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千凝没有放过这种机会,也不啰嗦,快速道:“青雾冥火。”
洛陵之染了一层薄光的睫毛微微颤抖,他想要竭力睁开眼睛,可是他没有力气了,“洛水……城……下……”
声音截然而至,这位千年前的圣人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他已然死去,却还是双手紧抱着姜绮罗,那个世上唯一属于他的姑娘。
相依的两人,身躯将倒,萧千凝离得最近,下意识去扶,指尖触到洛陵之身躯的一瞬间,诡异的场景出现了。
洛陵之的身体在风化,渐渐成沙,他俊逸秀雅的脸在风化,渐渐只剩下一具眼眶空洞的头骨,他修长清癯的身体在风化,一点一点,一寸一寸,从一个最风华如雪,翩翩温雅的男子,变成一具空荡荡的穿着喜袍的骸骨。
白骨皑皑,袍服依旧,三千墨发尽成雪,不见了的,是时光冷漠下,那个千年前惊才绝艳的熙族圣人。
一寸一寸成沙,一根一根成雪。
再也不是洛陵之,不是君氏沉熙。
萧千凝沉默望着她扶着的两人,一具皑皑似雪的白骨,一具冰冷下来的尸体,他们就像是被时光彻底分裂了开来,一个千年前,一个千年后,一个面目全非,一个音容依旧。
穿着喜袍的白骨,穿着嫁衣的美丽女子,枯骨和红颜,如此差距,却又如此相配。
其实,洛陵之说着复仇,却没有杀洛水古城的任何一个人,他只是将这些人束缚在这一日,那些尸骸,是因为千年的时间过去,才会如此,他们的身体是因为时间,才会老去,才会死去,才会化成皑皑白骨。
他说着恨,说着报复,也依旧保持着人最高贵的本质,他尊重着每一条生命,即使是他们整个民族的仇人。
萧千凝想要将二人放下,让他们平躺到地上,可是突然,洛陵之的遗骨和一边的两刃刀散发出两道清光,一瞬间,便照亮了洛水古城黑暗的夜。
古城的地面微微的震动了起来,一道幽怨哀痛的哭声在黑暗里响起,就像是千年前熙族被人族迫害时,那些绝望不息的愤怒和哭诉。
渐渐的,那哭声越来越大,凄惨而惶恐,几个人在哭!几十个人在哭!几百个人在哭!几千个人在哭!几万个人在哭!几十万人在哭!九十万人在哭!这座洛水古城在哭!
它在哭!!在哭啊!!!
是离别的哭声,也是喜极而泣!
两道清光越来越明亮,照亮了洛水古城,照亮了黑暗,也照亮了这片天际,黑暗逐渐退去,黎明终将来到,洛水古城重复不变的一日,这个无法了断的轮回诅咒,终究走到了重点。
天亮了,洛水古城的第二日终于到来了。
古城的哭声渐至,萧千凝一行人看到那些无知无觉的神魂间,都生出一道道微弱的白光,那是洛水古城千年前的亡灵。
白色的光芒越来越多,顷刻间,便覆盖了整座古城,那是九十万人的亡灵,他们的罪孽终于在这一夜洗清了,熙族对于洛水古城的复仇终于走到了终点。
悄然无息,两道清光骤然从洛陵之及两刃刀上脱离,横穿天地间的距离,直上云霄,那些白光也纷纷追逐而去,向着天空飞去。
那是一幕人间盛景,没有人能够形容那种美,比火树银花、万家灯火的璀璨夜景更加潋滟生辉,比十里风荷、枫林尽染的层林美景还要风光旖旎,比万里河山、山海相连的悠远大地还要广博远阔。
那是生命的终点,也是神魂的重量!
随着时间,最后一道白光落在了微白的天空里,世界安静了一会,澄净而远阔的天空,忽然出现了可见的白色裂痕,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快速布满了整个天空。
然后,那片天空摇摇欲坠,一片透明的碎片飘落了下来,两片,三片……无数片,天空的碎片,缓缓的向地面飘落。
最后,整个天空碎裂了开来,那片天空的上方是另一片蔚蓝的天空,是真正的世界!
地上的两刃刀蓦然发出嗡嗡的刀鸣,刀身微颤,它在兴奋,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嗖的一声,两刃刀化作一道锋芒毕露的明亮刀光,急速飞了起来。
萧千凝用刀,人祖君氏行风的两刃刀无疑是最好的刀器,她扬鞭而去,青藤鞭缠住两刃刀的刀柄,一瞬间,她便被飞驰的黑刀带得飞了起来。
狂风略过耳畔,萧千凝一点一点收起青藤鞭,花费了好些功夫才握住刀柄,可是这柄黑刀完全没有之前的温顺合作。
它被握住的一瞬间,嗡鸣声骤然变大,像是刀海里的千万把刀同时碰撞起来,声音刺耳至极,方圆数里的地面被割裂出规整的刀痕,狼藉一片,房屋建筑倒塌崩裂,碎石万千。
萧千凝的身体强度是接近圣者使用灵力时的强悍,可此时还是被两刃刀所伤,耳朵里有湿润的液体流了出来。
她的脾气臭,也是倔性子,即使如此也没有放开手,大有和黑刀一扛到底的架势,看谁先服软。
两刃刀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刀柄上精细雕刻的花纹磨在手心,不断磨出血来,速度太快,萧千凝的伤还来不及自愈,便被磨出更多的鲜血,磨到掌心的那一层薄肉,渐渐入骨。
同时,她的血肉在不断重生,两两相抵,最终也没有磨到掌中骨,只是不停的在血肉间磨动,两刃刀似乎发觉了这点,停止颤动,它开始飞向天空,到一定的高度时,陡转急下,向地面狠狠的冲撞了过去。
“放手,我来。”
萧千凝听到清风温润般的声音,极是熟悉,是萧清选的声音,她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但就在这时,一双无形的手握住了她握刀的手。
手指间带着薄温,错入她的指缝里,萧千凝一愣,欲言又止,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箍住了她的腰,温热湿润的呼吸在她的耳畔微微起伏。
她闻到萧清选身上的淡淡烟草气味,薄薄的青竹制的残香,还有衣袍摩擦时的轻细声响,这些都近在咫尺。
萧千凝脸上没有多少留恋,当即便松开了两刃刀,声音淡的如同此时的清薄天色,“我不要了,你也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