡然’：“你现在回去吗？”
半精灵点点头：“也好，一起吧。”
“……”楚楠先生反倒成了那个大惊小怪的奇怪家伙了，他吃惊又困惑地看着两位美少女自然地结伴迈开步子，轻声细语地混入人群，徒留下他这个背着大包的呆笨灯柱挡着两侧来去的人流。
“借过。”有人恼火地说。
“抱歉。”冒险者摆摆手，快步追上那对儿已经开始谈笑的好闺蜜：“你们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的？”
半精灵很冷静地瞥了他一眼：“我姑且，可是救了她的命的。”
女神官耸耸肩：“她姑且，可是救了我的命的。”
然后你们俩就擅自建了个微信群嘛？为什么不带楚楠先生玩？楚楠先生这是被孤立了嘛？诶？我成了那个被冷暴力的不受欢迎的舍友吗？
他还沉浸于自己居然看到半精灵出现在大街正中的惊讶中：“我只是……你怎么出来了？”
“你要是不希望我出来，我可以考虑一下你的意见，然后尽可能以后出来的时候不让你发现。”
半精灵调侃似的、挑衅似的挑挑眉，那双金色的眼睛通透着阳光，呈现出一种于她发梢类似的、金属般、水晶般的奇妙质感，那晶状体中千万折射着楚楠先生的脸，每一张都清清楚楚地映射着他痴懵的表情。
“就算是植物，平时也是要晒晒太阳的。”塞莉希很自然地站在了半精灵那一边帮她解释。
“哈。”冒险者眨眨眼：“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放松地……”
半精灵耸耸肩：“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以前已经讨论过了吧，在冒险者之家的餐厅里。”
耶哈娜抬手捋捋发梢，散碎的阳光水波般划过她光滑冷冽的脸庞，仅仅只是轻轻抖动头发，这半精灵给人的感觉一下子就变了，锋利、禁欲的气质伴随着阳光与刘海的倾泻变得柔和，一股使人心动的邻家气质伴随着她提起的唇角涟漪样扩散开来。
她只是微微一笑，一偏脑袋，冷淡的铁幕扑灭了这精致脸庞上浮起的暖色。
半精灵的灰发很精巧地编成了一条长长的麻花辫，低调又手巧，留出的刘海调节了那双金色眼眸给人的印象，从耳畔延伸的发束又很好地盖住了她的耳朵尖尖儿——冒险者这才反应过来。
即便是有了神皇祝福的现在，在耶哈娜出声之前，他也没有注意到这半精灵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边的。
“真厉害。”他想了想，说。
半精灵笑笑：“即便被人认出来也没关系。”
“嗯？”
“我可是帝国的合法公民，虽然有着不良的出入境记录和一点……无伤大雅的……哲学思考，但除此之外我没有犯罪记录，从小到大履历清晰，从出生记录到学历都有迹可循。”她耸耸肩，微笑：
“但治安官们也没有过来找我麻烦，不是么？更何况我还是在神疫中做出了良好贡献的帝国忠实公民，是有人能提供证据为我背书的，等到有一天我回到家乡，说不定还会宣传一下这件事情，拿个奖章，让母亲为我高兴高兴。”
楚楠眨眨眼，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
“怎么啦？听到别人说有学历羡慕嫉妒了嘛？”塞莉希怪笑。
“笑了！”楚楠冷笑：“没有学历可是我们美少女乐队的入门砖！那些有稳定学历拿的家伙最终都只会被编剧用无穷无尽的拆团和重力苦苦折磨最终成为躲在角落弹贝斯的可爱又迷人的搞笑角色！然后再某一天被不知道哪里来的粉毛和主唱强行拉着一起迷路！”
“……”塞莉希很自然地无视了冒险者的白烂话：“耶哈娜也不是第一次出来了哦。”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不是第一次啦。”楚楠也恢复了之前的节奏，挠挠头：“只是第一次在大街上遇到，让我有点惊讶……”
“第一次？”半精灵微笑。
“……”楚楠眨眨眼。
什么意思？
啊？你不是第一次在大街上遇到楚楠先生了吗？什么意思？是……算上我们相遇的那一次吗？还是这几天你也一直都有出来偷看楚楠先生的日常生活？那岂不是把我无所事事的时光全部尽收眼底了？
不要哇！素质好差啊你这个人……精灵……人！
怎么偷看别人浪费生命呢！你赔我的生命！
但半精灵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只是似笑非笑地对楚楠先生挑挑眉：“你们又接到活了吗？”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偷窥的？”塞莉希很自然地接上话。
“没有。”耶哈娜摇摇头，她的表情那么淡然，让人情不自禁地相信她说的话：“但是冒险者一下准备这么多东西，除了接到任务，还有别的什么可能吗？能让你们两个懒散的家伙也这样费心准备，想来是相当美味的任务吧。”
“美味？”楚楠问。
“很好的意思，南方的口语习惯，帝国西边不这么说吗？还是你家乡没有这个说法？”半精灵看向冒险者，似乎是比起任务，这边的话题反而更加能够提起她的兴趣。
“我不记得了，我失忆了。”楚楠耸耸肩。
“是吗，真可怜。”半精灵点点头。
大约是一点也不相信他的说法吧。
“沿着米怀恩河去讨伐勤劳河狸，反正又是季节性的大暴动啊什么的，只是这次闹得比较大，赶巧了灰城遇到这次神疫，所以需要冒险者出来帮帮忙。”塞莉希简单地总结，她看着半精灵没有表情的侧脸。
