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王愕然的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诸妤,“奚芜?你问奚芜?”
诸妤不曾看出广陵王的异样,还是道:“他是我的护卫,打小就跟着我,守着我,怎么今日就不在了?”
傀儡工坊里光线昏黄暗淡,她清美妩媚的脸庞像是定格在了最风华正茂最华贵繁艳的时光,仿佛一丛开在日光潋滟晴方好下的紫藤,那样明艳柔美。
就像是广陵王在那年七夕,渭水边初见时一样,惊鸿一瞥,一见倾心。
他微微蹙眉道:“妤儿,你真的不记得了?”
诸妤从广陵王怀中起身,语调清冷,“我应该记得什么?”
广陵王沉默,她不记得了,都忘了,不记得自己拿奚芜来做傀儡了。
诸妤从软榻下来,她穿着洁白上褥,宽阔的莲袖间绣着一蓬柔美秀丽的紫藤,像是一片淡紫色的轻雾,朱红的裙摆摇曳生艳,太过鲜丽的红,竟然似一色血液泼洒在了裙摆间。
她环顾四周,淡然薄情的眼睛没有丝毫波动,也见不到往日那种看到傀儡便明亮偏执的眼神。最后,诸妤将目光定格在自己的夫君身上,屏退下人,“阿染,你以后都不要来找我了,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已经完成了自己毕生的追求,造出了完美无缺的傀儡。”
广陵王生在皇族,是皇室宗亲,最是桀然高傲,这几十年来一直远着她,避着她,不过是受不了诸妤的心底没有自己,他以为这辈子那么长,总有一日诸妤会厌了傀儡,回到他身边。
他等了这么久,等来了诀别不见,怎么可能不怒?
广陵王声色俱厉,逼视着她:“诸妤,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是本王的正妻,是广陵王世子和明意郡主的生母,就算我这些年与你不复相见,你也是我的妻子,这点你可别忘了。”
诸妤面无表情,冷冷道:“这些我都记得,忘不了,可是阿染,我已经将自己做成了傀儡,你的妻子是傀儡师诸妤,不是傀儡诸妤,一具傀儡做得了你的妻子吗?”
这番话像是一把锋锐无比的刀,一下一下狠厉精准的插在广陵王的心上,他神情怔愕,像是没有听懂方才的话,喃喃道:“你说什么?”
诸妤冷漠重复:“我说,在你面前的诸妤是一具傀儡,是我此生的最高杰作。”
她牵过广陵王的手,指间冷得像是冰冷的瓷器,“手指间的触感是不是和人类几乎一致?只是没有人类的体温,是冰冷的。”
诸妤拿起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脸颊上,手指牵引着他的手,在自己的眉眼间移动,“再看看这张脸,和人类时的我别无二致,精致完美,没有丝毫瑕疵,你再看看这个。”
她抬抬手,傀儡工坊里的阴影像是骤然得到了生命,开始恣意的动作起来。
广陵王不可置信,他看见过奚芜这样做,可是此刻诸妤她……她竟然也能够做到。
诸妤将广陵王的手拿了下来,背着双手走到自己做坏了、失败了的那些作品前,她盯着那些残次品,看了许久,伸出手仔细的摩挲着。
她虽然是傀儡,却因为傀皇的最高杰作与普通的傀儡不同,指间的神经触感是消退了很多,但还残留着一些做人时的感觉。
她抚摩着残次品,摩挲着自己过往千万次的失败,“我从记事时,最大的愿望便是成为当世第一的傀儡师,前四十年,我靠着先天天赋和后天努力,确实做到了,可是还不够,我要做出最完美的傀儡,阿染你看,我花了三十年终于做到了。”
诸妤的声音清冷薄淡,就像是最纯净无垢的水,凝结成了最冷漠寒凉的坚冰,广陵王望着她清瘦的背影,福至心灵,痴望道:“诸妤,你在将自己做成傀儡时,就没有一点想过我,想过儿子和女儿吗?”
只要你说有,哪怕是一点点有,是人族也好,傀儡也罢,我都会守着你,守着你一辈子。
诸妤将手中的一截傀儡指节捏碎,转身看过来,她的身后那些黑暗涌动了起来,将三十年来堆积的那些残次品全部碾碎成齑灰。
烟尘脏了她的上襦,像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被弄脏了一角,“你只是我的夫君,我没有必要想着你。”
意料之中的回答,广陵王自嘲地笑笑,心如死灰:“奚芜当年,也是这样吧!诸妤,没有哪个女子像你这样无情!!”
诸妤不可置否,她看了眼广陵王,又看了看地上的那些粉末,“你怎么说都随你,奚芜呢?他到底在什么地方?”
广陵王心思一转,报复道:“他离开了,不想见你,你找不到他的。”
诸妤听罢,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六岁时,她和奚芜便在一起,只有他是最了解自己的愿望,如今她一定要让他看看,自己这具完美无缺的傀儡。
诸妤离开了广陵王府,回了诸家,去了很多地方。
她用三十年时间,终于完成了最完美的傀儡,是她此生的最高杰作。三十年,是奚芜出现在诸妤生命里的时间,也是她彻底失去他的时间。
然后,她忘了她最初的梦想,忘了那之前的所有残忍,开始寻找他。
他是她的护卫,为了她活着,他怎么能消失?怎么能让她看不见?
他明明答应了,他答应的,要听她的话,一辈子都听他的话,可是他到底去了哪儿?
奚芜,你怎么能食言呢?
诸妤在东大陆游荡了一千多年,遇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少年才刚开始修炼,是操控系,也很聪明,诸妤觉得多一个人帮他找奚芜,也挺好的,就收了他为徒。
少年天资聪颖,傀儡术和境界修炼都算顺利,他知道诸妤是一具傀儡,可是她太像一个人了,久而久之,少年便忘了这个,喜欢上了偏执冷漠的美丽傀儡。
他和诸妤说出自己的心意时,诸妤将自己的过往告诉了少年。
她摩挲着自己的脸,摩挲着她此生最高的杰作,轻声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游荡,走过他可能出现的每个地方,世界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幅巨大的拼图,每走过一处,拼图便完整一点,直到最后才发现,拼图上出现的是他的脸……”
少年看着傀儡,黯然道:“诸妤,你还是人的时候,一定很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