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鉴很安静,在这寂静冷清的晴冬里,整座帝歌也很安静。从这高台顶上,京都的繁华喧嚣全部被踩在脚下,居高临下。
这座京都,从来都在萧清选的脚下,整个帝国,也早就注定会跪在他面前,将忠诚和臣服献上。
他很少会去看这座皇都,他总是站在明鉴塔上,站在帝歌的最高处,这个世界的高处,看着星辉日月,山川湖海,看这个世界。
然而,圣君陛下此时却在看着近在脚下的京都,巍峨壮观的皇城,纷扰热闹的中城区,西城的长安街,北平巷的圣宗国教院,整座京都,他都尽收眼底。
他看着帝国的中心,看着万事万物,唯独没有再看怀中的女孩,只是把她扣得更紧,更紧,仿佛要将萧千凝全身的骨头全部用力揉碎,然后将她一点一点揉进他的骨血之中,从此血肉相融。
萧千凝被他勒的全身都在隐隐发疼,可这都及不上年轻皇帝亲手撕开在她眼前的刺人真实,她无声的发了一会呆,心里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个怎样的滋味。
“清君。”
萧千凝极轻极轻的笑了一下:“有些事,我不去想,可我都知道,宁儿的那些小心思小手段,还有你的。萧清选,我疼你,珍视你,那些事我也不会怪你,不想伤了感情,我对你几乎已经到了纵容的地步,连做人的底线都能为了你一再更改。”
萧清选听懂了她的话外音,呼吸停住了,一股说不出来的凉意,顷刻间便渗透到了四肢百骸,全身的血脉骨肉都像是要冷掉了,隐隐的发麻发痛。
她果然还是知道了。
萧清选这样想着,却在心底笑了起来,从他成圣,便不再怕萧千凝知道那些事,如今骤然听到萧千凝挑明了来,也只有那一瞬间不上不下的紧张,他竟然还在想着,他的阿凝真聪明。
放开萧千凝,再次点燃已经熄灭的烟丝,萧清选重重的吸了几口,“我明白了,这些事我们都不说了,阿凝,我只想说一件事,留在帝歌,不要再走了,即使有什么事必须要离开,事情完了,你也要回来,这里才是你的家。”
萧清选决定先演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悲情模样,无论怎么,把他家阿凝给留住再说,近水楼台,日久生情,他早晚能把青梅竹马的情分,变为成人男女间的旖旎关系,把他想对她做的那些不可描述的期许全部变为现实。
萧千凝哪能想到萧清选这个时候还在打那样的如意算盘,她被他弄得心力交瘁,六神不安,挑明了的那些事,让她在措手不及的同时,却获得了另一层面上的安宁。
她确实该回家了。
萧千凝飞快的抿了一下唇,点头同意:“好。”
萧清选的眼睛亮了起来,唇角的线条明媚的扬起,他左右看了看,找到那把青竹伞,将伞收起,“这是我最近炼的,你应该也注意到了,这伞可以隔绝人的气息,让持有人融于周遭环境,很适合潜伏暗杀所用,它还能抵挡外界的攻击。”
他按了按伞柄的位置,那把青竹伞骤然缩小,变成了一支青木簪,萧清选拿起它插进她的发丝间,笑眼弯弯:“你要是嫌撑伞麻烦,这样也可以,戴着它,就像是戴着一张画皮面具,你的容貌在外人眼中会有所改变,变得普通,这样一来,某些麻烦就不会有了。”
萧清选很早就想这样做了,以前他家阿凝还小,那样稚嫩的小女孩面容都有人觊觎,那时候他就恨不得将她藏起来。
如今阿凝长大了,她那么好看,最好看,是世上最美的姑娘,这样的眼神会更多,他不能容忍那些人看到她。
萧千凝也怕那些不必要的麻烦,才会总是带着兜帽,她还想过弄个面具戴上,或者是用秘法易容,如今这样更好。
炼器师是北天神域的一种职业,可以炼制锻淬各种各样的武器,虽然地位不及炼丹师,但极其的稀有。
品级和炼丹师相似,一到九品,每品分为初级、中级、高级三个等级,圣品分初期、中期、后期、巅峰、至尊,帝品亦是。
萧清选是圣品至尊炼器师,是北天神域最强的炼器师,枢机院所有人的武器,都是由他炼制,包括萧千凝的青藤鞭,还有他们的声讯蝶双蝶灭,他炼出来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
伸手摸了摸发间的青木簪,萧千凝站了起来,不愠不火的说道:“我该回去了,父王和母妃大约还在生我的气,我早些回去认错,指不定能少挨一顿骂。”
萧清选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唇瓣微抿,“阿凝,你也清楚燕王叔夫妇的性子,还是过几日再回去。”
萧千凝注意到他的动作神态,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怎么了?你说,该知道的,我总是会知道。”
萧清选抓住她的手,缠着她的手指攥紧,他轻描淡写的说起了那些事,萧千凝的存在被北天神域遗忘的事,帝国最受宠的女儿被这座京都忘记的事,还有她和萧清选的过去、和他的婚约,被兰陵女帝替代的事。
她拥有的一切,家国、亲人、身份地位、还有那份她不打算履行的婚约,甚至她的存在,都消失了。
萧千凝这十年来,替别人活着,走出了一条辉煌宏大的英雄路,她对自己所拥有的不甚在意,那本来就是她的东西,是习惯,也触手可及。
她的亲族家国总在身后,回头便是,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的身后会一无所有,就像是有人从她的灵魂上狠狠的抽去了一半。
帝国是她灵魂的基石,铸成了她的前半生,这是她无论走多远,横跨多少生死都难以磨灭的。
人总是要回家的,灵魂深处的那份归属感,生命的归巢本能,就算是漂泊在九万里外的红河岸边,也磨灭不了。
萧千凝握紧了他骨节分明的手,就像是抓住了她和帝国,和这个世界最后一根相连的绳索,她低声说:“我只有你了,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只剩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