“你要来吗？”
“我？”
“对，你要来吗？”女神官直直地与她对视。
“我就算了，你们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吧。”出乎意料的，半精灵拒绝了塞莉希的邀请。
明明按照这个剧情节奏，米斯特楚楠冒险者小队成员喜加一才是正常的走向吧？超强力半精灵也是很受欢迎的队友哇，是楚楠先生道馆徽章的数量不足所以才没办法收服新的伙伴入队嘛？还是单纯这家伙的等级太高不愿意听话？
“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今天，可能今天，可能明天。”塞莉希不假思索。
“是么，一路顺风，我在近期也打算离开灰城。”半精灵突然说。
“什么？”楚楠愣了一下：“你要去哪儿？”
“离开，出境，去矮人诸国。”半精灵回眸：“我查了灰城的记录，每年最冷的时期，‘冬之主’便会从天上慢慢飘向灰城，一年比一年近，与灰城爆发冲突也只是这寥寥数年间发生的事情，这一切在10年前都没有记录，而我想知道这冲突为什么会发生。”
“这种事情你不应该去问城主……市政长官吗？”楚楠思索了一下：“他好像就是10年前上任的吧？”
“哦？要开始阴谋论了吗？”塞莉希歪头。
“这怎么能算阴谋论……”
“退一步想哦，就算假设这两者之间真的有什么联系，你这么去问他也不会回答你罢。”
“这倒是……”
“所以我打算去矮人诸国调查一下。”半精灵慢悠悠地接过话：“根据灰城所记录的，冬之主是从天上飘落的巨大云团，按照冷空气的流向来看，途经矮人诸国上空的可能性很大；
但矮人们却从不像人类这样紧张，我归途所经历的矮人城邦也从没有发现与灰城类似的破坏痕迹，他们困扰只有生活与酒精和偶尔闯入城市的岩石巨魔；
矮人是生性平和的种族，我在那里也有朋友，如果出声拜托，我想，多少可以获得些许帮助。”
好专业啊。
楚楠想。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问。
“为什么？”耶哈娜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有些惊奇，她似笑非笑地与冒险者对视：“因为我希望可以靠这个拿到奖章，授勋之后回到家乡让妈妈高兴，这个理由你接受吗？”
“……”楚楠噎了一下。
他还真没什么好反驳的。
“那你什么时候出发？”他问。
“等你们离开吧，我出境的手续还没有办下来，估计还要等个几天，有可能你们完成任务回来之后还会看到我躺在加里乌斯宅的沙发里等手续哦，神疫之后灰城对于走私非法出境之类的事情查得很严。”半精灵耸耸肩：
“那位送我来灰城的车夫似乎也在那神疫中不幸罹难——你好像也和他很熟？”
“……”塞莉希看了他一眼。
楚楠眨眨眼，摇摇头：“其实不太熟。”
是啊，其实不太熟。
也只是一次短短的旅程，几次谈笑，一次严肃地商谈。
然后一个人的一生就飘了过去，顺着错过的影子消失在转身而去的尘土中。
再也不见。
真可惜啊，大叔。
还以为以后有和解的机会呢。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边走，一边看着周围的街景愈发熟悉，很快便回到了加里乌斯宅，用帕拉蒂亚大队长给的钥匙打开门锁。
冒险者长长出了口气，在玄关放下肩上的背包，脱掉鞋子几步跳进客厅，闷头栽进沙发里。
“嘿！嘿！那是我的位置！”塞莉希不满地抱怨：“别这么懒！去把你的锁甲换上，我们等下就要出门了！”
“吃个晚饭先？”懒狗闷闷地回应。
“吃过晚饭就来不及了！马厩入夜前就停业，你难不成想一路走过去吗？任务路线上可以用来修整的旅店小镇可有几十公里远呢！我们也不知道那镇子有没有因为灰城的影响开始宵禁——”
“那就明天一早出发，也能多留出点时间准备。”楚楠在沙发里咕蛹咕蛹，抓起一只靠枕抱进怀里。
“懒狗！”塞莉希抓起一只抱枕砸了过去。
“domo！懒狗·Ninja desu！”冒险者闷闷地说。
“我来帮忙做饭吧。”半精灵主动说。
她散开自己束起的麻花辫，松拢五指顺滑地将长发梳理整齐，简单打理，扎成利落的团发，为围裙系上结，她立刻恢复了平时的居家状态，只是那挺拔冷淡的气质依旧没有改变。
女神官拿起一只沙发靠垫在楚楠脑袋上、背上狠狠敲了几下，冒险者只是拥着抱枕闷头装死，一转身开启了自闭模式。
——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他们三人共处时的一种固定的相处模式，半精灵永远我行我素，叫人捉摸不透，所有比较有趣的互动似乎都来自于这比较熟悉的彼此的‘两人小队’，虽然没有交流，也不需要多余的交流。
他们都有着基准线以上的情商，又经历了这么许多，一种奇妙的默契已经在这两个笨蛋之间养成，有时候只要看看对方的眼神就能够了解对方的想法，虽然不比那直穿脑仁的‘读心’，但楚楠并不排斥。
这反而节省了很多繁琐的交流。
他翻了个身，把女神官堆在他脑袋上的沙发靠枕挪开，瞧着塞莉希和耶哈娜已经在桌台前开始忙碌，灶台喷出明亮的火星，厨房的排气扇也在检测到油烟之后开始运转，已经不需要过多的交流了。
生活轻轻飘荡，静静流淌。
冒险者稍稍沉默，起身将抱枕与靠垫复位，跳下沙发开始打扫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