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选蓦地抬眼，注意到萧千凝的眼神，他恍若未闻，有些不舍的放开她的手，攥起袖子，温柔的替少女擦去那些眼泪残留的痕迹。
他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样的梦？梦醒了，就愿意像小时候那样唤我了，阿选，我真的很久没听过有人这么唤我了。”
萧千凝的眼睛看过萧清选一袭青衣间的浅浅银色凹纹，那是只有帝国君主才能使用的锦绣江水延绵海纹，薄薄的凹显着清晰的线条，是最尊贵的图样。
她曾经最亲近的那个少年，如今是这个帝国的皇帝。
萧千凝的眼底有细微的笑，“皇伯伯他们会这样唤你，只是远游未归，你见不着罢了。父王和叔叔伯伯们，与你自然是君臣在前，叔侄其后。”
萧清选温言道：“我知道，我也不在意，只要你和以前一样就够了。”
萧千凝避开他深邃不见底的视线，“我梦到了宋伈，她和我说，她不忍了，我也不要忍了，让我哭出来。”
萧清选轻笑着垂首，白皙修长的手指蹭了蹭少女微红的眼角，有淡淡温暖随着指间传递到他的心底，“那个孩子，把你当成了救赎，你们相互牵扯，最后，她也救赎了你。”
熹微的光线里，男子的脸庞更加眉眼如画，冷硬清俊的轮廓线条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时的美好温润，萧千凝看着他，呼吸滞了滞，眼睛里有看不见的黑暗，“是啊，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大概还在偏执的强逼着自己忍耐。然后，我梦到了十一年前，宁儿死前的场景。”
萧清选微微侧目，黯淡蒙昧的光线从他的身后直直的打过，他的半边脸颊隐在看不清的阴影里，深灰色的眼睛是让人看不懂的神色，“然后呢？梦到那时候，怎么了？”
萧千凝的眼睛里有浪潮涌起，“我知道，宁儿在临死前算计我，用她的死来束缚我，我那之后的十年，一直活在她的束缚中，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她的一条命摆在这里，我挣脱不了一条人命的束缚。”
萧清选垂眸注视着她，眼底有睫毛的影子清晰成形，“这些我懂，她束缚的不止是你。”
萧千凝轻声道：“是啊，她最后对你说的那些话，其实是对我说的，都是说给我听得，她清楚你对她只有同伴之谊，所以，她利用我，束缚着你，她成功了，我们终究是背道而驰了，我、你、妃洛还有离君，我们四个活着的人，回不去了。”
“……”浸着黑暗的破旧茅屋里，萧清选紧紧地盯着她，一秒也不愿意移开视线，“背道而驰？回不去？这是你对过去释然，重新找到的理由，萧千凝，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下那些对亡者的歉意，好好看看你眼前的人？”
萧千凝仔细的看着他，很认真的看着，“我好好的看了，很认真的去看你，然后，我看到了一个陌生人，是帝国天纵英才的皇帝，是圣君大人，是最年轻的七武皇。”
萧千凝的表情有些空洞，像是薄雾笼罩的深渊，“是你做的吧，黑龙的事情，就算不是，萧宁和苏云帆的死，背后也一定有你的手笔。阿选，你是我见过最算无遗策，奇谋诡智的人，那时候你才多大，十四岁，少年之身，你真的是这座神域最明亮的人。”
大片大片的黑暗碎在萧清选的脸颊上，他是漆黑的，“嗯，你没猜错，这里面是有我的手笔。那时我们年少气盛，锋芒锐利，我就故意带着你们大放异彩，引起各方关注，旧的政权势力，绝对不能容许新的势力起来得太快，你们也不会被招揽，屈居人下，最后免不了被老人们追杀，我要的就是这个。”
萧千凝步步紧逼：“为什么？我们出生入死，都是最好的朋友。”
萧清选的视线直勾勾的缠着她，带着进攻的侵略，那是撕裂了面具下的萧清选，是美丽的，也是残忍的，他的眼睛就像是烈酒，夭秾暴烈，深色的虹眸翻滚着深沉不散的黑暗。
他的手指亲密的摩挲过萧千凝的唇，“我不能容许你用那样温柔依恋的眼神看萧宁，你是我的，你从出生下来就是我的。”
萧千凝蓦地抖得厉害，眼前模糊得都要看不清了。
她想到这件事是萧清选做得，是她心尖上最重要的那个人，他害死了她最好的朋友，害死了同生共死的伙伴，这种事就是一捧岩浆，炸裂在萧千凝的心口上，她一瞬间便着火了。
萧千凝这辈子就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萧阙的背叛，燕惊鸿的背叛，半个缥缈轩的背叛都没有让她这么生气过。
她的眼睛在颤抖，嘴唇在颤抖，身体抖得就像是野兽死前呜咽哀嚎时止不住的痉挛，她气得要疯了，胸腔里都烧得快炸了，却依旧没有舍得动圣君大人一根头发，连一巴掌都没有给他。
僵持片刻，萧千凝只能自残，她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手腕，用尽力气，一下子就见了骨。
鲜血滴到地上，开出一株一株清美绝艳的青色忧昙，她想要咬的更深，可是她的伤在不断的痊愈。
永远，永远都留不下伤痕。
萧千凝绝望的抱着头，崩溃的喊了起来。
“啊！！！”
“萧清选，你让我怎么办？我活着就是想要杀了黑龙替他们报仇，可你才是罪魁祸首，我能杀了你吗？我能不要你吗？”
萧宁死了，苏云帆死了，血肉模糊，白骨枯皑。
萧清选活在她的眼前，活在这座神域的顶端，上古既无，瑰姿玮态。
萧千凝恍惚看到了满手的鲜血，那是萧宁的血，是苏云帆的血，是他们因为自己彻底死去那天，流淌出来的一地鲜血。
她微微发着抖，仿佛困兽的垂死挣扎。
萧清选要碰她，萧千凝便唯恐不及的避开，她不想看他，那张脸上的血怕是至今殷红未干，还是温热的。
圣君大人看她这样子，也不能刺激她，只是道：“阿凝，我就算稍稍使了些手段，萧宁和苏云帆也不是我杀的，是黑龙，我只是利用了人心。”
萧千凝沉默了起来，似是从噩梦中骤然惊醒，这话让她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是啊，还是黑龙，还是黑龙杀了萧宁和苏云帆，不是萧清选，不是她的少年。
她抬眼，就这样平静了，视线里的人，似乎还是那个好看到惊心动魄的少年，他有着最漂亮的眼睛，在时光里，缓缓沉淀着。
萧千凝的眼睛没有一点温度，像是要死掉了，“阿选，我想，我和你不可能了，除非填补上宁儿和云帆的这两条命，或是我和你谁能杀了黑龙，替他们复仇，否则，我不会去考虑你，就算日后我喜欢了你，也还是不可能。”