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血肉模糊的疤痕被人揭开,露出里面腐朽到几近溃烂的伤痕。
雪凛不由得失笑。
接着,她的笑容渐渐凝固,清晰如画的眼角,暗红生魅的嘴唇,就连呼吸频率的变动都不见半点情绪,整张脸好似她手中精致的傀儡木偶。
萧千凝的掌心贴合着她的肌肤纹理,那确实是人的皮肤的触感,和秋园里的少年不同,她是有温度的。
想到一种可能,萧千凝皱眉:“你的脸。”
雪凛漂亮的小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笑容,就像是在一具傀儡上画出一个嘴角上扬的弧度,“我的脸和那个月绾换了过来,这是她的脸,初颜既然让她有了我的天赋,血脉,自然这张脸也要,否则假月绾和神后生的不像,被人发现破绽,那可怎么玩?”
萧千凝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使劲捏了一下她的脸,“雪凛,你长心了吗?”
雪凛抬眼看着她,默不作声。
萧千凝也没管她,舌头依旧带着仿佛无药可解的剧毒,“这张脸若是她的,你还能如此平静,只能说你没长心,蠢得绝无仅有。还是说,你天天顶了个假货的脸,时间一长,日久生情,从仇恨到欣赏,那你可真是放下仇恨,立地成佛的典范。”
小殿下冷嘲热讽,也不怕给小姑娘严重受伤的脆弱心灵弄上什么永不磨灭的阴影,离奇的是,雪凛那傀儡般无生机的神情裂了裂,稍微有了点活人的气息,可能是被她毒舌习惯了,总能从这冷言冷语中听出某些别样的趣味。
雪凛这才接了话,“难怪萧清选让我别在你面前搞事情作妖,你的脑子里装了台发电机吧,转得也太快了。”
萧千凝松开她的脸,一把将她扯了起来,“你出生的阿修罗城,和神威的阿修罗城不是一个吧,我听你说话,那哪像末日之地,倒像是域外民族。”
雪凛心慌意乱,下意识的一抽,却被更紧的力道桎梏在一个危险的距离里,她站在这位靠着一条命一根青藤鞭就走上协会枢机院首座的少女面前,看着她浅浅虹眸表层上自己的倒影。
她感觉萧千凝就是一把万能钥匙,心里所有秘密的锁,都能被这个少女悄无声息的撬开,而这个人只是开了锁,并不深入,就这样等着你自己打开,将那些阴暗的快要腐朽,压抑的不时流血,扭曲到不成人形的东西,一点一点露出不见天日的身躯。
雪凛凝视她片刻,挣扎的手渐渐安静了下来,她抬起那只掌心血肉模糊的手,遮住眼睛,“是,这不是月绾的脸,是我自己的脸,初颜把我的脸剥夺给了她,将我的整张脸皮都撕了下来,当时我的脸都已经变形了。”
小姑娘的呼吸猝不及防的深重起来,喘气声越来越大,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像是不能呼吸的哮喘病人,她紧咬着下唇,有淡淡的血丝溢出,好一阵过去,才稍微平静了一些。
她张着唇,试了很久,才艰难的开了口,“师父用我身体各处的皮肤一点一点补全了我被撕下来的脸皮,扭曲的脸也一点一点掰正了回来,师父花费了很久,才将我的脸治好。”
雪凛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气音,仿佛从干裂的喉管狠狠磨砺,才勉强挤出了接下来的话语,“可是治好了能怎么样?一张面目全非的脸,一个血脉缺陷非人非妖的怪物、异类,我已经不是月绾了,我只能是雪凛,我背不起日月神殿圣女身上沉重的期待,抢不回自己失去的人生,其实我奢望过,在杀初颜之前,我奢望过无数次,杀了她,那些被她抢走的东西可以回来,我可以变成那个高高在上的圣女,享受着被人捧在手掌心呵护的感觉,最重要的是,神威和月绾,这两个名字才是名正言顺,可是最后,这能是奢望。”
萧千凝抬头去看她,昏暗的光影浅浅的镀在她琉璃珠似的眼睛里,隐约间,露出吉光片羽般的点滴温柔。
她伸手去拉雪凛挡在眼睛的手臂,淡然说:“既然回不来,那就彻底的毁了,你自己没有,就不能便宜那个小冒牌货,另外,别垂死挣扎了,你嘴里能有一句顺畅点的实话吗?非要旁人撬你的嘴,撬开一点,你再顺势挤出一点是不是?”
雪凛还没想过小殿下有这种探寻真相的伟大精神,她已经把心里面那点事说了个七七八八,索性破罐子破摔,全倒了。
“对,还有,她还从我身上拿了一样东西。”
萧千凝:“什么?”
雪凛的指腹一点一点靠近眼睛,隔着薄薄的眼皮,缓慢的摸着,“眼睛。”
萧千凝的嘴角冷掉了。
小姑娘的手移开,看着黄昏时雪霰般朦胧的光,一字一顿的说:“她把我的眼睛挖了出来,装进了月绾的眼眶里,阿凝你见过月绾应该知道,那是人鱼族王族才有的冰蓝色的眼睛,是最纯正的颜色,我小时候还有中二病,觉得自己的眼睛比什么蓝宝石紫水晶漂亮多了,每回照镜子都要自恋,可是眼睛被挖了之后,我才知道,其他东西无所谓,没有眼睛,我连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都看不到。”
萧千凝冷掉的嘴角稍微柔缓了一些,她轻轻拍着她僵硬而瘦弱的后背,感觉到了这个世界对她残忍达到极致的那一天,那无声的绝望,痛不欲生的那一天。
忽然之间,她的心里涌起一点薄薄的怒火,这样对待一个七岁的孩子,难道初颜就没有犹豫过?挖她眼睛,把她脸皮剥下来的时候,她的手是不是都没有抖过?
她知道雪凛如今看得见,也懒得拐弯抹角,“那你的眼睛如今是怎么回事?别人的?”
“我的眼睛被人挖了,就去挖别人的眼睛,这种事如果真的做了,那我就成了自己最恨的那种人。”雪凛几不可闻地说,“这是师父做出来的,和傀儡的眼睛一样,原先是相同的颜色,我右眼的伤比较严重,血染红了这只假眼,就成了这个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